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师傅的师妹叫周芸,是他师傅的亲生女儿。继承了那一手白案手艺,在川蜀一代的小有名气。
只可惜她在刚闯出一条独属于自己的发展道路时,她嫁人了。
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嫁给了一个颇为普通的乡村里的秀才。
她的父兄其实强烈的反对且阻止过她,只是架不住她非要嫁,闹得颇有些不愉快,甚至到了断绝关系的一步。
她铁了心独自一人也就出嫁了。
其实钟菱完全能够想象她为什么会这样。
毕竟学厨很苦,她年少时就有这样的名气,吃过的苦绝对是难以想象得多。
韩师傅尊重他的师父,是因为他学到了手艺。而周芸却不一定这样想,她学到了手艺,但是很难再从同一个人身上得到父爱了。
只能情况下缺乏父母爱的环境里长大的女孩子,最容易被骗。
而周芸这样义无反顾的要嫁的男人,很快也就露出了真面目。
他是秀才,自恃身份高贵,实则没有继续考试的能力和决心。他看不起农人,自然也看不起身为白案师傅的周芸。
并且时常嘲讽她的容貌,她的胎记。
就陆青审问出来的这寥寥几句话。钟菱就断定,她是被渣男PUA了。
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京城,是因为她在半年前怀孕了。
这本是好事。但是渣男完全不管她孕妇的身份,依旧吆喝着她干活。渣男的母亲也觉得周芸配不上他的儿子,哪怕是怀孕了也处处为难她。
那日渣男的同窗来家中做客,周芸挺着略微显怀的肚子,在院子里打水,因为提不动,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渣男。
渣男觉得是她让自己在同窗面前丢人,便气愤地走了出去,将那一桶水提起来,全部浇在了周芸的身上。
这一通井水,浇没了孩子,也将她本就消磨得所剩无几得爱意,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大闹一场,和渣男和离后,却不敢回川蜀。只是打听到与她关系最好的韩师傅去了京城,便也过来了。
只是她流产后并未好好休息,初到京城身子便有些撑不住了。
恰好青月楼在招白案师傅,周芸虽多年不做那精致糕点,但那毕竟也是结结实实的童子功。她进了青月楼半个月,便展现了锋芒。
便有了后来横扫京城糕点行业的壮观景象的出现。
青月楼知道她找师兄,但又怎么可能会放她这棵摇钱树走。他们假意给周芸准备了房间和下人,说着叫她好生养着,实际上在阻止她出青月楼。
这些,都是刚刚被韩师傅吓的站不起来的男人交代的。
钟菱听完之后,有些感慨。
她看着眼前有些平复下心情的韩师傅和周芸,长叹了口气。
不幸的婚姻真的会毁掉一个女人一辈子的。但幸运的是周芸和宋昭昭一样,还能在某个瞬间清醒起来,一切倒也不算太晚。
和陆青道谢后,钟菱雇了一辆马车,和韩师傅周芸一起回小食肆。
她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适合做老板。
在听了周芸的故事之后,就完全就没有了要想要把她雇佣到后厨来的想法了。
她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做糕点到底是不是她喜欢的事情,钟菱不知道。
她当年急着嫁人,是不是也有些厌倦了日日做糕点的生活。
但是……
马车驶过锦绣坊,看着那招牌,钟菱撑着下巴,忍不住笑了。
也让她和苏锦绣见一见吧。
第42章
因为要去刑部的缘故, 小食肆今天中午并不营业。
但是雇来的马车停在小食肆的后院时,依旧能闻见四处弥漫着香味。后厨的灶上煲着滋补的羊肉汤,钟大柱正看着火。
宋昭昭坐在后院里, 在她身边, 韩姨捏着一根细长的柴火棍, 在一片沙土上写字。宋昭昭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应和。
一起旁听的还有阿旭, 他捏着小竹棍, 小脸崩得很紧,手上的竹棍跟着在沙土上写着。
在看见马车上下来的韩师傅时,韩姨只是抬头望了一眼, 笑了笑。
但当看见钟菱搀扶着周芸下马车时, 韩姨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 她瞪大了眼睛, 柴火棍从手里滑落,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周芸。
“你…你怎么瘦成了这样啊。”
韩姨和韩师傅都是韩家村人,但是她其实更早认识周芸, 也是在周芸父亲的撮合下, 才和韩师傅在一起的。
当年少时的玩伴重新出现在面前,但她已经不复当年那明媚张扬的模样。
虽然周芸天生脸上有胎记, 但年少时的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因为有一门手艺傍身,她是发自内心的自信和骄傲的。
可是现在呢?
周芸在踏进后门,看见不认识的人时,本能地就缩了一下肩膀。
她眼中的不安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韩姨有太多话要和周芸说了, 众人索性就把后院让了出来, 都进了厨房。
“这就是做出荷花酥的师傅?”
宋昭昭攀着钟菱肩膀,小声问道。
钟菱点了点头, 小声地把周芸来京城的原因简单的说了一下。
钟大柱缓缓从灶台后站起身来,他近期瘦了,不再浮肿,五官也显得锐利了许多。
他问:“所以,你准备让她来店里做白案师傅吗?”
“我不知道。”钟菱摇头,侧过目光看向窗外相拥的周芸和韩姨:“等芸姐调理好身子吧,她若是愿意留在后厨那再好不过了。如果她想继续留在京城,但不想碰糕点了,我之前摆摊的东西还留着呢。”
反正是信得过的人,将茶叶蛋的配方给出去也无妨。
而且就算不摆煎饼摊子,卖饭团的话生意也一定会好的。
跟着他们进来的阿旭皱着眉头,站在钟菱身边,有些老成地开口道:“为什么……她看起来脸色那么差,却能做出这么好看又好吃的荷花酥。”
钟菱微微笑了笑,她抬手揉了揉阿旭的头顶,轻声道:“或许她现在过得不好,但是她曾经也有像这荷花酥一样,有足够惊艳别人的过去。”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穿过噼啪的柴火声,传到钟大柱耳边时,显得有些恍惚不真实。
她的话,跌落进钟大柱心里,竟隐约地掀动了一角他那早已尘封的过去。
灶中的火苗熊熊燃烧着,迎面扑来的热气,让钟大柱忍不住想起很多年之前的一个午后。
塞北的烈日之下,吹来的风,就是带着这样的温度。
那时他尚且年轻,刚当上父亲,身边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们。
那个时候,他坐在马上,眺望着远方的雪山。
他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意气奋发的走下去的。
钟大柱长叹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回过神来。眼前塞北的画面被灶火吞噬取代。
他带着满心道不明的情绪,抬眼看向钟菱。
钟菱在桌子上找到了昨天做的枣花酥,给阿旭手里塞了一个后,兴冲冲地朝着院子里已经平复情绪的周芸去了。
那可是白案名厨!若是能得到几分指导,那不得在技术层面实现质的飞跃!
周芸知道是钟菱走了关系,才能让陆青先把她从牢中带出来的。
如今的钟菱和当年出嫁时的周芸差不多大。周芸见她做的枣花酥像模像样,足够让人眼前一亮。而且见她也是用心讨教的样子,自然是不忍拒绝的。
虽然钟菱也没提让她来小食肆任职的事情。但周芸肯定是要和韩姨一起住的,韩姨在一番调养之后,人精神了许多,自告奋勇的坐在了柜台管账。这样一来,家中就没人了。
周芸答应了钟菱,在暂时不知道何去何从之时,会经常来小食肆指导钟菱的。
她被渣男打压了太久,对容貌非常不自信,甚至会怯懦得不敢开口说话。
但是在提起糕点时,她的眼中,是泛着光彩的。
现在,小食肆四舍五入的拥有了一个极其专业的白案师傅!
为了庆祝周芸摆脱渣男,逃离压榨人的青月楼。韩师傅和钟菱一人一个灶台,手里的锅铲都兴奋地翻出了残影。
屋外的风冷,宋昭昭搓着手一直往灶火边凑。
钟大柱起身将看火的位置让给了她。
和钟大柱呆了一段时间后,宋昭昭也知道了这个看起来有些唬人的大叔,实际上只是不爱说话,是个实打实好相处的人。
钟大柱起身走出厨房,院子里吹过的风带着些冷意。
身后的厨房温暖又热闹,叫人想起以前在赤北村的时候,那清清冷冷的厨房里,只有钟菱一个人在穿梭忙活。
她似乎有一种能够叫人信服温暖的力量。
有些事情,或许是可以找她帮忙的……
钟大柱若有所思地迈开步子,他本在失神,却在敏锐地察觉到空中隐隐传来的破空声时,猛地皱眉抬头。
阿旭站在院子里,脚下扎着马步。他拿着刚刚当作笔的小树枝,抬手就朝着空气中刺去。一招一式,竟还有些像模像样的。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有个相当剑客的武侠梦。阿旭也不例外。
他自己家的院子人来人往,不好比划。他只能每日抽空在街头巷尾“练习剑术”。
钟菱刚刚留了他吃饭,毕竟周芸要住到他家的院子对面,还有些东西要麻烦阿旭搬一下。
阿旭在小食肆里就没有一顿饭时白吃的,都是拿劳动换来的。
眼下所有人都在厨房里,院子空空荡荡,他就有些心痒了起来。
谁能想到钟大柱这个时候走了出来,阿旭有些被戳破的窘迫,他垂下拿树枝的手,挠了挠脑袋,想要转身洗手,当这件事没有发生。
“马步再下沉,气沉丹田,手臂伸直。”
阿旭皱着眉,本能地开口道:“啊?”
见钟大柱站在那里,面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并无玩笑的意思。
阿旭扯着嘴角,有些心慌但依旧开口打着哈哈:“您说什么呢钟叔,我就是随便……”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钟大柱的目光太有威严了,阿旭觉得他站在台阶上往下看的时候,不是在看他一个人,而是在检阅着千军万马。
他只是站在那里,浑身的热血被这一个目光,调动了起来。擦过脸颊的冷风,都带着肃杀的战意。
阿旭咬了咬嘴唇,照着钟大柱说的,将马步再往下扎了些。
“手臂往后,打直。”
阿旭照做,在刺出这一“剑”的时候,他眼前猛地一亮!真的是和他平日里自己练习完全不同的感受!
他感觉到自己手臂和脊背的力量都被调动了起来。连那破空声都比平时来的清晰锐利。
“钟……钟叔……”
男孩子想要成为侠客,自然也无比佩服侠客。
他从前就觉得钟大柱是个有故事的高人,如今在抬眼看向钟大柱的表情,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和崇拜。
这样的目光,钟大柱很熟悉,却也很久没有见过了。或许是钟菱的那句话,也可能是那些从前的回忆冒了个头。
他看见阿旭拿着树枝当剑时,不由得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的和纪川泽。
也就鬼使神差的,开口指导了一句他的动作。
阿旭也是个高冷有个性的小孩,钟菱是蛮喜欢他这样的性子的,她总说阿旭像一头小狼。
如今四目相对,钟大柱倒是有点赞同钟菱的看法。
那三白眼中毫不掩饰的渴望和向往,虽然稚嫩,但是也是有几分跃跃欲试的凶劲在的。
钟大柱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但是已经开口,眼前这小孩也是有点韧劲的样子,他索性就又指导了阿旭几个招式。
阿旭虽然年少,但钟大柱简单几句提点,他就察觉到了钟大柱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
他那抬手蹬腿的动作,越发卖力了起来。不一会便在寒风中出了一身薄汗,清澈稚嫩的眼眸里烧着熊熊火焰。
他似乎一点都不知道疲倦的样子,坚持着一下一下地挥着木棍。
倒是个……可塑之才。
钟大柱在军中多年,虽没有上手触摸,但他一眼便能看出,阿旭是适合学武的。
真可惜啊,如今已经没有了赤北军。
要不然这真是个不错的苗子。
大多数时候,是钟大柱看着,偶尔才出声指导几个字。
当钟菱端着砧板,风风火火地冲向已经预热好地炉子时。阿旭有些不好意思被钟菱看见自己捡树枝当剑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