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味迅速地弥漫开来。
陆青带领的禁军人数不少,而这青月楼,是陈王的产业,其中不少伶人和暗中的武士,也都站了出来。
双方对峙之间,气氛僵硬到了极致。
寻常客人此时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这两尊大佛斗起来,殃及了池鱼。
眼看着这不打一架似乎不好收场了。
坐在钟菱对面的皇帝缓缓站了起来,他目光一凝,冷冷地落在陈王身上。
“若是朕今日,非要带他们走呢。”
皇上的露面,像是一道平地惊雷一般,彻底将眼前的局面搅得稀碎。
接下来的局面,便是毫无悬念的一边倒了。
陈王再有野心,眼下也是没办法做出什么当众反抗皇帝本人旨意的行为。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青将那几个他废了好些工夫才打通关系,笼络来的官员,全都押走了。
他满是恨意地看着背手立在二楼的年轻帝王,恨不得用眼神将他撕得粉碎。
而对皇帝身边的人,他轻蔑地分了一丝眼神,却在瞥见那年轻女子的侧颜时,微微愣了一下。
……
在将整个青月楼搜查了一遍后,陆青总算是撤回了围守的禁军。
皇帝摆驾回宫,自有禁军护卫,祁珩并不与他同路。
他站在祁府的马车旁,将一盒糕点递给钟菱。
原以为这青月楼被抄了,她打包糕点回去给宋昭昭他们的计划要落空。此时见了这满满当当的糕点盒子,她笑得合不拢嘴。
“你到也是真会挑日子,非赶着今日来吃糕点。”祁珩目光中满是纵容无奈,他叹了口气:“只是也没下回了,过了今夜,京城里就没青月楼了。”
钟菱抱着糕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得,抬头问答:“那这青月楼里的杂役厨子呢?”
“全都关押下去了,审问后没有问题,就可以放出来了。”见她眼珠转得飞快,祁珩一下子就想到了她在盘算什么。
“你想要这个白案师傅?”
钟菱双目一亮,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眼中的光亮,让祁珩的心莫名其妙又被灼了一下。
人人都道青月楼里抱琵琶的柳姑娘貌美,可祁珩却觉得,眼前的钟菱胜过那柳姑娘千万分。
她脸上那在妆容加持下的端庄贵气 ,此时早已在月光下尽数消融了。肆意大笑的样子,像是冬日里的红梅,清冷却明艳,簌簌在雪地上燃烧起来。
那一簇火焰,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也在祁珩心底燃烧了起来。
去寻找这个白案师傅,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和刑部那里打个招呼的事。
祁珩应下后,送了钟菱回小食肆。
青月楼出事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清水街这边。
这个点,小食肆虽已经不营业了,可却依旧还点着灯。
钟菱推门一看,屋内坐的满满当当的。
钟大柱、韩师傅、韩姨、宋昭昭、甚至还有经常来买糕点的阿旭。
“太好了太好了,可算回来了。”
“没事可真的太好了。”
“你有受伤吗?”
他们一窝蜂的把钟菱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满心满眼都是关切地询问了起来。
钟菱花了一些时间才解释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把自己和皇帝的交谈内容说出来,只说了是禁军押走了几个官员。
“好家伙,这吃个糕点还遇上这么大的事情呢。”韩师傅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被吓坏了吧,要吃些什么压压惊吗?”
钟菱忙摆手,将手中的点心盒子打开。
“我带了青月楼的荷花酥回来。青月楼不知道还能不能开下去,这糕点以后怕是吃不着了。”
她言语之间惋惜之意十足,倒叫韩师傅好奇了起来。
众人注意力都在那形状优美的荷花酥上时,钟大柱若有所思地走到钟菱身边,轻声问道:“皇上和你说什么了。”
“他说从前的悲剧,是朝廷的责任。”钟菱有些担忧:“您……”
她还没说完,就被钟大柱打断了。
“悲剧也好,仇恨也好,都是我们上一辈的事情了,不需要你们这一代来背负,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事。”
这话,说得平淡,却通透的叫钟菱眼眶有些发热。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最后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而那边吃糕点的韩师傅,却在此时失态地喊了一句:“不对啊!”
众人一惊,忙看向他手中已经被咬了一口的荷花酥。
“中间这百花酱的味道,分明是我师妹的独门配方啊。”
韩师傅有拨开一层酥皮,展示给众人看:“其中有一层的颜色,略深些。这也是我师妹的习惯。”
韩姨有些不解:“可是阿芸不是已经嫁人了吗?怎么会就出现在京城了?”
韩师傅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皱着眉,有些不安地摸着下巴。
钟菱完全没想到,这荷花酥,居然和韩师傅口中那个白案极其有天赋的师妹有关系。
她忙安慰道:“您别急,明日我便托人去刑部问问!”
……
陈王府。
侍卫站在书房里,拱手汇报道:“殿下,已经把其他证据收拾干净了。”
陈王面色不愉地轻哼了一声,挥手叫他下去。
那侍卫应下,刚抬腿,便又听见陈王吩咐道:“叫人去查查今晚坐在皇帝和祁珩旁边的那个女人。”
第41章
第二日一早, 钟菱便和韩师傅去了刑部。
恰好陆青也在,他昨晚就注意到了钟菱。陆青官职不算高,却也是伺候在天子身边的近臣, 钟菱的身世, 就是他去查的。
他自然知道陛下对这个姑娘感兴趣的, 而且祁珩昨夜里也拜托他先提审了青月楼的糕点师傅。
陆青是欣赏佩服祁珩的才干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差。他很乐意帮祁珩这个忙。
因此陆青亲自接待了钟菱, 并耐心的听完了她的需求。
他对钟菱说:“稍等。”
这一世的韩师傅并没有入职陈王府, 因此他见过最大的官,还是他家乡的通判大人。
他见陆青气宇轩昂,挺拔俊朗, 对钟菱却又极有耐心, 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可能是即将见到自己的师妹, 看见陆青的时候韩师傅就自动带上了好感滤镜。
陆青前脚刚走, 韩师傅便凑到钟菱身边。
“这位大人是……”
“是禁军统领陆青大人。”钟菱一转头, 就看见韩师傅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瞪着眼睛道:“您在想什么呢!”
韩师傅忙笑着摆手:“只是想着你已经到了可以婚配的年纪了。你爹也好像一点也没有提这事情的意思。倒是你韩姨提了好几次了, 我这不是看着那位大人的年纪和你刚好合适嘛。”
钟菱知道, 韩师傅和韩姨都是好意。她已经及笄,按照当朝律法, 已经是成年了,完全可以嫁人生孩子。
在这个时代里,婚姻是极大的事。似乎只有嫁人了,一个女人的下半辈子才能稳定下来。
而钟菱却不这么想。
她受过高等教育, 将事业放在婚恋之前。前世被迫嫁给陈王的这段经历, 更是让她对嫁人生了几分恐惧来。
好在钟大柱完全没有提这件事的意思,倒是让钟菱的压力小了很多。
她不好太直接的拒绝韩师傅的好意, 只是含糊道:“那不得找个门当户对的才是嘛。”
这话倒是在理,韩师傅认可地点了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也不知道是在思考师妹的事情,还是在给钟菱寻找门当户对的对象。
每个人紧张时的反应不一样,韩师傅就是会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强行去思考的别的事情。
他刚刚还在和钟菱扯婚事,可当脚步声响起在门口时,韩师傅腾得便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就冲到了门口。
陆青身后跟着一个微胖略矮的中年男人。
他被韩师傅吓了一跳,俩人大眼瞪小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迷茫和困惑。
“你谁啊?”
“你什么人?”
这矮胖的男人显然和韩师傅口中的师妹,并不是同一个人。
之前和陆青描述的时候,钟菱并没说那糕饼师傅是韩师傅的师妹。
她和韩师傅都觉得,能做出横扫京城中其他糕点的荷花酥的糕点师傅,一定是青月楼的主厨。
但是实际上,似乎不是这样?
钟菱扭头看了一眼陆青,他微微皱眉,面色略有些严肃,却没有要出声的意思,只是看着韩师傅和那个矮胖男人对峙。
“荷花酥你做的?”
提及荷花酥,那男人昂着脖颈,被关押了一夜的落魄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高傲和得意。
“是啊!”
“是你个头是!”韩师傅咬牙切齿,撸了两把袖子,若不是陆青在场,他定是要上前去给这男人两拳。
“你倒是说说,馅料里的百花蜜用的唯一一种花瓣是什么?荷花酥到底有几层起酥?中间那层花瓣是用什么染色的!”
韩师傅近乎是吼出来的,那男的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却依旧强撑着,维持着眼里的自信。
“用……用的是甜菜根啊!”
“我去你大爷的个甜菜根!用的是洛神花!”韩师傅面色涨红,再也压不住火气,一把揪起了男人的衣领。
剁骨颠勺,皆是体力活,韩师傅此时正在气头上。那男子竟脚跟离地,就这样被提了起来。
他因为缺氧而涨红了脖子,摆动着手想要挣扎,却无力挣脱韩师傅那铁钩似的大手。
眼看着眼前的画面越来越超脱了正常谈话的范围。一直立在旁边的陆青厉呵一声:“够了!”
韩师傅还是尚存着几分理智的,他松开手,冷眼看着那男人惊魂未定地跌坐到了地上。
这是钟菱第一次看到韩师傅发脾气,他前世丧妻,身上有一股冷冰冰的死气。而如今整天都是笑眯眯的,好像永远不会生气一般。
她忙上前,朝着陆青施了一礼。
“陆大人见谅,我们要找的糕点师傅,其实是韩师傅的师妹。她的糕点被这人冒领了,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是否安全。韩师傅也是心急。”
陆青板着脸点点头。
钟菱忙拽了拽韩师傅的衣袖,要他把师妹的容貌描述一下,麻烦陆青再去牢里寻一次人。
那矮胖男子被吓得回不过神,连拖带拽地被陆青的手下带走了。
屋内只剩下韩师傅和钟菱两个人。
韩师傅再没了给钟菱说对象的心思,他刚刚的那股凶劲也瞬间消散。
他颓废地跌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头,痛苦地开口:“怎么办啊,阿芸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啊,又为什么会在青月楼里做糕点啊!”
他顿了顿,声音带上了几分哽咽:“她可是我师父的独女啊,她要是出事了,我要怎么和师傅交代啊。”
钟菱忙出声打断了韩师傅的自责:“不会的!”
“青月楼是陈王的产业,他向来是唯利是图的。您师妹既然有这手艺傍身,他们不敢对她怎么样的,她不会有事的。”
可能陈王都不会相信,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这样的了解他。
钟菱在成王府也不是等死的,她是有准备反抗的。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和敌人斗,首先就要摸清敌人的习性。
钟菱去打听过,其实青月楼的糕点,是在一个月前开始出现新花样的。而真正开始打出名气来,是在半个月前。
所以韩师傅的师妹,应该是在一个月前来到京城的。
至于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要等到人来了再问了。
钟菱又安慰了韩师傅几句,总算是等到了陆青再次出现。
这一次,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消瘦虚弱的女子。
那女人眼中满是惶恐,她不敢离陆青太近,脚步也有些蹒跚不稳。最为瞩目的是,她左半边脸上一大片青色的疤痕。
似乎是胎记。
在看见这个女人的一瞬间,韩师傅便红了眼眶。
“师兄?!”
虽然她看起来有些虚弱的样子,但起码现在看起来是全须全尾的。
他们两个人情绪都非常的激动,含含糊糊地说了几句什么,便失控地开始掉眼泪。
钟菱也没办法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好在陆青拿着卷宗走到了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