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此,钟大柱的眼中泛上一丝笑意:“赤北村人人都知我是赤北军将士,而那个小姑娘,是唐家避难回京时捡到的。总之,见到那块玉佩,我怎么也要去看一看的。”
“可是我瞧着小钟姑娘,也并不像纪副将啊。”
“那是川泽后来吃得壮了,又留着个络腮胡。偏小菱很瘦,正是抽条的年纪,看起来是不太像他们夫妻俩的。若不是我从小和川泽一起长大,又和她相处了这么久,我也不敢确定。”
孙六拧着眉:“可是唐家……”
唐家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失去了从前记忆的钟菱,在坚定朝着钟大柱喊出那一声“爹”开始,钟大柱就对她提起了十分的警惕和怀疑。
这是纪川泽的女儿没错,但是十年的生活环境,足够将一个人彻底改变。
她有什么目的,钟大柱不知道。
但是她开口了,就没有理由要把她扔在唐家不管。
她的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了。
那一手出彩的厨艺,稀奇古怪的点子,以及……她毫无保留对钟大柱的好。
曾经的怀疑,在日渐相处之中,逐渐消散。
在钟菱喊出那声“爹”后,他们之间,虽无血缘关系,却也彼此认可,成为了父女。
钟大柱笑着,眼中有泪光闪烁:“川泽的女儿,喊我一声爹,也没什么问题吧。”
他顿了顿,有些感慨道:“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是小菱出现之后,好像一切又有些不一样了。”
孙六早已泪流满面,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没说出口,只一个劲的喝着酒。
“我本是不想和你相认的。”钟大柱红着眼眶,轻轻摇着头:“我已经不是将军了,是我对不起兄弟们。你们只当我死了,便把过去忘了,好好过眼下的日子吧。”
……
这一顿酒,一直喝到了天色渐亮。
当朦胧的灰蓝色取代了一片漆黑,钟大柱和孙六才脚步跌撞地往小食肆的后门走去。
这一夜太长太长了,长到好像在彼此相伴之下,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去。
钟大柱不想吵醒钟菱和宋昭昭,他推开小食肆的后门,却猝不及防的和钟菱撞个正着。
钟菱的脸上略带困意,却有着难以掩饰的惊喜,她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您回来了!”
很明显,她就是在这里等钟大柱。
“您果然是和孙叔出去了,粥刚煮好呢。”
孙六知道了钟菱的身份,再看见她时,目光不免有些炽热。
宋昭昭的父亲于他而言,是兄弟。但纪川泽又有些不同,他是曾经那个少年孙六崇拜和仰慕的对象。
若不是钟大柱再三向他强调,钟菱没有之前的记忆,并且不能强行让她回忆过去的事情。孙六怕是早就要冲上前去,要把从前的恩情和感激,递到钟菱面前了。
虽然钟菱不知道为什么只过了一个晚上,孙六对她的态度突然大变了样。
但是怎么想都应该和赤北军有关系。
她把粥和小菜端上桌,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等屠户来。之后再和你孙叔出去一趟。”
钟菱手中的小碟子差点没拿稳,她有些不可置信地皱眉看向钟大柱,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可能实在是起得太早了,居然听见了钟大柱说,要出去一趟?
她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在钟大柱的坚持之下,还是回房间睡下了。
再醒来时,韩师傅正在后厨备菜,屠户送来的肉和村里来的菜,整整齐齐的码在一旁。
“韩师傅,你看见我爹了吗?”
“我来的时候,他刚和那个孙六一起出去了。”
居然还就真的不在……
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昨晚还是根本不熟的样子,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就可以一起出门了。
若不是他们俩昨天带着一身酒气回来,钟菱还真的以为他们昨晚是去打架了。
看来是祁珩给的情报有误,钟大柱只是抗拒就医,并不反感见故友。
钟菱有些焦躁地在原地踱步,一圈一圈,晃得韩师傅直皱眉。
他忍不住开口道:“绿豆都已经煮好了,放这里晾着呢。”
“哦哦哦。”钟菱瞬间回神,转身去寻那绿豆去了。
虽然她之前的菜谱被韩师傅挑剔地从菜单上删掉了不少,但钟菱的糕点,却叫韩师傅也说不出什么来。
门口的小糕饼摊子生意也一直很好,甚至不少人专门为了糕点而来的。
绿豆糕成本不高而且方便,成了小食肆销量排第一的糕点。
那一边,韩师傅寻了砂锅,将中药煮上。小食肆现在要喝药的人可不少,几个炉子一同点上火,苦涩的中药味一下子就蔓延了上来。
中药的味道,有人觉得能够接受,甚至越闻越香。但也有人是完全觉得闻了就嘴里泛苦的。
宋昭昭就是不喜欢这个味道的人,她捂着鼻子,皱着脸,躲到前面去吃饭了。
见她抱着饭碗逃似得脚步,钟菱幸灾乐祸的笑了,反正这中药也有她一碗,她再怎么躲,高低是要喝的。
宋昭昭刚走了没一会,却又小跑着会到后厨,小声道:“小钟姐姐,有人找。”
谁能在这么早来找她?
钟菱擦了手,朝外走去。
小食肆的门口站着一个身量修长的男人,来往的路人在经过时,都忍不住就把目光往他身上探去。
不为别的,只因他那光洁的脑袋,在阳光之下,闪着光亮,格外瞩目。
“怀舒师父!”
钟菱两眼发亮,一路小跑着在他面前站定:“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怀舒微微笑着,朝着钟菱双手合十,微微欠身。
“就不坐了,一会便回去了。只是近日得了些山货,想着你应该会喜欢,便寻去了赤北村。村里人说你来城里开食肆了,正巧我也来买些东西,就给你送过来了。”
钟菱本想忙过这阵子,等小食肆步入正轨后,再去趟庙里探望怀舒。
可谁知怀舒师父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被人牵挂着的感觉叫钟菱心里一暖。
虽然怀舒说着马上要回去,但钟菱还是脚步急匆的跑了一趟后厨,东抓抓西捡捡,把背篓装得满满当当的,递给怀舒。
“你太客气了。”怀舒看着背篓最上面的一袋盐,温润的眼中有些无奈。
“小食肆的菜谱还没有研究好,等来日多上几道素菜,你一定要来啊。”
怀舒笑道:“一定。”
目送着怀舒离开后,钟菱拽着那一个袋子,费劲地往后厨走去。
既然钟大柱能和孙六相处,那同为赤北军将士的怀舒,应当也和钟大柱认识。
只可惜钟大柱今日恰好出门了。
钟菱将袋子放到案板上,叹了口气。
她真的有一种为留守老父亲操碎心的感觉。
“这是什么?”韩师傅见钟菱拖了一大袋子东西进来,有些好奇的询问。
揭开袋子,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山林气息的油香。
“是松子。”
第35章
这一袋松子圆润光洁, 个头饱满。带着森林泥土的芳香和一整个秋日阳光的精华,泛着浅淡的油光。
“这可是好东西啊。”
韩师傅抓了一把,细细嗅了嗅, 赞叹道:“品相真好!”
松子可是稀罕物, 价格高昂, 不管是采摘还是剥食,都不方便。
这一大袋, 也不知道怀舒师父忙活了多久。钟菱提过一嘴开食肆的事情, 这分量,明显就不是给她当零嘴的。
钟菱有些感慨地看着面前的松子。
松子能做点什么呢……
她靠着门框,脑子里飞速地翻起了菜谱。
坚果相关, 第一反应就叫人想起糕点来。
恰好韩师傅提着两只处理好的鹅从后院走进来, 他边走边扯着嗓子问宋昭昭:“那胭脂鹅脯的牌子挂上了没有?”
“挂上了!”
鹅?
钟菱眼前一亮, 她忙冲到韩师傅面前。
“能给我分点鹅油吗?!”
……
离这开门的点还有些时候, 已经备好菜的韩师傅抱着手臂, 看钟菱在揉面。
比起切菜剁肉,钟菱肉揉面时的动作更加的舒展自然些。她低着头, 神色认真, 随着掌心揉搓的动作,白皙小臂上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她要做的是松瓤鹅油卷。
这道菜, 钟菱最早是在中学的时候,在一本书里看到的。
这是刘姥姥进大观园时,桌上的一道菜。即使是过了这么久,她还清楚记得, 贾母那时只是咬了一口, 便递给了一旁的丫鬟。
钟菱看书的注意点,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人家在关注大家族兴衰的时候, 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些小姐夫人们的餐桌上。
离开学校多年,钟菱清楚记得“高邮的咸鸭蛋”一戳就冒油,还对“藕与莼菜”印象深刻。
如今成为厨子,或许也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这松瓤鹅油卷的灵魂便是这一碗鹅油。
将鹅油刷在擀好的面皮上,再把用松子仁揉成的馅料卷进其中。表面嵌进几颗完整的松子仁,便可送上蒸锅。
这吃的就是一个精巧,钟菱将锅盖盖上后,方才松了口气。
她一转头,被站在身后的韩师傅吓了一跳。
“你其实更适合白案。”
烹饪之中,有红白案之分。简单来说,红案师傅烹烧鸡鸭鱼肉,白案师傅制作面点糕团。
钟菱这种野路子出身,就也称不上什么师傅了,按照后世的说法,她这是半路出家的“非科班生”。
韩师傅叹气道:“瞧着你剁排骨时候的狰狞样子,只可惜我师傅的那手白案功夫,全在我师妹身上了,不然还能教教你。”
而作为小食肆掌柜的钟菱,并没有想着要学什么,她的第一反应是:“那您师妹在哪高就啊!”
照韩师傅的说法,师妹的白案功夫应该是非常出色的。若是能挖到小食肆来就好了,刚好隔壁卖布料的刘姐想要回乡了,就把隔壁买下来,再把二楼收拾出来,岂不能把小食肆做大做强的目标一步走到位了?
瞧着她眼珠子转得飞快的模样,韩师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别想了,我师妹早几年就嫁人了,已经不做糕点了。”
钟菱叹气,师从御厨后人,就这样不做糕点,回归家庭,实在有些可惜。
只是观念的东西才是最难改变的,现如今她能开小食肆,宫中有女官在职,若是一直能这样下去,说不定以后会有更多的女性拥有自己的事业。
钟菱还真的很想和专业的白案师傅聊一聊,她最近把后院的炉子研究的很透彻了,便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冒了头。
就像惠灵顿牛排一样,用酥皮来覆盖肉类进行烹饪。
虽说本朝禁食牛,却也有很多其他的肉可以用来一试。
她没去问韩师傅,与其和他争辩,不如悄悄地把菜端上桌。用这一手真正的创新菜,惊艳他。
松瓤鹅油卷很快就出锅了。
蒸汽升腾,小卷雪白玲珑,上头缀着几颗松子,精巧美观。鹅油的香气混着高温下松子的沁香,浅淡却令人回味。
“这应该是成功了吧。”
钟菱转头去拿筷子,她才走到一半,就听见宋昭昭似乎在和人争辩着什么。
这个点,除了自己闯进来找事的,就都是些熟客了。
钟菱探头一看,果然都是些熟人。
许久不见的祝子琛和汪琮勾肩搭背,正在那块挂着菜名的地毯前,低头和宋昭昭说着什么。苏锦绣提着一大包东西,兴致勃勃地围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