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灵灵姑娘不愿意,你这个做长兄的,还是不要强人所难。”
李昭劝道,“毕竟女儿家婚嫁,关乎一辈子的大事,总得找个她喜欢的如意郎君才好,日后小夫妻过日子,和和美美的……”
“小姑娘家,她懂什么!”
李奉礼忍不住打断她,“她自己选的就好吗,就像当初您――”
他话头一滞,却说不出来了。
片刻,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就是替您不值!”
他苦笑道,“您现在终于苦尽甘来,何苦要跟他搅合在一起。”
“这是我自己的事,请郎君毋要多言。”
李昭的声音淡了下来,她也没生气,只是说,“我让灵灵姑娘来见你,你们兄妹之间,我不掺和。”
她起身便走,李奉礼慌忙叫住她,“殿下,他靠不住!”
他急切道,“现在……满朝都知道他已失圣心,连东宫都不让他进了!刑部官员正在换水,他的心腹接连贬谪……圣上已经厌了他啊!”
李昭的身体僵住了,她背对着他,轻声说道,“圣上,要杀他。”
她早该想到的,如此一个权臣,哪个帝王都容不下,只是早晚罢了。他苦心经营多年,一时半会儿动不了根基,皇帝便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她这个长公主身份,就是皇帝暂时用来安抚谢时晏的筹码,只待他放松警惕,即刻诛杀!
李昭一直逃避的问题,此时从李奉礼口中大剌剌说出来,刺的她心痛。
不行,她要去找他。
――――――――――――
只是不巧,她去的时候,他正好不在。
此时已日暮西垂,大片大片的晚霞铺在天边,给曾经的相府渡上一层红光。
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那个高门大院,只是头顶上黑底镶金的大字匾额――“丞相府”已经着人取下了。
千升在门口,陪笑道。“殿下,当真不巧,大人还未归家,要不……您进来坐坐?”
李昭之前已经在这里住了许久,此时没什么好拿乔的,她径直走进去,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啊这……”
千升苦恼地揉了揉脑袋,为难道,“大人什么时候回来,总不会给小人交代。今日大人跟关大人一起出门,兴许两人再喝个小酒……没准儿啊!”
他偷偷看了眼李昭的脸色,“殿下用膳没有,要不小人先给您备些酒菜,垫垫肚子?”
李昭摇摇头,“我不饿,你下去罢,我自己等他。”
她轻车熟路,自顾自去了正堂等着,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天越来越黑,李昭支着脑袋,不自觉头点地,直到蓦然惊醒――她已经睡了一觉了。
她起身,揉揉惺忪的的眼睛,看看一旁的沙漏,已过亥时,他还没有回来。
她没由来心生一股怨气。
千升一直侯在门外,听见动静,忙道,“殿下,天色已晚,大人今儿个回不回来都另说。您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要不您先睡下?明日大人肯定回来。”
安儿还在公主府,李昭没有这个闲心睡觉,她回道,“不用了,等他回来,你给他捎句话,就说是我――”
她忽地顿住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跟他说什么。
通风报信?他肯定早就知道皇帝想杀他。问他什么打算?他肯定不告诉她。
夜色如水,万籁俱静。这一刻,李昭忽然很茫然。
曾经夫君是她的依靠,直到她被休弃,她被迫独自站起来,这其中种种艰辛,不为人知。如今不过一年光景,她怎么又软了呢?凡事找他商量,似乎又成了她的习惯。
这个习惯不好,她不喜欢。
李昭想了想,最后道,“你跟他说……让他小心一些。”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手,但他那副傲然的性子,肯定得罪不少人,一朝失势,先不说皇帝,就他那些政敌也够他招呼一阵儿。
不过这些事,他从不和她讲,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李昭自嘲地笑了笑,皇帝不急太监急,算了,她也不必上赶着。
她起身整理了下衣襟,打道回府。
她是贵客,千升不敢拦,当然也不敢怠慢,他仔细提着灯笼在前面走,“殿下小心,当心台阶。”
李昭对这座府邸的路很熟,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再往前走就是正门。忽地,在最后一个拐角处,她停下脚步。
“方才……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影。”
李昭回忆那一闪而过的彩绢,微皱眉头,犹疑道,“是个……女人?”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朝贺
“哎呦!您说哪儿的话!”
千升大惊失色,“我们这府里哪儿有什么女人,大人洁身自好,连丫鬟都少有,殿下切莫误会!”
李昭沉思一会儿,十分确定方才自己没有眼花,那衣裳料子,绝对不是一个丫鬟能穿的。谢时晏在府中藏了个女人?
她看向千升,可这小子是出了名的滑头,其神色恳切言之凿凿,就差没替他主子跪地喊冤了,李昭见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这件事一直压在她心头,直到第二日,谢时晏登门拜访,她才有些犹豫地问出来。
“你…在府里养了个女子?”
“说什么胡话?”
谢时晏拧眉,斩钉截铁道,“天黑眼晃,你看错了罢。”
他说话时目光冷凛,嘴角微微下垂,一副凛然不可直视的模样,却让李昭心中发沉。
――他在心虚。
李昭抿抿唇,“你不要骗我。”
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他要是真养了个女人,她似乎也没有立场指责什么,但是她就是心里不舒服。
酸酸的,涩涩的,难受极了。
谢时晏执起她的手,笑道,“公主身娇肉贵,养你一个都劳心费神。晏终日战战兢兢,唯恐你受半分委屈,还哪儿还有心思养别的女人。”
一番情深款款,放在别人身上或许还成,但从向来清冷的谢时晏口中说出来,李昭总觉得怪怪的。
半晌儿,她的脸色一言难尽,吞吐道,“你要不……和小关大人走远些罢。”
她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尤其昨晚千升说过,两人兴许出去喝了酒。
李昭猜对了。
谢时晏还纳罕,他明明按照关兄所言,他说女人都喜欢听情话,怎么在公主这里行不通了?
那他作的情诗还要不要拿出来?
说起来,这区区一首诗费了他好大番功夫。没有人能质疑状元郎的文采,但是他所学都是经世致用之道,于儿女情爱实在不擅长,昨晚回去坐到了深夜,才堪堪写出四行。
两人心思各异,正相顾无言尴尬时,李灵灵款款前来,打破了沉默。
“姐姐喝茶。”
她脚步轻快,手举托盘,轻轻把两盏茶水放在两人跟前,可能男人那一身气势太摄人,在递给谢时晏时,她的手明显抖了一下,点点茶渍洒出来,滴在桌几上。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擦掉……”
眼见李灵灵手忙脚乱,李昭忙安抚道,“不碍事。他就是这个性子,你莫慌。”
那日兄妹两人不晓得谈了什么,最后也没谈妥。灵灵这个姑娘固执地很,实在没辙,李昭只能暂时收留她,她心怀感激,便经常围在李昭身边,做些端茶倒水之类的活计。
李昭也是头痛,她到底是个客人,哪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可李灵灵不听,每日勤快的,简直能把云蕙比下去。
“行了,你回房间休息罢,以后这些事交给丫头做就好。”
一个小插曲过后,两人都自在了些。
李昭岔开话题,“你近来怎么样,都忙些什么。”
谢时晏轻抿一口茶水,淡道,“为圣上准备万国朝贺。临近月底,京中人来往繁杂,你无事不要外出。”
不用他多余交代,李昭自恢复身份以来,不知收到了多少拜帖和请柬,都被她一一推拒,如今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守着安儿。
她唯一想去的是大相国寺。元空大师当年的方子救了谢时晏,如今又救了淮州一城的百姓,实乃当世菩提。可当她携重礼前去拜访的时候,元空大师已经闭关了。
元空大师一闭关,短则数月,长则数年。他已耄耋之年,下次再见不知到了何夕。
谢时晏叹道,“元空大师真乃大智慧也。”
近来京中不太平,大相国寺的僧人和年前来的宗亲已经入宫祈福,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元空大师此时避世,实乃一明智之举。
李昭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蹊跷,问道,“万国朝贺……会发生什么事么?”
他从她入京起就告诉她,会在万国朝贺时为她翻案,谁知皇帝神来一笔,她蓦然恢复身份,不知是否打乱了他的计划。
她又想起青羽曾告诉过她,“京中危,勿去。”
可谢时晏什么都不告诉她,只是淡淡地、含糊道,“朝贺,自然是万国臣服,瞻我天.朝之国威。”
“你不用管这些。”
他又问起李承安的饮食起居。李承安离不开母亲,两人分府别居后,儿子一直跟着娘生活,他不用想,已经知道这小子肯定玩儿疯了。
这不,今日去驿站找了那胡商玩儿,刚好逃过一劫。
“算他走运。”
谢时晏失笑道。他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本《孟子》,封皮已有些破旧,李昭一翻,里面方正的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标注。
“这是我幼时用的,如今翻出来,又做了校正,让他闲时看看。”
他说的轻描淡写,李昭却不知道,他近日事务繁多,前有皇帝收权,后有政敌为难。曾经的相爷有多位高权重,如今就有多少人想把他拉下来。白日俗事缠绕,晚间在案前独对烛火。
李承安年纪小,又贪玩儿,他尽可能把晦涩的言语写的通俗易懂、生动有趣。每每搁笔之时,已经到了夜半。一本《孟子》,还没有一指厚,尽显舐犊情深。
不过李昭十分细心,书页是旧的,边上泛着微黄,有些还被虫蛀过,但里面的墨痕是新的,靠近一闻,还有丝丝清香。
她珍而重之地收起来,“你放心,我会督促他向学的。”
她虽然爱孩子,但也只溺子如杀子的道理,安儿再过几个月就七岁了,总不能一直孩子心性。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些闲话,大多是李昭在说,尽是家常琐事,夹杂着李承安的调皮捣蛋,谢时晏就静静看着她,偶尔含笑应喏,两人如老夫老妻一般默契。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说话。
成婚那几年自不必说,苦多甜少。中间分离六年,回京后李昭处处逃避,直到淮州之行,两人的关系稍微缓和,却又遇城中怪病、刺客追杀。待终于能喘口气,万国朝贺在即,他们得赶路了。
李昭此时破天荒地生出一个念头――要是能停留在此刻,该多好。
“昭昭,怎么心不在焉地?”
谢时晏的话打断了李昭的思绪,她回过神来,苦笑道,“我近来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你莫忧心。”
谢时晏叹道,他看着她的眼睛,再一次向她保证,“一切有我,不怕。”
四目相对,这一瞬间,李昭仿佛穿越了时空,在清冷的月光里,那个满脸血迹的少年郎君曾对她说,“不怕。”
过了许久,李昭低下头,轻声道,“嗯。”
谢时晏笑了,他起身整整衣襟袖口,一边往外走。“我近来事务繁多,暂时顾不上那小子,让他别躲懒,好好念书,我闲下来带他骑大马。”
这是他在淮州就承诺过的,可惜各种原因,一直未能实现。
“不用送我,你歇着。”
眼见他的身影逐渐远去,李昭没由来心头一慌,“你――你千万小心。”
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腹中千言万语,最后只讷讷道,“安儿……我一个人管不住。”
她声音小的像蚊蝇,也不知他听到没有。谢时晏没有转身,只轻轻摆手,抬脚走了出去。独留李昭一人,怔怔看着空旷的院落。
――――――――――――――
往后半个月里,谢时晏又陆续来过几趟,但总是风尘仆仆,只小坐一番、喝盏茶水便匆忙离去。
李承安的《孟子》已经读到了第五篇,可能谢郎君的标注确实有趣,也可能是有“骑大马”这根罗卜在前吊着,他倒没之前那么排斥读书,李昭终日守着儿子,有李灵灵作伴,日子过的安稳平静。
崇德二十二年五月三十,推迟了半年的万国朝贺终于拉开序幕。京都的街道早早派人洒扫过几遍,焕然一新。重要关口皆有重兵把守,象征□□强国的旗帜插在城门上,随风飘扬。
李昭辰时就起了身,她今日一身暗红色绣金对襟大袖长袍,肩负霞披,一头秀发高高挽起,头戴象征公主身份的翟冠,硕大的东珠镶嵌在冠冕上,微微颤动。
“殿下当真美极,跟天上的嫦娥仙子一样!”
云蕙一边给她戴耳铛,嘴里不住地夸赞。虽然公主往日也好看,但在她看来太过素气,哪像今日这般明艳动人。
“贫嘴。你今天也美的很。”
李昭打趣道。这倒也不是瞎说,今日是个大日子,不仅李昭盛装打扮,连云蕙都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裙,脚踩新绣鞋,头上的簪花都是新置的――在这种盛事上,奴婢往往代表着主子的脸面,她决计不能给李昭丢脸。
“可惜了,这么美的殿下,小郎君看不到。”
云蕙有些遗憾。李承安早在几日前就被谢时晏派人接走,李昭深知轻重缓急,这种时候,安儿的安危她只能托付给他。
李昭如今只庆幸安儿还未入宗祠,不然他肯定躲不过。近来的日子安稳平静,可她总觉得像是偷来的,是山雨欲来前的宁静,总有一天会打破。
可当这天真的来临,她反而没那么害怕了。
她对着铜镜理了理鬓角,见镜中的女子面容沉静,她看了眼旁边沙漏,“走罢――”
她或许,可以再信他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厮杀
金碧辉煌的宫阙楼宇内,各藩国使臣入朝进贡,凡有所献着,皆受帝王赏赐。宫廷乐师侍立两侧,鼓瑟敲钟,一片盛世之景。
皇帝高高地坐在鸾架上,听着礼部郎中高声唱念贺词。他今日心情不错,不管贡品多少,一律抚掌称赞,连说几个“好”字。
一旁的宫女给他递了盏茶水,“陛下定心!御医说您不可太过激动。”
“无妨。”
皇帝摆摆手,此时正值一小国献上两对儿红珊瑚嵌珠翠盆景,其质地细腻,颜色纯正,一看就非凡品。他看向九王李,大方道,“朕记得你喜欢这些小玩意儿,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