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这是。”钟菱暂且顾不上她的松瓤鹅油卷了,她捏着筷子,走到那地毯前。
只见宋昭昭手里捏着牌子,有些不服气地在和汪琮瞪眼。
“昭昭给我们推荐新菜,可名字好像有些不对。”祝子琛指了指毛毯上写着“油笋香鸭”的小竹牌,又示意了一下宋昭昭手里握着的“胭脂鹅脯”。
宋昭昭摆牌子,一般是钟菱提前一天拿出来,她只管往上挂就是了。
在小食肆里忙来忙去,钟菱还真忘了,宋昭昭不认识字这件事。
钟菱忙环住宋昭昭的肩膀,连声道歉:“啊对不起昭昭,是我拿错了牌子。”
刚刚还气鼓鼓的宋昭昭一下子泄了气,她眨着眼睛看着钟菱,满脸写着“既然是你,那我只能原谅了”。
这极快的变脸速度惹得汪琮直跳脚。
这都是熟客,钟菱便将那一盘松瓤鹅油卷端了出来,一同品尝。
这是钟菱头一次用鹅油做糕点,此时一入口,才察觉到妙处来。
鹅油的香气更加馥郁,与本就自带油脂香的松子搭配的极好,那一股沁香几乎是瞬间就在口腔里蔓延开。
仿佛置身于秋日的森林之中,任由阳光倾洒,被略带着湿气的草木香气轻轻包围。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品味着香气,没有人说话。
汪琮陶醉的捧着脸颊,感叹道:“真好吃啊!”
“这糕点今日还售卖吗?我得给祁大人带一份回去。”
自从祁珩的身份被钟菱知晓后,他也就没有瞒着自己和祝子琛的关系。祝子琛经常来给祁珩跑腿,给他以加班为常态的上司带些宵夜回去。
“在今日的菜单上的。这就是不在,祁少爷想要,也得给他做啊。”
祁珩毕竟是小食肆的股东,这铺子还是他买的,他想要吃什么,钟菱自然没办法拒绝。
但是其他人显然是会错了意。
尤其是苏锦绣,在一瞬的惊讶后,她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而汪琮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他诧异地捂着嘴,“你和那位祁大人……私下还有这层关系?”
私下里确实是有些关系的。但是祁珩身居高位,叫人知道他投资小食肆,倒也不太合适。
于是钟菱只是点了点头。
她这一点头,祝子琛也是脸色一变,他想要问个明白,却卡在了一半,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
恰好店里来了客人,钟菱也没把祝子琛的变脸放在心上,转头招呼客人去了。
这三个熟客迅速的自己找了位置坐下。
汪琮扯住祝子琛的衣裳,压低了声音问道:“钟姑娘和祁大人……”
“我不知道。”
“你少骗我,你日日在祁大人手下做事,你能不知道?!”
祝子琛有苦说不出,他也觉得很奇怪,祁珩不是在翰林院就是在宫里,一天从早到晚都在忙公务。
是哪来的时间和小钟姑娘发展出不一般的关系的?
苏锦绣抿了口茶水,往前探了探,神神秘秘道:“我倒是听说了,祁大人府上的马车,几次停在小食肆的门口。那招牌,你们之前不也说过?柳大人的字,可不好要,可若是那祁大人出马,就又不一样了。”
他们这个圈子,谁不知祁国老和柳恩交好。
汪琮的表情一下子绷不住了。
三人彼此对视,谁也没开口,可谁都知道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尤其是祝子琛,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受控制地扭曲了起来。
我那每日与公务相伴的上司居然背着所有人谈恋爱了!
“你们聊什么呢,怎么鬼鬼祟祟的。”
钟菱擦着手走过来,她特意转头确定了一下周围没人,才坐下:“我有件事想询问下你们。”
许是刚窥见了一件大事,三人都有些敏感,谁也没有贸然开口,而是先交换了一下目光。
“我想送昭昭去读书。”
“啊?”
对这三个人的反映,钟菱有些莫名其妙:“送她去读书……有什么问题吗?京城里应该还是有几家招收女子的学堂的吧。”
汪琮忙摆手:“没问题,没问题。我回头去问下我妹妹在读的学堂。”
“倒也不急,只是想问问,还得等昭昭自己同意才行。”
钟菱是刚刚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时代,不是人人都识字的。而宋昭昭从小的经历,根本没有机会去认识字。
钟菱自己是一路考试、做题,走到大城市里的。她的观念,是有被“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影响到的。
不管怎么说,起码得给宋昭昭一个学习的机会。
再三谢过之后,钟菱带着满脑子的“宋昭昭读书计划”,去后厨忙活了。
留下祝子琛、汪琮和苏锦绣三人面面相觑。
……
祝子琛提着松瓤鹅油卷回到了翰林院。
不出意料的,祁珩还在看公文,他微蹙着眉,看都没看推门进来的祝子琛一眼。
“大人,这是小钟姑娘新做的松瓤鹅油卷。”
祁珩这才抬起目光,看见那玲珑雪白的小卷时,眉眼舒展了几分,连嘴角都带上了一丝笑意。
他的表情变化被祝子琛全看在了眼里。
祝子琛咽了口口水,大着胆子道:“下官斗胆问一句,大人您觉得,小钟姑娘如何。”
“如何?”祁珩眯了眯眼睛,轻笑了一声:“她是极好的一个姑娘。”
独立、能干、明事理还孝顺,这自然是京城里数一数好的姑娘了。
祝子琛瞳孔一缩,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
祁珩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放下手中的笔,正色道:“你莫不是对人姑娘起了什么心思?她很特殊,我劝你收敛收敛。”
钟菱身份实在是特别,祝子琛怕是入不了钟大柱的眼的。
祁珩好心相劝,可祝子琛却完全会错了意,他忙拱手告罪,逃似的离开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祁珩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小子……今日是抽什么疯?
第36章
京城的秋日转瞬即逝, 和桂花的花期同轨。清晨的空气中没了香气,那迎面的风也冷冽了许多。
钟菱推开门的瞬间,便被那氤氲晨光中的寒冷水汽冻得一哆嗦。她毫不犹豫转头添了一件立领短袄。
小食肆上下所有人的衣服都是在锦绣坊做的, 虽然锦绣坊主打的是一个京城高端路线。但是耐不住姑娘们实在是喜欢来小食肆吃饭, 而只要求耐穿暖和, 没有纹饰要求的冬衣,锦绣坊的绣娘们抽空便随手裁出来了。
这短袄虽然样式简单, 但也真的暖和。钟菱又去了宋昭昭房间, 提醒她加衣裳。
让宋昭昭去念书的事情,钟大柱和韩师傅都极力支持。但是宋昭昭自己却不愿意。
她的排斥抗拒,钟菱也能理解。
毕竟才从那不做人的叔父家逃出来, 眼瞧着才开朗了些, 就又要推她到一个全新的环境去, 她自然会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所以, 钟菱打算再等等。等到过完年, 开了春闱之后,再询问一次宋昭昭的情况。
钟菱揣着手, 缩着脖子走到小食肆后院的时候, 钟大柱和韩师傅正在处理着屠户送来的肉。
“你要的石斑鱼,两条, 在那里了。”见她进来,韩师傅指了指一旁的竹筐他又有些忍不住问道:“你这鱼研究得怎么样了?”
“还差一点感觉。”钟菱搓了搓鼻子,或许是冷风吹得有些猛,她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
她这几日在研究石斑鱼。石斑鱼少刺且柔嫩鲜美, 钟菱不满足于清蒸, 只想着做出点更新奇的吃法。
许是察觉到她的声音有点闷,钟大柱抬眼看了过来, 沉声问道:“怎么了?”
自从那日和孙六一起出了趟门后,钟大柱就不再喝酒了,而且对于喝药,也不再抗拒了。
虽然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但他真的肉眼可见的精神了许多。
不只是身体,更让人觉得焕然一新的是他的精神状态。
韩师傅闻言也放下手中的菜,围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和关切。
最后是韩师傅把爱人叫来,探了探钟菱的额头,方才下了定论。
“没烧,估计是受寒了吧,最近温度降得厉害。”
大清早的阳光微薄浅淡,并不能抵消水汽中的寒意。
韩师摆摆手,不由分说道:“你先别研究你那菜了,叫昭昭给我打下手,你去门口晒太阳去。”
“不是……”钟菱被裹在石青色的披风中,企图挣扎一番:“我没事!”
“今日天寒,大家都爱点些热乎的汤水,我现在就把羊汤炖上,一会让昭昭把南瓜削了,金汤也煮上。方便的很,实在不行你就去把你的那几个菜撤下去,我不做就是了。”
小食肆的掌柜在后厨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钟菱最后的妥协是留在后厨烤些枣花酥,端到门口去卖。
枣泥是一早就碾好的,墨块大小,雪白的酥皮上用红曲粉点上五瓣梅花的图案。
枣泥酥新出炉时,带着浓郁扑鼻的枣泥甜香味。但是微微放凉后,那掺和在枣泥里的山楂酱,带来了一丝纤维的口感外,甜酸的味道格外突出明显,甜而不腻,极具层次感。
而钟菱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仿照这她曾经吃过的“枣花酥”,做了些多瓣花朵形状的。
后来被钟大柱发现她在磨磨唧唧的按小花,直接强制让宋昭昭上岗,接手枣花酥生产线。
被韩师傅塞了一大碗姜汤的钟菱被迫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门口。
看着眼前的各色衣裳的行人,沟渠中的水流不知疲倦地汩汩流动。随着太阳的攀升,那阳光终于是带了些温度,晒得人暖呼呼的。
钟菱刚喝完姜汤,只觉得胃里像是生起了一个小火炉,整个人暖得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困意就此萌生。
她半眯着眼睛,突然就想起来开这小食肆的初衷。
过上好日子和给钟大柱看病,悄然之间好像都已经完成了。
那是不是……应该要追求一点新的目标了。
只是还没等她脑子里冒出什么新想法,她已经盖着柔暖的阳光,睡了过去。
来小食肆门口买糕点的人,大多是熟客。桌上的小竹板写了价格,除去展示的几个枣花糕,其他都已经装在油纸袋里了。
根本不需打扰睡着的年轻小掌柜,只需把铜钱放在桌上的竹盒里,便可实现自助购物!
也亏得京城内治安极好,才能让眼前这一幕能够发生。
……
一辆从翰林院驶出的低调马车,在清水街上行驶。
马车上的青年闭目端坐着,而他身边的祝子琛显然没有这样的稳重,他侧目看向窗外,却在瞥见街边抱着手睡觉的少女时,惊呼而出。
“小钟姑娘?”
闭目养神的祁珩闻言睁眼,扭头看向窗外,几乎是瞬间就抬手叩了叩车窗,示意驾车的侍卫停车。
小食肆的店铺前摆了一盆翠绿的香松,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这是汪琮送的,说是祝小食肆绿树长青。
香松旁摆了一把椅子,钟菱倚着椅背,低着头,整张脸都缩在了披风里。
晴朗的阳光照得她白净的脸庞几近透明,许是这些日子吃得多些了,又日日干活。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大户人家小姐那种脆弱的消瘦感。
脸颊线条的弧度饱满优美,只残留了一些少女的稚嫩。泛着红润光泽。嘴唇也是有了血色,在阳光下是健康的浅红色。
阳光在她微翘的睫毛尾端,折射出浅浅光亮。
她一点也不像是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睡觉,更像是在铺满青苔,高木耸立的森林中小歇。
时光在路过她身边时,放慢了脚步,绵长又安静。
眼前的画面叫祁珩一瞬间一切都平缓了起来,他的眼里蔓延开笑意,抬腿朝着钟菱走去。
祝子琛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是应该跟上去,还是停在原地不去打扰他们。
祁珩走到了钟菱身边,弯下腰来,指尖搭在她的肩上轻轻晃了晃。
“钟菱?”
“嗯?”
钟菱费劲地抬起眼皮,朦胧的从那一条光缝里,判断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她许久未坐着睡着了,也很久没有这样睡得暖和。竟有些恍惚的好像回到了大学课堂上,被邻坐的舍友突然喊了起来。
知道她尚且不清醒,祁珩放轻了声音: “你怎么在外面睡?小心着凉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蹭得钟菱的耳朵有些发痒。她闭着眼睛,用肩膀蹭了蹭耳朵,明明缩成一团,却还是拱着脊背舒展了一下身子。
她含糊道:“我晒得很热。”
说罢,像是求证似得,她将手从披风里抽了出来,舒展着的葱白手指,就朝着祁珩伸了过去。
祁珩根本来不及闪躲。
两只手,猝不及防的就碰在了一起。
却是如她所说的那样,她的手很烫。即使祁珩一直是保持着青年人该有的健康温度,也依旧被灼了一下。
不知道为何,那滚烫顺着血液,烫得他心脏跳空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