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戏院的冷气遭人投诉维修过了,如今要把从前省下的电费全部用光,毫不吝啬,吹得人直打颤。
“今天里面好冻啊。”林佑今才坐了十分钟不到,就开始后悔穿了无袖上衣,戏都没开场,她还要在这再坐一个半小时。
唐鹤予闻言起身,说了句稍等就往场外走。
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件外套,隔着韩颂承递给林佑今:“去后台帮你借了件,刚洗过的,很干净。”
“多谢。”林佑今连忙道谢,西装面料不厚不薄,她披在身上刚刚好。
不知是不是对方细致入微,连尺寸都恰好合身。
半点一到,帷幕拉开,演出正式开场。
第一幕戏演完,林佑今如坐针毡地出了些汗。
不是因为外套太厚,而是台上演员的台词让人听得尴尬不已,鸡皮疙瘩起一身。
剩下的时间变得格外难熬,她没有戴表,也不好意思出声打扰身边人——
唐淑瑶和韩颂承都已经背靠座椅打起了盹,程季康则完全睡熟了。
她转头看向另一边,唐鹤予依旧正襟危坐,盯着舞台看得很是认真。
但他不断卷着衣角的手还是泄露了他对这出戏最真实的评价,无聊透顶。
或许是林佑今的目光停留太久,唐鹤予感受到了。
他偏过头凑近了些:“怎么了?还觉得冷吗?”
然而那声音压得太低,根本听不清楚。
林佑今惯是尊重人的,不到结束不会提前离场,可今天她实在坐不下去了。
于是指了指睡着的三人,又指了指身后的出口。
唐鹤予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走吧。”
两人弯着腰小心翼翼挪到过道。
往后走时才发现,身后本就寥寥无几的观众已走得差不多了。
出了演出厅林佑今终于敢出声:“真是憋死我了!这辈子没看过这么难看的戏。能把一部名著从中规中矩演到奇烂无比,也是水平不一般。”
“怎么说呢,可圈可点吧,至少男主角还是挺靓的。”唐鹤予不忍给出太难听的评价。
“是挺靓,可惜靓不过唐生你啊。”林佑今这句夸赞实乃发自内心,但她此刻无语的心情到达极致,夸人的言辞听起来难免话不对味。
唐鹤予无奈笑笑:“你怎么不把他们叫醒?现在打算怎么办?”
“看他们睡那么香,我舍不得叫啊。而且总不能让观众全走光,台上演员该多伤心呐。”她故作好心为人考虑,编得自己都信了,“先去把外套还了。”
后台工作人员不少,化妆的、换衣服的,全在各忙各的。
唐鹤予和道具师认识,把外套还给他后两人只简单说了两句,眼下彼此皆不得闲,招呼了下次见面再聊。
“Monica,我们现在去哪?”唐鹤予又问。
林佑今一愣,想了想还是同他解释:“我其实不常用英文名,也不习惯用英文称呼别人,所以在我们还不熟的情况下我会喊你唐生或者唐鹤予。你就和唐淑瑶她们那样直呼我名好了。”
“好吧,既然你都喊我唐生了,那我不得称呼你一句林小姐?”
他那一声林小姐,让林佑今没来由地想起那个她在一天中撞到两回的男人。
严格来说,他们的初遇不是在书店,正是这间戏院。
想到书店,林佑今看了眼外面毒辣的太阳:“你看书吗?我准备去书店逛逛,你要觉得无聊也可以先走。”
“我没什么事,陪你去吧。”
林佑记没有心狠到一走了之,出去前还知道拜托工作人员给睡着的三人带句话,交代完了才心安理得地离开。
陈守全看到她永远是笑呵呵地打招呼:“阿今,我就说你最近该来了。”
“被人拉着去看话剧,早知道就不答应了,看得我连忙逃出来到你这避难了。”
只要进入私有书店,她的心情就会无端端好起来,又指着身后的唐鹤予介绍:“新识到的朋友,唐鹤予。”
“我知道的,现在谁不听他的歌呀。”陈守全摘下眼镜盯着他看了会儿,“歌唱得不错,人也不赖嘛。”
“原来你好出名,竟然连全伯这样的老古董都认识。”林佑今一边笑他一边挑书。
唐鹤予对着陈守全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您过奖了。”
陈守全收起客套话,问了林佑今想问好久的问题:“周刊上我说那篇的小说,你觉得怎么样?”
“全伯这就是你不厚道的地方了,推了篇连载等得我抓心挠肝,现在每周都在等邮递员上门,真想直接找作者问问后面的剧情。”
陈守全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想找作者聊聊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啊。”
“你不是说他是个新人作者吗?难道最近你们认识了?”林佑今喜形于色,就差没握住陈守全的手欢欣鼓舞了。
“虽然他说了要保密他的真实身份,但我和他认识这件事没什么好瞒着的。你要真想见他,我下次帮你问问,如果他愿意的话就介绍你们认识。”陈守全突然觉得以前没把年纪尚小的他们介绍认识,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
“什么小说?”唐鹤予听两人说着也来了兴趣,凑上前询问。
“就这个,”陈守全乐得推荐,立刻抽出被他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的第一章,“你要有兴趣我送你一份看看。”
唐鹤予拿过来读了个开头便做了决定:“直接帮我订一年吧。”
光是看到故事发生的背景在上海,仅凭这一点就让他有了兴趣。
“我妈妈就是上海人,所以看到和上海有关的事物都会觉得格外亲切。”他这句解释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这么巧?”林佑今眼睛亮了亮,“我阿妈也是上海人。”
第10章
烈日当空的午后,明晃晃刺眼的光不加修饰便直射在人身上,如同审讯室里那盏一照就让犯人无所遁形的灯,叫人不愿在外过多停留。
就算过条马路都考验林佑今的耐力,别说穿街走巷到最近一家茶餐厅饮杯冻柠茶。
于是两人索性就在书店里坐到演出结束,林佑今同陈守全聊着小说内容,唐鹤予在一边静静阅读。
“全伯,你说这个故事会不会有原型?它明明是个虚构作品,却给我一种格外真实的感觉,尤其是书中描写的地方几乎都在现实存在,令人辨不出何时真何时假。”林佑今第一次读完就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后来她反复琢磨,终于想明白了,原来一直困扰她的是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陈守全也曾这样猜测,但没问过秦聿,如今听她在问,便道:“有机会我帮你打听打听,说不定正如你所料。”
而边上安静到快要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的唐鹤予仿佛跌进故事中,听见两人在讨论原型时才恍惚抬头:“如若方便,可否也为我引荐一下这位作者?”
林佑今发觉他脸色古怪,是难以描述的复杂:“你是不喜欢这个小说吗?”
他摇了摇头语气诚恳:“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喜欢所以才想认识一下他,另外我有些与私人相关的事想咨询。”
“你们的请求我都会转达,”陈守全一一答应,但见不见还得看秦聿本人的意思,他又看向唐鹤予,“你作曲填词,他写文赋诗,也算半个同道中人。”
唐鹤予笑而不语,林佑今却觉得他在读完《往事》之后变得十分奇怪,竟然还有私事要问。
可惜没机会给她多问,唐淑瑶三人就在这时推门而入。
他们比预计的时间来得更早,肯定是提前退场了。
本就狭小的书店一下挤满了人,连冷气都没先前凉快。
“阿今,你做人也太不厚道了吧,任由我们在那睡,自己和Crane跑来书店看书,真过分呐!”
唐淑瑶醒来看到身旁少了两个人,立马摇醒还在呼呼大睡的程季康和韩颂承。
出了演出厅,才被工作人员告知他们的下落。
“没办法,戏太无聊,你们又睡那么熟,我不忍心吵醒。”
“再别叫我看这种剧,除非跟我有仇。”唐淑瑶这话已同程季康抱怨了一路。
“我知啦我知啦,那谁能想到会这么差劲,原本以为不卖座只是冷门而已,结果真是水平差。等下请你们去吃晚饭好吧,求你别再说了。”
程季康好脾气地安抚,但他确实也没理反驳,这出话剧堪得上糟糕透顶,一个半小时就这样浪费了。
林佑今摆摆手:“你们去吧,我回家了,再不走盛哥估计得来找我了。”
“诶不是吧,你什么时候这样听话了。”唐淑瑶不想让她就这么离开,“还早嘛,吃了饭让韩颂承送你回去啊。”
“昨天我什么都没说就去你家了,今天应该早点回去聊聊,毕竟当时没考虑敏姨的感受,还是要回去请罪的嘛。”
“所以才说你同敏姨更像母女,要换了你阿妈在家等,估计你连回家的路家都要装不认识了。”韩颂承不忘在边上添油加醋。
唐鹤予把报刊还给陈守全,抬手看了眼表盘:“我突然有灵感,回家作词了,下次再约。”
两人说完都向外走。
“林佑今你怎么回去啊?司机来接吗?”程季康问。
“搭的士,拜拜。”她没回头。
可外面除了热浪滚滚,哪有什么的士。
“别看了,我送你吧。”唐鹤予不等回答就朝马路对面停着的那辆绿色古董车走去。
林佑今没有拒绝,随即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坐进同一辆车。
谁都没发现在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有人笑着按下快门。
她调好座位:“今天真是麻烦你,又是陪我逛书店又送我回家的,不会打乱你思路吧?”
“哪里的话,是我应该感谢你,不然也不会看到《往事》这篇小说。”
追连载要有耐心,在等待的时间里林佑今反复重读已有的情节。
她企图从字里行间中拼凑出后续发展,像从前读侦探小说那样,找寻前面作者埋下的伏笔。
虽然她今天同陈守全猜测故事有原型,又夸作者见知文笔不错,但比这好的文章千千万万,唐鹤予却表现出一种它是独一无二的感觉。
“你很喜欢。”她硬生生把问就说成了肯定句。
“是,很喜欢。”唐鹤予无比坦诚,却不打算与她多聊这个话题。
他们今天才第二回 见面,即便一起逛了书店,他送她回家,关系尚且也只能称得上认识。
朋友的定义很多种,泛泛之交与几面之缘可算不上熟识。
明白他不想聊,林佑今之后便没再说话。
还没经过壹号,林佑今就看见自家门口停了辆车,是廖兰茵的。
“你就送到这吧,我自己走过去。”她几乎下意识叫停,也不知在担忧什么。
唐鹤予同样知趣,不会不分场合地献殷勤,依言停车。
谁知廖兰茵出现在门口招招手,示意他开过去。
“我还要停吗?”
“算了。”
钟永盛就立在廖兰茵身后,见车停了便上前开门,手里还拿了把遮阳伞为林佑今撑着。
廖兰茵弯腰瞥了眼驾驶室的人:“不是说住在唐淑瑶家吗,她还专门派司机送你回来?”
“这位是唐鹤予,韩颂承的朋友。”林佑今不想站在太阳下解释,扭头和车里人挥挥手算作告别。
“这名字,是不是那个歌星?”钟永盛很少表现出好奇心,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亦看向他。
“林佑今,我走先了。”唐鹤予察觉氛围不对,对廖兰茵和钟永盛抱歉一笑,掉头走了。
“阿妈,你怎么来了?”她从钟永盛手中接过伞柄,语气里的不情愿再明显不过。
“来看看你每天都和什么人混在一起。”
本来廖兰茵的就没给她好脸色,当听钟永盛说出歌星二字后表情更是难看。
第11章
没人会无端端厌恶另一个人,廖兰茵如此厌恶娱乐圈也是事出有因,不过这就说来话长了。
林择明曾透露,廖兰茵很早以前就对演员歌星有偏见,但也只是偏见而已。
直到许瑛涵出现,偏见加深进而转变为厌恶,而厌恶的情绪又在林耀生迎娶许瑛涵做三房后达到顶峰。
因许瑛涵就是歌女出生,凭一曲《南屏晚钟》被林耀生看中。
原本在廖兰茵和林耀生的家中,有一间书房专门用来放他收藏的唱片。
可就在他和许瑛涵结婚的那天,廖兰茵放了把火烧个干净。
好在敏姨及时打电话救火,才没烧到其他地方。
夫妻二人离心离德,从前温存的时光似过眼云烟,林耀生不惜用疯子、神经来骂她。
两人为此冷战许久,好长一段时间断了联系。
不过那都是林佑今出生前的事了,周围人看似对往事缄口不言、表现得讳莫如深,却没人真能做到守口如瓶。
多亏他们时不时透露出只言片语,林佑今才费了些年头拼凑出完整的经过。
大概是知道廖兰茵这般反应的原因,林佑今难得没同她翻脸,还好心解释:“他是韩颂承的朋友,顺路送我回来,你不要不分青红皂白就针对人家。”
说到底是她自己看不开,搞得所有歌手都要被迁怒。
当然后面这话她没说,难得今天心情好,林佑今不想触霉头,更懒得吵架。
廖兰茵可没想就此作罢,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韩颂承朋友怎么啦?别忘了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你和韩颂承走那么近我没说你什么吧?你别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
钟永盛尴尬得不知要不要插手,又怕自己嘴笨反而帮了倒忙,所以权衡之后选择闭嘴。
“怎么不回答?心虚了吗?现在人家只是送你回来,那以后呢?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娱乐圈里这些个人,有几个单纯的?”
“可别学你的二家姐那样不知羞耻,倒贴个无名小卒往上赶。等被人拍到了照片断章取义的时候,别怪我现在没提醒你,我可不想在这种节骨眼看你弄出点什么花边新闻来。”她一番话犀利又难听,在边上说个没完,听得林佑今既好气又好笑。
什么叫这个节骨眼,就因为秦聿和她订婚在即,所以廖兰茵才如此在意吗?
竟然还能说出花边新闻四个字,看来她这辈子都无法从三房留下的阴影中走出来。
钟敏端来杨枝甘露:“好了,先吃碗糖水再说。”
“阿敏,你不要总是帮她,她现在也二十岁的人了,真的该注意和异性交往的分寸,被人看到拍到了传出去,总要被人说闲话的。”有时候廖兰茵看起来的确是个勉强合格,但神经过于紧张的阿妈。
“阿今这么懂事,你对她放心好了。”
钟敏安抚般拍了拍林佑今的肩,眼神传递的信息是: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同你阿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