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人的小动作也被沈熙看在眼里,沈熙知道他们一定有什么事,但很可能是不够信任自己,所以南音不让陈元新贸然说出来。这样的推测让他莫名有一丝失落。
南音不想多留,率先开口告了别,便拉着陈元新离开了。
沈熙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嘴角展开一个浅淡的笑意。
他回身进了别院大门,边走边问旁边跟着的张管事,“陈添长还有一个女儿?”
“是,二少爷,陈管事生前极为疼爱这个小女儿,一直娇养在家里,陈管事病故之后,似乎日子大不如前,说起来,陈家姑娘也快及笄了,名叫……哦,叫陈南音!那可是庄子里最水灵的姑娘!”张管事笑答。
沈熙点点头,深以为然,何止是庄子里最水灵的姑娘,恐怕整个江宁也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灵秀的女子了。
“打听打听,陈家最近可是出了什么事。”沈熙状似随意地吩咐了一句,面上笑意直达眼底,眼神清亮澄澈,脚步轻快地往沈老夫人处走去。
张管事一惊,愣看着渐行渐远的年轻背影,虽有些单薄,却清俊挺拔。
这沈熙是沈家的庶次子,五岁丧母,无所依傍,原本养在嫡母沈夫人名下,却不知怎么入了老夫人的眼,被接进了荣安堂,由老夫人亲自教养。表面上,他年纪尚轻,天资平平,行事又极其低调,除了一副天生的好模样,在府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可张管事是十来岁就进府的老仆,又不是那愚笨眼瞎的,他看的出这位二少爷绝非等闲之辈,沈大少爷游手好闲、好色贪赌,沈家的将来必是这位二少爷才能撑起,故而张管事一向对沈熙恭恭敬敬的。张管事有些纳闷,沈熙一向低调,从不管闲事惹是非,这回怎么会让他去打听陈家的事呢?
张管事疑惑地抓了抓头,突然灵光一现,想到了什么,击了一下掌,含糊地嘀咕着什么“添长家的小妮子是个有福的”,便抬步离开了。
漆黑的田间小道上,陈家兄妹互搀着往回走。
“音儿,你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李家的事?”陈元新疑惑地问。
南音一笑,“我的傻二哥,人家只是那么一说,我们怎么好立刻就让他帮忙?何况这事还牵扯到沈大少爷的名声,他们可是亲兄弟!我们贸贸然说出来,他会不会帮忙还两说,万一又招了沈家的记恨,那可如何是好?”
陈元新一惊,想想也觉得南音说的很有道理,连声道:“对对对,你说的对,是我太心急,没有考虑周全,幸好你阻止了我!”
南音浅浅地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两兄妹默默地往回走。
其实南音不让陈元新说出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她总觉得那位沈二少爷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总之她不想招惹那位沈家二少爷!
第8章 不能再置身事外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那位沈二少爷目光清明,举止得宜,看不出小人之相,但南音从不会任性地去相信任何人,她在那一世的身世经历,不允许她撤下防备。
看着远处朦朦胧胧的群山的黑影,她心里闪过些前世的片段,没来由的有些感伤……手指尖传来陈元新手上的温度,突然让她很安心,她在黑暗中静静地朝身旁的哥哥笑了笑。
兄妹俩回到陈家门口,院门敞着,先前看热闹的邻居都走了,堂屋里黑灯瞎火,丁氏住的正房点着油灯,李氏和陈元堂住的东厢黑着,房门却大敞着。
陈元新一到家就脸色铁青,显然还是对李氏非常愤怒,南音轻轻捏捏他的手以示安慰。
两个人抬步进了院门,南音正回身要关院门,谢秋娘提着一盏气死风灯笼来了。
谢秋娘一见南音,就快两步赶上来,忙道:“南音,你可回来了!”
“我走后,发生了什么?小寒呢?”
“李家父子来了,把你大嫂和小寒带走了,李柱还打了你大哥一巴掌,说这事没完,他李家不会让女儿吃一点点亏!”谢秋娘撇着嘴,不屑地说道。
“哼,他们李家真是欺人太甚!”陈元新气的一拳砸在门框上。
“你娘被李管事骂了一顿,大概在房里难受呢,你大哥……估计也在房里吧!”谢秋娘微微叹气,她知道陈家的情况,一向看不惯李氏和丁氏,更看不起老实懦弱的陈元堂,她心疼南音,却又做不了什么。
“不早了,我先回去,明儿来找你。南音,你也别太难受,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尽管说!”
谢秋娘说完,轻轻握了握南音的手表示安慰,便离开了。
南音沉默片刻,心思飞转,苦笑,虚虚地望了一眼丁氏住的正房。
陈元新见南音露出这样的表情,也马上就想到了丁氏接下来会做什么,媳妇和孙子被接回娘家,丁氏一定会弃车保帅,便宽慰道:“音儿,不管娘怎么说,二哥都不会让你嫁给李柱那个混蛋的!你身子刚好些,心思不要太重!”
南音抬头,见陈元新一脸关切,心里微暖,微笑着点点头,“知道了,二哥,回房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话音刚落,就见丁氏的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丁氏站在门口,板着脸道:“音儿,你进来,娘有话跟你说!”
一见丁氏面上的表情,陈元新就知道她又被李家给唬住了,不满地道:“娘,李梅花那副德行,你还处处迁就她!这样只会让她更猖狂!我是不会同意音儿嫁给李柱的!”
“娘也不想让音儿嫁进李家,可眼下咱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丁氏仍然板着脸,望向南音,“音儿,娘把你养这么大,从没亏待过你,这次你就委屈一点,嫁了李柱吧!要不然,陈家真的要散了啊!”
南音无动于衷地站在陈元新身后,心中冷笑连连。
“哼哼,是不是李全又跟李梅花一唱一和,说要跟大哥和离?”陈元新冷笑道。
丁氏凄凄地点头,“这可怎么办,要是不答应……”
“和离就和离!爹临终前交代了,要我和大哥好好照顾音儿,他李家若硬要逼音儿嫁给李柱,我陈家不要她这个儿媳妇又如何,大哥有小寒,陈家有了后,以后少了她日子还好过点!”
陈元新话落,东厢的房门也开了。
东厢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陈元堂迈步走出来,身上穿的还是白日里干活穿的衣裳。
他站在院中,光线很暗,只是一个黑黑的影子,勉强可以看见眉目,一脸丧气,明明只是二十岁的青年,此刻却让人有种苍老的感觉。
“娘,元新说的对,我们不能让音儿嫁给李柱,梅花要和离,由她和离……”
陈元堂这话是咬着牙说的,但南音心里仍然想要为他点个赞,陈元堂终于硬气了一回!
丁氏一听傻了眼,面色一垮,冲过来就举着拳头打陈元堂,边打边骂:“元新不懂事,你也跟着瞎胡闹!和离?和离之后,我陈家还有什么脸面,就算不顾脸面,他李家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我们,定要逼死我们一家啊!”
“娘!难道就让他们逼死音儿吗?”陈元堂声嘶力竭地大叫了一声,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心中煎熬,此刻却掉了泪。
南音看着心里一酸,这几日她一直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可眼下,她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事不关己,因为她现在是陈南音!
第9章 坏她的名声
丁氏撕扯着大儿子,大声地嚎哭,陈元堂便似个木头一样,由她撕扯,而陈元新和南音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一边。
丁氏嚎的有些累,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南音自己同意的话,两个儿子也就不会反对了。她拿眼瞥着南音,心里暗恨这个死丫头,见老娘哭成这样也不上来拉一拉。
没人给她台阶下,她只好自己放开了陈元堂,转身走向南音,一把抱住她,接着哭道:“音儿啊,娘求你了,明儿你跟娘一道去趟李家,应了李柱吧!要不然,娘是真的活不成了啊!”
看着丁氏哭的歪歪倒倒,好不凄凉,南音只能摇头叹气,她千想不到万想不到,自己竟然摊上一个这样的娘!活不成了?这个世界,想活不容易,想死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好,我跟你去一趟!”南音口齿清晰,话音不高,却掷地有声。
“音儿!”陈元新和陈元堂同时焦急地叫出声。
南音摆摆手,她答应去李家,自然不是答应嫁给李柱,只是不想大晚上让丁氏再闹下去。
这李家去一趟也无妨,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
“大哥二哥,你们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陈氏兄弟各自忧心忡忡,但见妹妹一副淡然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
丁氏见南音答应了,面上一喜,抬手抹了把泪,“好音儿,你听娘的话,娘是不会害你的,娘都是为了你好啊……”
南音没有回话,避开了丁氏伸过来抱她的手,头也不回地回了西面那间小耳房。
第二日天刚亮,南音便起床打扫卫生,喂养鸡鸭,煮好早饭后,她拎着木桶去河边洗衣服。
家里的家务一直都是南音做的,她卧床休养这几日,李梅花才被迫伸了把手,可是短短几天,鸡笼已经堆了满满的鸡粪,灶台上的油污攒了厚厚一层,还有满满一大桶衣服没洗。
小河边,南音刚好碰上了谢秋娘。
二人边洗边说着话,直到有人打断了她们。
“南音啊!听说你要进沈府当姨娘了!什么时候请婶子们喝杯喜酒啊?”一个黑黑瘦瘦,一脸刻薄相的婆娘扯着嗓子叫道。
旁边几个妇女都哄然一笑,谢秋娘性子直,气的扭身就要反唇相讥,南音忙拉住了她。
“别理她们,我们快点洗,洗好就走!”
谢秋娘也知道跟这群长舌妇没道理可讲,只会越描越黑,索性压下火气,埋头洗衣服。
见南音没有反应,那黑瘦的婆娘又咋呼起来。
“哟呵!还没入沈家门,就先端起架子了!婶子们说话都不搭理了,好大的派头!知道的是去做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做沈家少奶奶呢!”
妇女们那边,又是一阵哄笑。
谢秋娘再也忍不住,一把甩开南音的手,“你忍得住,我可忍不住,她们这么说你,真是欺人太甚!”
谢秋娘直起身,叉着腰,皮笑肉不笑,“赵家二婶,你就积点口德吧!莫说南音不会去给人做妾,就算做妾,也比嫁你那混账儿子好一百倍!你这样落井下石,败坏南音的名声,简直无耻至极!做人啊,要有点自知之明,就你那混账儿子,配不上南音一根脚趾头!不就是陈家打发了你托上门的媒人嘛!”
“谢秋娘!你瞎扯什么!我家赵三会看上陈南音?笑话!她要是不主动去勾引沈大少爷,沈家会跟庄子里要人吗?水性杨花!”被拆穿了心思之后,黑瘦的婆娘气得直跳脚,一把扔了手里的捣衣棍,语气更加恶劣,大有撕破脸的架势。
“别以为我不知道,十年前陈添长跟着沈老爷出了一趟远门,回来的时候抱了个女娃……”黑瘦婆娘斜着三角眼看着南音,面上尽是不怀好意,“陈南音根本就不是陈家婆娘生的孩子!你看看她,哪一点像陈家人了!长得一副狐媚子相,我看啊,一定是陈添长那死鬼,在外头搞大了妓女的肚子,生了个野种!”
谢秋娘气的脸色发黑,跟那赵家婆娘吵得不可开交。
南音却怔了一怔,有些惊异地看着那黑瘦的赵二婶,抱养?
看情况不对,周围的妇女们赶紧拉走了赵家婆娘,谢秋娘气的头顶冒烟,气呼呼地骂了南音一句:“你啊!就是一只闷鹅!她都那么说你了!你还是无动于衷的!”
南音拍了拍她的手,笑着道:“别气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她要乱说,我也没办法,看样子我这名声也被李家宣扬的差不多了,就算现在吵赢了赵二婶,回头还有张大婶李大婶,难道一个一个去吵去辩?我还不如省点力气!”
“你啊,就是这么个软性子,才会老被人欺负!”谢秋娘佯怒地推了一下南音的额头,说着又皱了眉头,“这李老鬼的心太黑了!为了逼你就范,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南音,你放心,我谢秋娘就你一个好朋友,我一定不会不管你的!”
第10章 长得不像陈家人
“不会的,以后没人敢欺负我,有谢秋娘保护我啊,谢秋娘是个不记仇的人,因为有仇,当场就报了!你看你刚刚多威风啊!”南音扔下捣衣棍,学着谢秋娘刚刚吵架的样子说道。
谢秋娘被南音逗得笑起来,只当刚刚赵家婆娘的话是放屁,可南音却暗暗上了心。
在她所继承的记忆中,从来没人提过她是抱养的这件事,就连丁氏也不曾说过。可今天赵家婆娘的一番话,却让南音觉得,这谣言可能不是空穴来风。难道她真的不是陈家的女儿?如果是真的,那么丁氏向李家妥协,想要舍弃她,就说得通了!
南音吃力地提着一大桶衣服回家,在院前晾晒的时候,陈元新丢下大扫帚来帮忙。
“二哥,我长得是不是跟你们都不像?”南音故作不经意地开口。
陈元新噗地一笑,“你怎么突然没头没脑地问这个?”
“刚刚有人说,我长得不像陈家人,还说……”
陈元新心里咯噔一下,脸一沉,“还说什么?我不管谁在背后嚼舌根子,总之你都不要轻信,你自然是我陈家的女儿!是我的亲妹妹!”
南音没想到陈元新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一时没了声,心不在焉地晾完了衣服。
回屋后,她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赶忙挪到床边,从床头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上锁的小木匣,木匣很普通,有些老旧,红漆已经有些剥落,铜锁却是新换的。
取下脖子上挂着的钥匙,她打开了木匣,里面是二十两现银,并两个制作粗陋的银镯子,一对缀碎玉的小巧耳环,以及一块玉佩。
这些是陈添长临终前留给她的嫁妆,银子和首饰都很普通,但对于一个农家女儿来说,已经是一笔不菲的嫁妆,可见陈添长是真的很疼爱这个小女儿。
盒子里唯一不同寻常的是那块玉佩!南音缓缓拿起那块通体清润的玉佩,仔细地看着上面雕着的繁复的祥云图案,暗暗吃惊。
上一世她曾学过古玩鉴赏,一眼便知这雕工一定出自大师之手,更不用说这玉佩的成色,纯净细腻,温润柔和,乃是少见的极品和田玉!这东西价值连城,绝非一般人家所有,陈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宝贝!
南音心头一震,脑海里快速闪过一些念头。
片刻后,她不在意地扬扬眉,不管这个玉佩因何而来,既然是陈添长留给她的嫁妆,那就是她的东西!除此之外,都不是她现在应该考虑的。
丁氏因为一早听说李家一家人进县城去了,便决定下午带南音上门,陈元堂自是要带去的,毕竟这一行的主要目的是接儿媳妇和孙子回来,陈元新则是不放心南音,硬要跟着去。
陈家四人到了李家,刚好碰上李全从县里回来,门口停着马车,家具店的工人正在卸货。
李家买家具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