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在下面干什么呢,这么大动静?”
“哦,他一进来就拿银瓜子打赏伶人,大家都在看热闹呢。”
这倒是陈王的风格,他好面子,出手也阔绰,就爱听别人夸赞他。而钟菱在后院里经常连饭都吃不上。
“欸。”汪琮扭头看向钟菱:“我刚进来看见了唐之毅了。”
嗯?
钟菱猛地抬头,眨了眨眼,本能厌恶地皱眉。
唐之毅,唐家的嫡少爷,唐之玉的胞弟。
前世把钟菱送去上断头台的那个谋害状元妻弟的案子,其实是陈王和唐之毅联手犯下的。
钟菱和状元的妻子还短暂地见过一面,当时她已经被陈王折磨的奄奄一息,却一直坚信陈王会遭到报应。
钟菱当时偷偷摸摸的给她送去了药和吃食。只可惜她并没有等到丈夫高中的那一天。
而状元年幼的弟弟,钟菱根本没有见到。只看见唐之毅大摇大摆的从屋里出来,然后便是侍卫们抬着一卷席子,悄无声息地从后院出去。
这之后,钟菱也很快被送上了断头台,而自她重生以来,再没见过唐之毅,差点都忘了有这号人了。
乍一听到,有些反胃。
她悄悄地探头看了一眼,果然,唐之毅就坐在陈王边上的那一桌。看似没有交集,可这个距离实在是有些亲近了。
而唐之毅身边,陪酒的,是个面目清秀的少年。
虽说青月楼的伶人只陪酒,不卖身。
但是想起唐之毅的所做所为,她有些没忍住地干呕了一声。
她尊重自由恋爱,只是这样不分年纪的强取豪夺,放在她原本的时代里,妥妥的就是一个牢底坐穿的重刑犯。
“怎么了?”
见她这般反应,苏锦绣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来,抬手去触摸钟菱的额头。
汪琮也是关切地问道:“是这屋里太热了,还是香薰味道太重了?”
钟菱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她虽有些生理上的反感,却又忍不住探头朝着楼下看去。
她既然已经重新做出选择,将钟大柱和韩师傅的人生轨迹都改变了。
如果可以,她想要阻止陈王和唐之毅对状元一家下手!
她刚这么想着,只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像是瓷器碎裂在大理石地上的声音。
钟菱被吓了一跳,她刚好是离着雕花栏杆最近的人,也就站起身来,朝着下面看去。
目光一晃,恰好和隔壁桌的人对上目光。
在绣着仙鹤展翅的屏风遮掩不到的地方,钟菱看见了一双极为眼熟的,眼尾微微下垂的漆黑杏目。
她瞳孔一缩,完全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祁珩。
而更为致命的是,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祁珩缓缓侧过脸来。
在看见钟菱的一瞬间,他便抿着嘴唇,有些不悦地皱着眉,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
那目光像是审判似得,叫钟菱心慌地胡乱窜了起来。
她刚想装作没看见地坐回去。
只听见祁珩沉声道:“钟菱。”
那声音低低沉沉的,颇有威慑力,愣是把钟菱呵在了原地。
“好巧!”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钟菱朝着祁珩咧嘴一笑,先发制人地埋怨道:“这青月楼的糕点这么好吃,你怎么不早些跟我说!”
怎么张口闭口就是糕点。
祁珩有些无奈地一拍额头,他叹了口气,刚想要叫他们都先回去。
可屏风后传来一阵极轻的笑声。
那似乎不是祝子琛的声音。
就在钟菱疑惑的时候,祁珩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随后他便起身,走到了钟菱所在的那一桌前。
汪琮和苏锦绣没想到祁珩竟就这样过来了,他俩到底是比钟菱更加老练些,忙起身想要行礼。却被祁珩抬手按下了。
“你们有带人来吗?”
汪琮谨慎地开口:“我带了两个小厮。”
祁珩点点头,招来了候在角落里的侍女,吩咐她将他们这一桌,挪到了角落的位置。
也不管三人脸上是怎么样的诧异不解,她只是沉声吩咐道:“一会不管发生什么,有什么动静,都不用要乱跑。只管坐着,等灯亮后,便有人带你们离开。”
他沉下脸色,颇有威严。言语之间透露的,都是风雨欲来的警示和凝重。
周围的氛围一下子从纸醉金迷的欢愉和轻松,陡然凝重了起来。那古琴笛鸣恰好变奏,在这氛围之中,变得有些阴仄唬人。
三人不敢反驳,也不敢多问,顺从地跟着侍女朝角落走去。
钟菱坐在最后,她刚抬腿,就听见了祁珩喊了一声:“钟菱。”
她回头,祁珩端立在那里,朝着她招了招手。
“你跟我来。”
……
钟菱有些莫名其妙,却本着对祁珩的信任,还是抬起脚步跟了上去。
或许是知道陈王和唐之毅在楼下的缘故,钟菱心里不安的那一盏警报,已经临近疯狂叫嚣的边缘了。
血液汩汩淌过太阳穴,钟菱抬着脚步走入了屏风后。
再看见端坐在那里的玉白色袍衫的青年时,她脑子里本就绷得极紧的弦,砰的断开了。
祁珩快步走到青年身边,低头说了几句话。
那青年抬眼看向钟菱,目光中带着一丝探索和笑意。他五官温润,温和又儒雅,叫谁看了都觉得他是个极好说话的文人。
钟菱忙收敛目光,朝着那青年人屈膝行了一礼。她动作标准且优雅,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
可是乖巧到底是表象,她内心已经疯狂地尖叫了起来。
救命!谁能告诉她为什么能在这里碰到皇帝!
祁珩、陈王和皇帝同时出现在这里。用脚趾头想想一会都肯定有大事情发生啊!
她这辈子可都不想和皇室的人扯上关系了。
钟菱恨不得现在就转身就走,可是她刚刚看了一眼,青月楼的大门,不知何时已经被关上了。
这不就是!瓮中捉鳖吗!
只是在皇帝和祁珩的注视之下,钟菱硬着头皮还是照着指示坐下了。
“这位是金公子。”
当今陛下姓赵名晋。
钟菱从前做王妃的时候,面过几次圣。她可不敢一点都不敢小看这个年轻的帝王。
“你是赤北军将士的女儿?”
“回……金公子。”钟菱僵硬地笑了笑,“是的。”
皇帝抬手拿起茶壶,亲自给钟菱倒了一杯茶:“是朝廷对不起赤北军。”
钟菱这哪敢接啊,她想站起来道谢,却被祁珩按住了肩膀,只得低头道:“民女惶恐。”
“你放轻松些,今日坐在这里的,只是金公子,不是别人。”
见她实在是表现出来太过于坐立不安了。皇帝也有些无奈,他转头,将询问地目光递到了祁珩这里。
转移钟菱注意力最快的方式就是让她吃东西,祁珩将桌上的糕点盘子挪到了钟菱面前,言简意赅道:“吃吧。”
钟菱抬眼,见年轻的皇帝面含笑意地看着她,甚至鼓励似得朝着她颔首。
她便小心翼翼地捻起盘子里荷花酥。
入口是依旧酥得掉渣的花瓣。即使是已经吃过一次了,还依旧是会被这味道惊艳到。
见她放松了些许,皇帝语气轻松地开口道:“叫你来呢,只是想询问一下赤北军将士的现状。”
甜食入口,钟菱的脑子也清醒了很多。皇帝想要重建赤北军,那他一定会拉拢每一个知道身份的赤北军将士。
钟大柱那性子,多少有点油盐不进的。从她这里入手,显然是容易得多的。
只是钟大柱不表态,钟菱哪敢替他瞎答应什么。
但她却是也认真思索了一下,才开口道:“谢陛……公子关心,家父搬到京城之后,一切都好。”
她这回答,叫人也察觉不出什么意思来。一直没有说话的祁珩微微侧目,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钟菱耳垂上缀着的暖玉耳坠,和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她的适应能力很强,只是聊上几句,就瞧着她睫毛微颤,眼尾漾开了一丝笑意。
倒是和她平时,有些不一样。
祁珩有些失神。
可突然之间,他眼前那玉雕般的侧颜突然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在现场一片哗然声中,整个青月楼里,只残留下一楼大厅中舞台的烛光在轻纱之间摇曳。
第40章
轻纱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 流转着星河一般的盈盈光亮。
一个手抱琵琶,高挽云鬓的女子就这样出现在云纱之间,她的眼眸明亮, 荡漾着万里星河, 璀璨光亮, 成为全场的焦点。
就是钟菱也被她惊得挪不开目光,一度忘了自己手里还捏着半块荷花酥。
只是她边上的两个人, 面色愈发地凝重严肃了起来。他们的目光没有分出丝毫给那个抱琵琶的姑娘, 而是精准地盯紧了一楼大厅里的一处黑暗。
那姑娘低垂下目光,修长玉润的手指搭上了琵琶弦。随着指腹摁下,长甲拨过, 叮咚脆响荡开在空气中。
众人皆是屏息凝神, 准备听接下来的乐曲。
和满堂的期待不同, 钟菱却预感有些不妙。不知为何那琵琶声像是砸在心头一般, 叫她莫名有些不安起来。
好像……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了……
这圆润清脆的琵琶音, 像是暴风雨前,那滴滴答答落在焦烫地面上的雨水一般。为乌云盖天的恢弘壮阔, 酝酿足了氛围。
果不其然, 处于众人焦点之中的姑娘还没来得及抬手拨出完整的曲调,青月楼的大门便砰的一声被踹开了。
一身银铠的青年大刀金马地站在门口, 他面容严肃,抬手一挥,身后便有士兵快步上前,将那熄灭的灯尽数点亮, 顺便押住了一些准备溜窜走的客人。
被士兵按在地上的锦袍男子拼命挣扎着, 嘴上不停嚷嚷:“你是什么人,竟然这样对我!”
那青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镶金玉牌,沉声道:“禁军统领,陆青,奉旨查案。”
在场也是有人认出了这位禁军统领。
在当今圣上即位后,便组建起了仅供皇帝一人差遣的武装力量。以陆青为首的这一批禁军士兵,都是自小便在宫中长大,唯陛下旨意办事。
他亮出的那块玉牌,便有“如朕亲临”的意思,是部分皇权的延伸。
这在场的人里,虽有几个家世显赫的,却没有一个能在此时,和代表皇帝的陆青叫板的。
若是他们父兄在此,倒还能说上几句话。只可惜这些来青月楼的年轻人,大多并没有入仕,自身并无任何谈判的资本。
厅内一派死寂,没有人敢开口说话,只是面色各异的看着禁军从后门不断的押人进来。
坐在二楼的钟菱在灯重新被点上的时候,皱着的眉头,再没舒展开过。
她记得先前陈王和唐之毅的位置,可灯亮后,那两桌坐着的,都是陌生的面孔。
皇帝和祁珩倒是面色平静,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
甚至,皇上还抽空打量了一眼钟菱的脸色,问道:“怎么?”
钟菱不敢不答,却也不敢多答“楼下有几桌……好像换人了。”
“你倒是有点敏锐。”皇上微微点头,虚指了一下后门的位置:“他们很快就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禁军士兵押着几个中年男人,走进大厅。
祁珩的目光迅速的从那几人身上扫过,薄唇微启,声音很轻却吐字清晰地报出一串名字来:“吏部侍郎刘涌、吏部员外郎张震时、礼部侍郎孙浩和,还有唐家嫡子唐之毅。”
这些人,应当就是皇帝微服又调动禁军的目的了。又或者说他真正的目的,是这些人背后的陈王。
虽然除了唐之毅,钟菱谁也不认识,也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陈王一党的官员。
只是如今这画面,很显然就是陈王在青月楼,和他们这些朝廷官员一起,干了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陆青自然也认识这些人,他在吩咐手下将这几个官员羁押时,一声颇为不屑的嗤笑声,清清楚楚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陈王站在那几个面若死灰的官员身后,面色阴沉,仄仄地开口道:“陆青统领好大的威风!”
陆青完全无视了陈王无礼傲慢的态度,他一拱手,沉声道:“陈王殿下,属下也是依照陛下旨意办事。”
“呵,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陈王脖间的青筋横起,他瞪了一眼陆青,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我看今日,谁敢从我这青月楼里带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