半生荒唐,余生有你(出版书)——芸生【完结】
时间:2023-09-06 23:07:21

  白梓岑猜想,她应该是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想着她熟睡时的模样,不自觉间,白梓岑的嘴角也染了丝丝笑意,如同晕开的蜜糖,甜到心慌。
  然而,这样的温馨未能持续多久,梁语陶的喘息就开始不稳。甚至呼吸吐纳中,还带着些细微不可闻的杂音。
  梁延川大概也听见了梁语陶呼吸中的杂音,点了点脚下的刹车,将车子的速度放慢。
  他压低了声音,以不会吵醒梁语陶的分贝,对身旁的白梓岑说:“现在车子行驶在高架桥上,没办法停车。但是现在陶陶的呼吸里产生了杂音,我想麻烦你替她解开儿童安全座椅,抱她到前排来。”
  白梓岑在听见杂音这个词的时候,猛地一怔。刚才,她确实是听见了她呼吸中的杂音,只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因为她坚信,像梁语陶这样健康的小女孩,是一定不会有这种病症的。
  正常人呼吸都是平稳且舒缓的。但如果呼吸中产生杂音,又或是意外的附加音,通常是由于支气管病变,又或是肺部功能异常所产生的呼吸类疾病,更甚者预示着病人极有可能会在呼吸吐纳中因窒息死亡。
  梁延川每次都甚是轻描淡写地说,梁语陶的肺不好。白梓岑也从未想过,这个不好,指的是如此严重的病症,甚至随时可能失去生命。
  白梓岑莫名地心慌,就好像有一双手把她的心窝子掏了出来,整个心房都是空荡荡的。
  “我、我这就去抱她过来。”白梓岑连语气都显得有些紧张。
  白梓岑整个人从前排往后仰,好不容易把安全座椅打开,梁语陶已经顺着她的胳膊,攀附到了她的身上。白梓岑也没抱过孩子,也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道,她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绵软的背部,谨慎地将她挪到副驾驶座上。
  “现在该怎么办?要去医院吗?”白梓岑问。
  “不用。陶陶只要有一点感冒的迹象,就会产生呼吸杂音,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梁延川一手握着方向盘,腾出另一只手,从容地指向了副驾驶旁的一处,“副驾驶座旁边有个按钮式的抽屉,你把按钮按下,里面有一条毛毯,你给她盖上,等她身上暖和了,就不会有呼吸杂音了。”
  “嗯,好。”
  白梓岑的动作很是麻利,不一会儿,毯子就被取了出来,鼓鼓囊囊地裹在了梁语陶的身上。待弄好这一切,白梓岑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蓦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包湿纸巾。
  “陶陶的手上有点蛋糕碎屑,我怕她黏在手上不舒服,我能给她擦擦吗?”白梓岑语气低微,连带吐字都是小心谨慎的,“你放心,我没有害她的意思的。这包消毒湿纸巾是在药店买的,前些天买了打算给我哥用,还没开封,是干净的。我听说小孩子睡觉的时候喜欢咬手指头,她手上黏黏的,总有细菌什么的,擦一擦总是好的。你觉得可以吗?”
  “嗯。”
  这一个单音节的字,梁延川吐得莫名艰涩。
  白梓岑捧起梁语陶稚嫩的小手,掰开每一个手指,小心翼翼擦拭着。连带指甲缝里的蛋糕碎屑,也都抠得一干二净。途中,梁语陶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白梓岑还以为是自己弄疼她了,吓得生出了一身冷汗。
  白梓岑的低微谨慎,梁延川是看在眼里的。因此,当她用那样哀求的语气,说想要给梁语陶擦手的时候,梁延川根本是无法拒绝的。
  替梁语陶擦完手指后,白梓岑还不忘重新取了一张干净的纸巾,给梁语陶抹去唇上的碎屑。等到终于弄完一切,她都已经蒙了一额头的汗。
  抬眼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往驾驶座那边看,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梁延川分享这种照顾孩子的喜悦。结果,她才微微抬眸,就发现对面一双深邃的眼眸,恰好也不紧不慢地望着她。
  四目相对的时候,有些怪异的情绪,在车厢里蔓延。
  白梓岑是胆小的,她不敢看他,怕看见他眼中的怒,看见他眼中的恨。即便时隔多年,岁月已经把她打磨成了一个只会呆笑的木头人,但骨子里,她那颗妄图企及于他的心,却依旧未能破灭。
  她一直很怕,那颗好高骛远的心,会真的复活。
  人在情绪慌乱的时候,总喜欢用机械重复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例如不断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又或是来回地绞弄手指。而此时,白梓岑两样皆占。
  幽闭的车厢里,没有一个人开口,似乎从重逢以来,他们就互相习惯着对方的无声。
  在迟疑许久之后,白梓岑终于心猿意马地打算开口。然而,当她嘴里那初初的咬字还未吐出来时,梁延川就已经先一步开口。
  强悍且毫无规律的雨滴,躁动地打在车窗上,如同是震颤在心弦上的拨弹。与此同时,梁延川沉郁的声线,也一并随着狂躁的雨声,穿透了白梓岑的耳膜。
  “白梓岑,其实我一直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预谋着要报复我的?是知道我是梁延川的时候,还是由始至终你都一直筹谋着报复?那时候,偶尔想起我对你那些肝脑涂地的付出时,你就没有一丁点儿的羞愧感吗?哪怕是后悔。”
  白梓岑将焐热的手掌,贴近梁语陶的双耳,不让狂躁的雨打玻璃声影响她恬静的安睡。
  从数米的高架桥俯瞰而下,只余下路面上几处零星的灯光。窗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时光如同一并回溯到了数年以前。
  是三年
  不对,是整整五年。
第13章 时光有着不动声色的力量(1)
  陪着周延昭把所有管理学概论的知识点全部复习完毕,耗费了白梓岑整整三个月的周末。补课完毕的那一天,白梓岑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能够回学校跟老师交差了。但心里莫名的那一股失落感,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说起来,白梓岑在给周延昭补课的时候,遇到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例如,白日里还收到了直系的学长送来的表白信,晚上却发现信笺已经变成碎片,零散地扔在了白梓岑的包里。又例如,白梓岑某天午睡醒来的时候,莫名地发现左侧脸颊有些略微的湿润,像是被小猫舔舐过了一样。
  白梓岑很大方地逼问过周延昭,这一切是不是他的恶作剧。然而,周延昭却只是干瞪着眼睛,恍若未知地摇头。白梓岑是相信周延昭的人品的,毕竟,院里一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周大少做事,向来是敢作敢当的。现下,他摇头,必然也是可信的。
  白梓岑并没有把想象力蔓延到周延昭的表哥身上,因为除了那天台风天他借她换洗衣服,以及每日照例送她去公交站台以外,白梓岑根本想不到他们还会有其他有交集的地方。
  而每日送她去公交站台,也是因为周延昭打球断了腿,没办法一路护送她。
  最重要的是,白梓岑很相信周延昭表哥延川的为人。
  她听说他是实习律师,在白梓岑的认知里,律师都是正直可靠的代名词。
  期末补课完毕的前一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每年,远江市来台风之前总会下一场大雨,待台风走之后,又是一场瓢泼大雨。白梓岑很不幸,两次大雨都给她赶上了。
  白梓岑站在周家的大门口,估摸着时间往雨里冲。沿海的公交返程极早,白梓岑每天下课,都是争分夺秒地赶着最后一班。周延昭也提出过,让周家的司机来回接送白梓岑,但白梓岑过惯了穷苦日子,这样金贵的接送方式,让她觉得太过奢侈了。于是乎,她依旧每天都维持着公交上下课的习惯。
  原本,回程的公交也是她独来独往的。但有一天,她从周家出来的时候,突然就碰上了周延昭的表哥延川。
  知道他叫延川,也是因为那个台风天的晚上,她忽然一时兴起问了他。
  虽说是表兄弟,但延川和周延昭一点都不相像。如果说周延昭是块黄金,活得浮夸而张扬。那么,延川就是价值连城的玉石,即便是收敛了光彩,也能看出其中的从容内敛。
  谈话中,白梓岑才知道,原来延川一直有晚间散步的习惯。每天晚上白梓岑从周家出去的时候,也恰好是他准备外出散步的时间。果不其然,第二天,当白梓岑估摸着时间从周家出去,又一次遇见了延川。一来二去,延川便每天都陪着白梓岑走过下课回家的那条山坡路。
  最后一次补课,不能和延川一起走那条山坡路,白梓岑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
  但遗憾总比不上赶时间重要,于是,她拎起了包就要往雨里冲。周延昭一瘸一拐地喊住她,说是已经找了司机送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白梓岑只是笑着说不用了,嘱咐了他一句期末考试加油,就径直跑了出去。
  还没跑几步,就撞上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胸膛。
  白梓岑条件反射地抬头望了他一眼,才发现是周延昭的表哥延川。适当的角度看去,他眉目中的英俊一览无余,利落的短发上依稀还沾了点雨珠,看起来像是刚从雨里跑进来。
  白梓岑退出他的怀抱,脸庞微红。她正踌躇着要跟他说几句道别的话,却被他抢先了一步。
  “你要去哪儿?”微微沙哑的嗓音,似乎还带着些匆忙的气喘。
  “哦,补习的课程差不多已经完了,我打算”
  白梓岑还未说完,周延昭已经拄着单拐从客厅里走出来:“表哥,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白梓岑给我的补习到今天就结束了,她以后都不来了。我前些日子忘记告诉你了,今早刚给你补发的短信,你怎么不回我。”
  “律所工作忙,没顾着看手机,我半个小时前才刚看见。”延川的话虽是向着周延昭说的,但眼神却一直停留在白梓岑身上。
  周延昭看了一眼手表:“话说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在律所上班吗?怎么回来了”
  延川愣了约莫有三秒:“哦,我把今天开会要用的资料落在家里了,现在是回来取的。”
  他们俩一问一答的,白梓岑也插不进去话。白梓岑估摸着末班车的时间要过了,才赶忙说:“周延昭、延川,我不跟你们俩说了,我回家的公交车要开走了。”她微微低垂了目光,望着地板上不知名的一处,“如果有机会的话,以后再见。”
  前半句,是对周延昭说的。后半句,是对延川说的。
  白梓岑自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和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而那句再见,也有可能是永远不再见。
  说完,她也不给自己流连的理由,就直接冲进了雨里。
  周延昭正想着要塞一把伞给白梓岑,却看见她已经跑进了大雨里。令他更没想到的是,白梓岑前脚刚踏出大门,后脚梁延川握了一把车钥匙就直接跟了出去。
  “白梓岑,我送你”
  接着,周延昭看见一向自诩厌恶下雨天的梁延川,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待跑到白梓岑身边时,还拎起手臂,给她辟下了一片雨荫。
  倒是站在客厅里的周延昭纳闷了,嘴里也不由得嘀咕道:“表哥那个冰山大冷男什么时候跟白梓岑那么熟了?还送她回家,还给她挡雨。还有白梓岑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梁延川的名字的?而且还那么亲昵地叫他延川。”
  周延昭真是觉得,自己打死都想不透当中的那一层关系。
  雨刮器机械地来回洗刷,却也擦不干倾盆而来的大雨。车子急速行驶,令窗外的景色连绵地后退,如同海浪潮涌一般闪去。
  “回学校宿舍吗?”梁延川偷偷瞥了一眼白梓岑,又故意装作一门心思开车的样子。
  白梓岑一门心思看着雨中的风景,被他打断,这才下意识地看他:“周延昭没有跟你说过吗?我不住宿的。”
  “那你住哪里?我记得我以前在大学里的时候,学校都是强制住宿的。”
  “哪能呀。”白梓岑腼腆地朝他笑了笑,“你给不出钱,学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白提供那个床位给你住的。那些条条例例,也就是用来约束那些个有钱却不愿意住校的学生的。学校也是盈利性的组织,哪里会白花钱给你做公益事业。我高考完了就一直住在外面,算起来也有两三年了。”
  梁延川的眼中微有诧异:“住的地方离学校近吗?你一个女生就不害怕?”
  白梓岑忽然将目光从窗外挪了回来,安静地盯着梁延川,也不知是水汽氤氲,还是她眼里真是沾湿了水珠:“相比于没钱,没什么事情是好害怕的了。”
  梁延川想伸出手抹去她眼中的湿润,但这个动作也仅止于联想,而未真正实施。
  他迟钝许久,才语气沉稳地说了一句:“你回家的末班车已经开走了,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白梓岑没再推辞,只是冷静地吐出三个字。
  “平流巷。”
  这个地方梁延川并不陌生,远江市各类刑事类案件的高发地,原因无他,仅是因为这里是远江市著名的贫民区之一。贫民地段杂乱且没有章法,自古历史都有阐述,越是平穷卑微的人,越是容易挑战法律的底线。
  在白梓岑说出这个地方之前,梁延川对这里的印象并不好。
  穿过无数个灰暗的小街巷,才终于到达了白梓岑的家里。一幢两层式的楼房,底楼已经被出租作为各类地摊小吃的贩售点,而二楼是居民区。由底层通往二楼,只有一条颀长的阶梯。大约是成年累月的自然倾刷,铁质的扶梯已经锈迹斑斑,就像是随时都会垮塌一样。
  “你住这里?”
  说不惊讶,是假的。父母的庇护,让梁延川从未尝过贫穷的滋味,他自然也从没想过,世界上还能有人生活在如此窘境之下。
  “嗯,在这里住了好些年了。去年的时候,房东说房价上涨了,必须要把一间房子腾出来,分出两个住宿面积,来扩大收租的范围。所以,就像你现在看到的一样,这是一幢很破旧的群租房。”白梓岑弯了弯唇,朝他干净利落地笑着。
  她觉得没什么不可以说的,毕竟,她活得就是如此落魄。这是既定的事实,她现在只是教自己,也是在教别人认清这个残酷的现实。
  “怎么不告诉周延昭你的情况,他平时似乎对你挺热络的。我想,如果你开口,他一定会愿意帮你。”
  白梓岑眼梢上扬,像是在酝酿着笑意:“延川,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但是我和周延昭,真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热络”
  她眉目温和地看着他:“我由始至终都很清楚明白地知道,我和你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
  心脏微微发颤,像是有一把小刀来回地锯动着他的心口的皮肤,只差一点,就能将他的心脏整个剜除。
  车门被打开,雨丝细细密密地落在白梓岑的发顶,乌黑的长发濡湿了一片。她微笑着回头看他,眼神一瞬不瞬:“延川,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家世如何,但能成为周延昭表哥的人,大抵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像我这样的人,基本就像是一枚垃圾,早已经低到了尘埃里。我和你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这件事,我早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了。”
  说完,白梓岑干净利落地转身就跑。廉价的帆布鞋踩在生锈了的铁质楼梯上,颓废地响动着。白梓岑每走一步,扶梯就有些轻微地左右摇摆,像是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悬铃。
  白梓岑不允许自己有回头的时间,同样地,她也丝毫不给梁延川留有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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