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菱打了个哈欠，收回了手。她一边揉了揉眼睛，一边强调道：“真的很热。”
祁珩没有说话，他有些听不清钟菱在说什么了，耳里尽是心脏乱了节奏的砰砰跳动声。
从半梦半醒中挣扎出来，需要一点时间。钟菱一边活动着脖子，还抽空顺道的招待两个来买枣花酥的食客。
食客的目光一直往一旁身材颀长，容貌和气质都出众的祁珩身上瞥去。
钟菱收完钱，才转头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青月楼。”
青月楼，就是清水街那头的一众勾栏瓦肆中最出名的一间茶楼。
虽说是茶楼，卖些寻常糕点茶水，实际上的重头戏是歌舞表演。
钟菱还是听苏锦绣说的，那歌舞表演，就是纯粹字面上的意思。是寻了漂亮姑娘，拂琴吹箫，再穿上层层轻薄的长裙，跳些漂亮的舞来。
观赏性极强，而且人流量大。那些富商贵人都爱在青月楼的包厢里谈些生意。
说到这里，钟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个类似于后世音乐会性质的娱乐活动。只是那其中表演更具有针对性些，讨好的意味更强，伶人的地位不那么高。
只是，祁珩这般忙的连吃饭都没时间的人，也会去听曲看戏吗？
钟菱砸吧了一下嘴，觉得有些怪怪的。
但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问道：“虽然青月楼的糕点听说很不错，但是你要尝尝我的枣花酥吗？”
有公务在身，马车并没有在小食肆门口停留太久。
祝子琛站在马车旁，看祁珩拿着食盒和钟菱告别后，走了过来。
他面色如常，只是耳尖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绯红。
——
自早上睡了一觉后，钟菱清醒了许多。中午又吃了韩师傅特供的姜母鸭，浑身的筋络都被打通了似得，暖洋洋的。
也是清醒了之后，她才突然意识到，今天的枣花酥剩的有点多啊。
她寻来了前几日的账本，细细地查阅了一番后。得出来一个结论——从一周前，小食肆的糕饼生意就开始走下坡路。
而且这一周每天都在降低，今天甚至还剩下了三分之一的枣花糕卖不出去。
这到底是为什么？
钟菱百思不得其解的捻起一个花型的枣花酥，小口咬着。
“花！花花！”
路上突然冲出来一个老妇人，她略有些佝偻，衣衫虽旧却干净整洁。
她的歪着嘴笑，双目清透的像一个稚童一般，直直地盯着钟菱手里的枣花酥。
“抱歉抱歉，内人无意冒犯。”一个跛腿的老汉忙道歉，伸手要拦那个老妇人。
只是他行动不便，等他一瘸一拐追过来时，钟菱已经把花瓣形状的枣花酥递到那妇人手上了。
看着满脸幸福嚼着枣花酥的老妇人，老汉一脸挫败，重重叹了口气，转头就开始掏钱。
“真是对不住啊小娘子，这糕饼多少钱啊。”
钟菱笑着摆手：“不用了，我本来就要收摊了，平日里卖不完的也都是分给周围的孩子们。”
那老汉过意不去，硬是要掏钱，买了两块回去。
他一瘸一拐的，紧紧牵老妇人的手，边走边絮絮叨叨地温声说她。
他们朝着夕阳走去，脚步虽慢，却十分的稳当。
钟菱的目光随着他们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人流里。
不知为何，看着这般美好的画面，她突然就想起祁珩来。
可恶！
为什么祁珩没时间来小食肆吃饭，却有时间去青月楼听曲？！
第37章
第二天一早, 钟菱去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口的石板上，放着一支带着露水的菊花。
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 只是最常见的那种黄色花瓣的菊花, 是在乡野路边能看见的那种。
钟菱弯腰将花拿起, 那股略有些清冷的草木香味扑面而来。
很普通，却又充满生命力, 叫人能从那嫩黄之中, 窥见无限的生机。
钟菱用力的嗅了一口，止不住地扬起了嘴角。
“哪来的花啊？”
宋昭昭捏着帕子出来，正好钟菱从那摆在桌上的装饰陶器里选中一个细口的瓶子, 正将花插进去。
“食客送的。”
钟菱特意嘱咐了宋昭昭, 把那对夫妻的样子说给她听, 下次要是来的时候, 一定要当面道谢。
她今日状态好多了, 便又钻到后厨里去处理鱼了。
别的不说，这段时间的练习下来, 钟菱的鱼是剖的又快又好。她取下自己要的那一部分后, 将鱼头鱼尾送到了韩师傅手边。
然后就抱着盘子，跑去后院的炉子前捣鼓了。
韩师傅炖排骨的手停顿了一下, 忍不住探头，朝着院子看了一眼。
为什么鱼要放在炉子里烤呢？
为了防止鱼肉和糕饼的味道串了，钟菱还特意的请师傅来重新砌了个小些的炉子。
她蹲在炉子前不错眼地盯着，期间韩姨还给她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
钟菱自己是不爱吃羊肉的, 她味觉比常人更敏感些, 更能被羊肉的膻味冲到。
但是韩师傅煮的羊肉汤，她能喝下一大碗。
那浅浅奶白色的汤看起来很清淡, 只有两块羊肉和浮在上面的，颜色鲜艳的大红枣。
看似清淡，但入口则是浓郁，生姜和红枣的味道很好的中和了膻味。残留的那一丝膻味，却让这道汤更加的与众不同，有几分野性在其中。
滚烫的汤一路暖到胃里，闭上眼睛，便仿佛置身于一望无际的辽阔草原之中。
耳边吹来的风带着草木的香气，赤红矫健的马儿鬓毛飞扬蓝天之下，远处的羊群柔软雪白像是天边跌下的云朵。
直叫人恨不得就纵马扬鞭，也痛痛快快地跑上几圈。
钟菱长舒了一口气，她忙扭头朝着厨房里喊道：“韩师傅，你先别喝羊汤啊！我的鱼就要好了！”
白瓷盘子很快的就端到了桌子上。
一块饱满的鱼肉躺在盘子中央。鱼肉看起来饱满新鲜，却也很普通。
韩师傅半信半疑的伸出筷子。
上层的鱼皮软糯有韧劲，而鱼肉饱满弹牙，也不知钟菱是怎么处理的，没有一丝腥味不说，鱼肉之间的汁水充盈。
仿佛有新鲜的海水扑面而来，鱼肉弹牙，几乎可以想象出这条鱼还海中时，是如何在海里，身姿矫健地摆动着鱼鳍的。
“这是用炉子烤出来的？！”
若不是后院里只有炉子，没有灶台。韩师傅真的要怀疑这道菜是怎么出来的了。
清蒸最能保留住食物原本的味道，这其实很考验厨师的手法。而对钟菱这种没什么基本功，非常依赖调味的厨子来说，只用简单盐调味，岂不是让她自废双手？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韩师傅这几日没少处理鱼头鱼尾，清蒸、红烧、打成丸子，挨个都做了个遍。如果只是简单的清蒸，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鲜美。
甚至，再细品下去，又会发现那鲜味更加的厚重些。
就好像……在海里畅游之后，又稳稳当当地踩在了大地上。
“是用炉子烤出来的。”
钟菱只是用筷子夹了一点点，送进嘴里尝了个味道。
她这几日自己一个人埋头试菜，早就吃得不想再吃了。
不过今日这酥皮的薄厚还算不错，咸味适中，汁水也充盈，算是这几日下来，烤出最好的一盘鱼了。
“我还没想好要调什么酱汁……”钟菱抱着手，刚想和韩师傅商量一下，是用蒜蓉酱还是调一个酸甜口的。
她隐约听见了宋昭昭在喊她。
韩师傅还苦思冥想的一点点品着鱼肉，钟菱索性就先去前面看看是什么情况。
店里刚开业，客人还不多。宋昭昭和苏锦绣站在柜台前，凑在一起看什么东西。
见她出来，宋昭昭双眼发亮：“锦绣姐把衣服送来了。”
苏锦绣一早就说要裁一套漂亮的衣裳送给钟菱和宋昭昭。
这是需要裁绣样式的，不比平日里干活的普通衣裳，花了不少时间，眼瞅着都要入冬了，才做好。
俩人这般相熟，钟菱也没多说什么谢，只是拉着苏锦绣坐下，要招待她一顿。
苏锦绣一坐下，便压低了声音问道：“你之前说叫我去把消息透给唐府，是要干什么？”
梁神医回京的消息，似乎没有张扬出去。
钟菱思来想去，还是拜托苏锦绣在去唐府谈生意的时候，把这个消息递给了唐之玉。
前世她拒绝钟大柱的认亲后没多久，就被唐之玉暗算着嫁给陈王了。而一直对钟菱还不错的唐老爷子，就是在这个冬天，身子一下就垮了的。
如果可以，钟菱想要报答上唐老爷子将她从路边捡回去养大的恩情。
反正梁神医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唐家就算知道了梁神医在京城，也是不敢随意泄露出去消息的。只是会暗地里去联系。
而唐之玉和唐家的那个嫡子，钟菱是完全不想去管的。也不知道唐老爷子一直活着的话，能不能阻止他们站到陈王那边。
她前世可没有听说过什么“削藩”，想来陈王的跋扈早就被年轻皇帝看在眼里，在暗中已经布上局了。
钟菱给苏锦绣解释了两句，只说是唐老爷子病了，她如今的身份不好自己出面。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来着。”钟菱更在意的是连日下跌的糕点销量：“你可听说没有京城里有别的糕点铺子吗？”
“没有啊。”
苏锦绣有些不解钟菱为什么要这样问，但是她依旧兴致勃勃道：“小食肆的糕饼已经是我吃过数一数二的了。昨日小苏还将桃花酥分给我吃了，你这手艺进步可真大……”
“等等！”钟菱打断了苏锦绣，她面上表情复杂又诧异，脱口而出道：“可是我昨日只做了枣花酥啊。”
闻言苏锦绣瞪大了眼睛，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吃别人家的糕点的。”
钟菱失笑，忙宽慰她：“不是说你和我关系好，就不可以吃别人家的东西啊。我可不敢这样要求食客。只是今日糕饼总是卖不出去，我总要知道为什么呢。”
现在钟菱已经有一点眉目了，锦绣坊的姑娘们都喜欢小食肆的糕点。他们突然跑去买别家的糕点，那肯定是在口味上绝对超过了小食肆的糕点。
这突然就让钟菱心生了好奇。
小食肆的糕饼生意自开业以来，一直很好。如今小食肆都卖不出去糕点了，也不知道别家情况如何。
来京城这么久，也却是没怎么出去。
等陪着苏锦绣吃完饭后，她必须得去街上考察一下了。
钟菱去后厨给苏锦绣端来一碗羊肉汤，待她小心翼翼端着碗出来时。就看见汪琮站在苏锦绣旁边桌，对着一位保养极好的妇人说话。
那位夫人是自己一个人来的，钟菱还有些印象深刻，是个有点眼熟的客人。
走近了，就听见汪琮撒娇似得冲那夫人埋怨道：“娘！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出来吃饭都不叫上我啊。”
那妇人翻了个白眼，完全不吃这一套：“我还想问问，国子监明明有饭吃，你怎么跑出来了。”
“哎，那不是不好吃吗！”汪琮往汪夫人身边一座，招呼着路过的钟菱“小钟姑娘快帮我加两个菜。”
钟菱连声应下，和汪夫人打了个招呼后，也给他们一人上了一碗羊肉汤。
旁边桌的苏锦绣托着脸乐呵呵地看汪琮挨骂。钟菱忙完这一阵，又坐到了回去，和苏锦绣聊了起来。
而汪琮和汪夫人这桌，就没有那么热闹了。
汪琮喝了几口羊汤，就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目光一个劲的往隔壁桌飘去。
女孩们细软的声音隐约的传到他耳边，根本听不清在说什么。挠得汪琮心里直痒痒。
要知道他平日里可就坐在她们旁边，积极参与聊天的。
汪夫人翻了个白眼，一筷子敲在汪琮手上。
“你若是不愿跟我吃饭，可以走。”
“娘！”汪琮撇着嘴，捂住了被敲出一条红痕的手背。
“怎么……还是说你看上那个姑娘了？”
这话可不能乱说，毕竟汪琮自认为已经撞破了钟菱和祁珩的关系，他可万万不敢对钟菱有什么心思。
“给你个去和姑娘们坐一块的机会。”汪夫人神秘地朝着汪琮招招手，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汪琮瞬间两眼发亮，从椅子上弹了起来，飞快就窜到了隔壁桌。
那速度看得汪夫人直摇头，暗自感叹“儿大不中留”。
汪琮一坐下，便学着韩夫人刚才神秘兮兮的样子，朝着二人招招手。
他压低了声音，语调顿挫，满是兴奋：“桃花酥我昨日也吃了，那味道和卖相是真的好。若不是小钟姑娘你手艺真的好，怕是不会近几日才发现有这样强劲的竞品。京城其他糕点铺子最近生意都不怎么样……”
眼看他长篇大论就要展开来说说了，苏锦绣虚踹了他一脚，轻声呵道：“说重点，哪买的？”
“是青月楼！”
钟菱下意识的皱眉，怎么又是青月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