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对劲,杜沁然心想。
她不再犹豫,径直推开门。
翡翠屋内干干净净,床榻上的被褥叠放整齐,小桌上的四个茶杯也都倒扣在茶盘内,一切看起来都十分正常。
只是屋内无人。
这么晚了,翡翠不在府里,她又会在哪儿呢?
杜沁然拧着眉,无意识往里头走了几步,而后视线定格在翡翠床头摆着的信封。
信封上写着几个大字,字迹不算清秀,但勉强可以辨认。
「小姐亲启」
杜沁然目光一凝,走过去拿起信封,就着月色拆开。
里头的信纸很薄,墨迹还很新鲜,应当就是这两日新写的。
「小姐,展信佳。
心中踌躇许久,我还是想趁着年少外出游离一番。
华山传闻美景佳,待我探寻后再与小姐禀告。
归期未定,小姐不必挂心。
非我不愿当面告别,实乃见了小姐便不舍得走了。万望小姐多珍重,遥祝安。」
杜沁然三两行读完后,倒是笑了两声。
她先前就已经把卖身契还给翡翠了,跟她说她若是想走,随时都可以。
翡翠当时眼泪汪汪地说“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愣是不愿意。
谁知,如今却措不及防给她来了这一手,还搞留告别信这一套。
杜沁然心下有些好笑,但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下了。
眼见夜色已深,杜沁然心情也平复得差不多了,便把信重新折好放回枕边,先行回房。
只是今晚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多,杜沁然先是在翡翠房里找到了她留下的告别信,回房后又措不及防地找到了另一样东西。
杜沁然原本已经躺下闭眼了,谁知谢景澄却忽然幽幽开口:“夫人怎的离我如此远?可是还在怨我误了夫人去探望我那好弟弟?”
杜沁然哭笑不得,连忙往谢景澄这边挪了挪:“求求你了,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不喜欢言凌。”
谢景澄闻言,唇角正情不自禁地往上翘,就听到了杜沁然的下一句话。
杜沁然生怕谢景澄不信,立刻举例:“你看啊,他那名字又是言又是凌的,一听就没夫君你的好听。”
她本以为这句话能安慰到谢景澄,谁曾想对方的嗓音在夜色里仿佛更凉了几分,怪冻人的。
谢景澄语气不冷不热的:“哦,是吗。”
“当然!”杜沁然理所当然地应下,而后把枕头也往左手边挪了挪。
只是这不挪不要紧,一挪便让她发现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杜沁然定睛一看,险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一骨碌猛得坐起身,摸着那样东西细细端详。
是玉的,是半块,雕刻纹路是鸳鸯。
就是她寻了许久的那个鸳鸯玉佩!
“夫君,找到了。”杜沁然的嗓音有些恍惚,还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不是,她翻箱倒柜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的半块鸳鸯玉佩,居然就这么好端端地躺在她枕头底下!
身边人坐起身时,把谢景澄的被子都卷走了,谢景澄却仍十分温和。
他开口问道:“嗯?什么找到了?”
眼中划过一抹暗芒。
杜沁然回眸看他,把玉佩往他眼前晃了晃,义正言辞道:“你看,我就说我是为了找玉佩不是为了亲你吧,这玉佩的确在枕头底下,不是借口哦!”
谢景澄:......
他竟没想到,自家夫人的重点竟是这个。
谢景澄默默叹了口气,拍拍杜沁然的肩:“很晚了,夫人早点睡吧。”
杜沁然再次躺下后仍觉得十分神奇,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可恶,她甚至连床底下都找了,谁知道玉佩居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她越想越愤慨,正想和谢景澄提议秉烛夜谈时,却被系统的提示音打断了。
「恭喜宿主成功从真嫡女手中抢过中馈权,获得奖励“回忆碎片2”,请宿主继续努力哦!」
杜沁然一愣,刚想问问可不可以把奖励换成生命值时,却已经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想。
和碎片1一样,她依旧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像看电影似的看到了原身的片段。
“新娘来喽!”
随着喜娘喜气洋洋的吆喝,大红喜轿落于太尉府门口,杜沁然看到原身穿着和她大婚当日一样的喜服,凤冠霞披唇角含笑,一把团扇半遮着芙蓉面。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挑起了轿帘,比谢景澄的手多了些茧子,并且也没那么冷白。
同样是一身喜服的谢韫礼面容俊朗,探头进轿,脸上是意气风发和掩不住的笑意。
大红色衬得他愈发丰神俊朗,在敲锣打鼓的喧嚣里,他英姿勃发地道:“林沁然,我来娶你了。”
自那日庭院相逢后,原身与谢韫礼道:“我想嫁给状元郎”,自此之后谢韫礼便潜心苦读,两人在之后的许多年里都没再见面。
再次重逢,却是原身以尚未被揭穿的太尉府嫡女身份嫁给爱慕她已久的状元郎。
原身目光一点点上移,她静静打量着向她伸出手的少年郎,眸中却湿润了。
这就是她要共度余生的郎君啊。
原身眸中含泪地微微一笑,纤纤如柔荑般的指尖轻轻放在男人宽大的掌心,被他毫不犹豫地握住了。
谢韫礼亦是同样的激动,外人眼中沉稳大气的状元郎在她面前就像是几年前那情窦初开的少年,眼中光芒不减。
他一把打横抱起原身,原身微一惊呼,指尖攀上他的肩头。
眼见谢韫礼要抱着怀中女子跨火盆入府,旁边的喜娘大惊失色道:“谢公子,不可啊,你尚未射箭呢,此乃大忌!”
射轿门十分有讲究,有分外考验新郎官的武艺水平。
正如杜沁然大婚当日,谢韫礼娶林若寒时那一箭便赢得众人的喝彩声。
况且最重要的是,射轿门便意味着振夫纲,是个吉兆。
谢韫礼却不以为然,挑眉反问道:“为何要射箭?”
“这......”喜娘支支吾吾半晌,却也没法明说出个所以然来。
谢韫礼并未理会旁人的阻拦,边抱着原身往里走,边语气闲适道:“她是我的妻,她无须怕我,爱我即可。这箭不射又如何?左右我未来都会听我夫人的。”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愣,下意识往他怀中女子看去。
原身把脸深深埋进谢韫礼怀里,语气羞愤欲死:“谢韫礼,你要我出洋相就直说!”
谢韫礼只是低低一笑,跨过门槛时垂眸在她耳边道:“夫人,我怎敢。”
谢韫礼这一举动十分儿戏,宾客们议论纷纷。
女客们都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自家夫君,个别性子豪迈的还直白地说出了声:
“你看看别人家的夫君,为何他可以你却不行?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一时脑热嫁给你!”
那位公子被骂得不敢抬头,连忙陪着笑给夫人端茶,语气酸溜溜道:“想不到状元郎也如此爱慕虚荣。不就是娶个太师府的千金么,竟如此谄媚!”
那位夫人当即又是一瞪眼,茶都不喝了:“谄媚个屁!人家那叫恩爱!”
在热闹哄哄的氛围里,谢韫礼与林沁然的大婚便这么拉开了帷幕。
“一拜天地――”
原身和谢韫礼含情脉脉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地拜倒。
杜沁然看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原身和自己闺蜜如今的老公拜堂,只觉得浑身不得劲。
有点奇怪,不确定,再看一眼。
“二拜高堂――”
杜沁然看着原身和谢韫礼盈盈拜向“高堂”处的谢景澄,只觉头皮发麻。
谢景澄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眼都不眨,唇角笑意不变。
“夫妻对拜――”
谢韫礼和原身转向彼此,正要弯腰对拜时,却再次被人打断了。
“且慢!”
杜沁然先前便觉得大婚必定出事,当时和谢景澄的大婚顺利得不可思议,如今见这一茬终于来了,眼睛顿时一亮。
她激动地转身看去,却见一个人逆着光走入厅内,气势汹汹。
他指着林沁然道:“她并非太师府的真嫡女!”
满堂宾客哗然。
杜沁然下意识看向原身,团扇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但她露出的杏眸却是一凌,寒光点点。
阴森得像是要将来人吞之入腹。
杜沁然作为一个旁观者,都被她的表情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谁知下一刻,原身顿时换了一副模样,柔柔弱弱地开口:“你为何如此说?”
她边说,边欲语还休地抬眸看向谢韫礼,楚楚动人惹人怜。
谢韫礼心中一软,顿时将原身护在身后,目光不善地看向来人:“你有何证据?”
来人朝身后一示意,杜沁然便见一位妇人犹豫着走了出来:“我能作证。”
“当年我为林夫人接生时,杜氏便在门后拉住了我,说要用她的女儿与林夫人的对换。我也不想如此做的,但实在是缺钱...... 杜氏给了我整整一锭黄金,我着实拒绝不了啊!”
这句话宛如一只惊雷,激起千层浪,众人皆对着林沁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人们相信的往往都是他们愿意相信的,而不是真正接近真相的。
接生婆又继续道:“真正的林小姐后腰上有一块月牙胎记,我当年还以为是脏污,谁曾想如何都擦拭不掉,便记忆格外深刻。诸位要是不信,只要一看便知分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部分人都相信了接生婆的话。
原身的脸色也十分难看。因为这位接生婆说的都是实话。
有热心宾客建议道:“不如先验明正身吧。若太尉府公子娶了个来路不明的女子,那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谁知,谢韫礼却一掀眼皮,唇边笑意完全消散:“我娶的是她这个人,又不是太师府嫡女这个身份,即使她不是又何妨?”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若非林沁然不要我,否则我谢韫礼此生此世唯她一人为妻,绝不另娶。”
在谢韫礼强硬的态度下,大婚依旧进行下去了。
原身看向谢韫礼的目光有些复杂,轻声道:“谢韫礼,我们多年未见,我可能并非如你记忆中那般美好,你当真要娶我吗?”
“夫妻对拜――”
谢韫礼面对林沁然时向来是没脾气的,他只是轻勾唇角,将牵着的红绸换去左手,另一只手在衣袖的遮掩下,隔着红绸坚定不移地握住林沁然的手。
林沁然眼睫一颤,却听谢韫礼没有丝毫犹豫道:“你以为以前的自己有多好吗?嘴硬还爱哭,而且打我时手劲可大了。”
林沁然愕然。
谢韫礼话音一顿,黑眸专注地看向林若寒,蓦得一笑:“可我还是心悦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当晚红鸾帐暖,林沁然先行被送入洞房,谢韫礼则在外应酬宾客。
她本以为还要等上许久,正在房里活动着手脚时,却听门被推开了。
谢韫礼满身酒气,神情却很清明。
林沁然讶异:“你怎的这么早便回来了?”
谢韫礼神情里隐约有几分骄傲:“我装醉。”
谢韫礼一只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走到谢韫礼面前,把熟悉的油纸包往她面前一晃:“瞧,这是什么。”
林沁然更加惊讶了:“梨记的太白酥?掌柜的不是已经含饴弄孙去了吗,你如何买到的?”
“这有何难。”谢韫礼在床边坐下,神色十分淡定:“我与掌柜的商议了下,请他教我做的。以后你若是想吃,我随时做给你吃。”
可事实上,这么多年过去了,许多事都已发生了改变。
譬如林沁然早已不爱吃这太白酥,谢韫礼早已不是昔日的纨绔,他们都已不是年少时的那个人了。
但有些事从未改变。
譬如少年的澄挚爱意,十年如一日。
林沁然神情有些怔忪,她伸手想去接,谢韫礼却狡黠地拿高了些,故意逗她:“如何能白拿别人的好处?我总得尝点甜头......”
话音未落,女子身形前倾,柔软的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碰。
她嗓音低柔,轻声唤道:“夫君,这样可以吗?”
谢韫礼神色一呆。
过了好半晌,他喉结轻滚,咽了下口水道:“其实...... 我只是想用你喜欢的太白酥,骗你叫我一声夫君......”
林沁然伸手紧紧抱住谢韫礼:“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许久后,谢韫礼才轻轻伸手,试探地回搂住她,嗓音有些闷,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夫人。”
谢韫礼看不见林沁然的神情,杜沁然站在旁边,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紧紧搂住谢韫礼,眼神里却是冰凉的。
她轻轻闭上眼,呼出一口气,脸颊贴在谢韫礼温热的脖颈处,无声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林沁然那一刻神似开在地狱血河畔的罂粟,危险又醉人。
杜沁然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原身的神色,倏得被吓醒了。
她先前一直觉得自己刺杀褚二公子回府后,整个人都不对劲。
杜沁然一直将其归结为自己第一次直面死亡,有些应激反应在所难免。
可如今,她看着原身此刻的模样,却升出一种诡异的感受。
原身此刻的状态,一点点与当日的自己重叠,直至完全吻合。
竟像是那日附体自己了一般!
杜沁然陡然睁开眼坐起身,从睡梦中惊醒,无法自控地大口喘着气。
而就在此时,她的枕边人谢景澄却与她在同一时间睁开眼。
浓重夜色中,他缓慢地坐起身,嗓音幽幽:
“夫人,梨记的太白酥有那么好吃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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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折磨」 谢景澄隐忍阖眸,这才意识到:她就是想折磨他
梨记的太白酥?
杜沁然听到这“回忆碎片2”里的食物从谢景澄口中说出后, 呼吸都是一窒。
这是个巧合吗?还是说......
杜沁然嗓音颤抖地问道:“夫君,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谢景澄静默片刻,而后披衣起身, 点亮了一个蜡烛。
微弱的烛光摇曳, 却足以刺破黑暗, 这种暖光让杜沁然心中无意识踏实了些。
谢景澄的面容在烛光下依旧那么俊朗出尘,他似是在想要如何说出口, 斟酌片刻后开口:“我做了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