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伙计最善于察言观色,这小丫头年纪不大,打扮的明明就是一个乡野人,可是这举手投足之间浑然天成的气质和派头,俨然是个惯居上位的人……伙计满面疑惑,怎么也想不通,难道今天真遇见了贵人微服私访?
那伙计低头想了会,态度稍稍好了一些,“姑娘,要不您稍坐,我去后堂问问我们家掌柜。”
伙计掀帘去了后堂,不一会,陈元新进了铺子,显然是头一次出入这样的地方,显得有些局促。
南音正要跟陈元新说话,就敏锐地听到那门帘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到了门帘跟前,却又停下来,并没有人出来,当下眼珠子一转,便抬手给陈元新沏了杯茶,淡淡说道:“二哥,过来喝口茶,这茶叶虽粗,倒有几分朴实自然,想必是种茶人家的自产茶,喝起来口感倒与毛尖有几分相似。”
那口气俨然像是喝惯了毛尖的千金小姐,乍喝粗茶,反而还觉得有趣。
陈元新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见铺子里没有伙计在,四下打量了一下,店铺不大,装饰的也不算高档,可在陈元新看来,也算是个世面了,不由地更加局促,连南音提到了毛尖都没有注意,他们陈家人哪懂什么茶,毛尖这种东西更是不知其味!
门帘突然打开,一个五十不到,瘦长脸,身材不高,显得很精明的男人出来了,脸上堆着笑,见南音和陈元新一身布衣打扮,丝毫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客气地拱手道:“二位客人,在下就是这间当铺的掌柜,敝姓李,敢问两位有什么好东西可当?”
南音心里冷笑,她料想这李掌柜刚刚在门帘之后肯定偷看了他们二人,大概是嫌他们兄妹二人太寒碜,不打算出来,所以她才“随口”点出那茶是粗茶,并提到了毛尖,就是为了让这掌柜误以为他们是落难的富贵人家,果然,这掌柜就立马变了态度,出来迎客。
陈元新见掌柜出来了,有点紧张,背脊挺得直直的,南音暗暗摇头,这点不算场面的场面都紧张,这心理素质还需要加强锻炼。
南音缓缓站起身,并不急着答李掌柜的话,而是闲适淡然地踱到博古架前,慢慢看着架子上摆着的那些小玩意。
李掌柜感觉到自己被无视,也没有生气,万一眼前这位真的是个贵人呢!
见陈元新显然好对付很多,那李掌柜便向陈元新投去疑惑的目光。
陈元新不知道南音为什么这样拿乔,故作姿态地端着架子,他们是来当玉佩的,人家掌柜已经出来了,直接把玉佩拿出来让人家估价不就行了吗,遂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们是来当玉佩的。”
第18章 不偷不抢却来历不明
“玉佩?”李掌柜精明的眼珠一转,却瞥向南音,仿佛在向她求证。
南音恍若未闻,仍然专心地欣赏着博古架上的小玩意。
李掌柜没有得到南音的回应,只好又看向陈元新,“玉佩何在?能否拿出来让在下瞧瞧?”
“在我妹妹那里。”陈元新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
南音心里哀叹,这个二哥虽然聪明,但还是涉世不深,经验太少,还不懂得怎么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以后得好好教教他。
南音将目光从博古架上收回,转身又坐回那张太师椅,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那块玉佩。
通体无暇,洁白温润,李掌柜一眼便看出那玉佩的成色罕见的好,果然是好东西!
他连忙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用帕子小心接过玉佩,两眼仿佛在发光,细细地端详。
“就是这块,李掌柜给看看,估个价。”
南音一见李掌柜那贪婪地发光的眼神,就知道自己所料不错,这玉佩一定是价值连城的,因此她只说估价,并没说要在这里当了。
她有这块玉佩,就掌握着绝对的主动权,当然要摆着架子,若是这李掌柜黑心,给的钱递了,那就换一家。
李掌柜细细地观察着手中的玉佩,雕工和成色,他这辈子也就曾经远远瞧过,可他却越细看越是心惊,这……这不是……
南音注意到了李掌柜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突然心里有些没底,难道这玉佩有什么来头?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吧?
想着,南音果断伸手就夺回了玉佩,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布包,二话不说,领着陈元新就要出门。
李掌柜突然被夺了东西,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站住!”
南音不理会,拉着愣愣的陈元新,“二哥我们走!”
“关上门!”
李掌柜一声令下,伙计眼疾手快地关了店门,并堵在那里不让二人走。
南音皱了眉头,不善地看着李掌柜,“李掌柜,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不当了还不行?这是要强买强卖?”
李掌柜精明的眼睛一眯,脸上仍然带着客客气气的笑,拱拱手,“二位,得罪了,买卖讲究公平自愿,强买强卖在下可做不出来,在下只是想知道,你们是什么人,这块玉佩又是怎么得来的?”
南音心道不好,果然这玉佩的来路有问题!可是说不通啊,记忆中父亲陈添长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他留给自己的东西,不可能是偷的抢的,这玉佩能有什么问题呢?
且不管这玉佩来路是不是有问题吧,眼下先解决麻烦再说。
南音思考了片刻,改变了自己刚刚防备状态的姿势,站的笔直,坦然道:“这玉佩是偶然得之,具体怎么来的我不便相告,现在我改变主意,不想当了,麻烦李掌柜放我兄妹二人出门。”
李掌柜眼睛一眯,只当南音是心虚,“哼,这块玉佩事关重大,你若要走,留下这玉佩便可!”
“你……”南音气得一滞,就见陈元新上前一步,显然他是明白了目前的状况,以为李掌柜要谋财,想抢了他们的玉佩,壮着胆子护在南音前面,“你们没王法吗?光天化日就扣了我们,还想夺我们的玉佩,我要报官!”
南音头皮一麻,简直被自己的二哥给蠢哭了,这社会经验也太少了,报官?你看李掌柜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像是害怕报官吗?
“报官?”李掌柜一声哼笑,“在下求之不得,刚好查查清楚,这玉佩怎么会在你们手上!”
南音拉了一下陈元新的袖子,示意他退后不要说话。
“李掌柜,我们住在城外三十里的庄子,沈家雇的佃户,这玉佩我不偷不抢,是亡父留下来的,如今我们兄妹落难,才想当了它,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这就是事实。”南音知道糊弄不了李掌柜,只好老老实实地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
谁知李掌柜听了噗嗤一笑,嘲讽道:“小姑娘,你当我是傻的吗?佃户家会有这样的东西?不偷不抢?难不成是天上掉下来的宝贝?还有……你可知,这东西是什么来历?”
南音心里叹了又叹,看来今天真的遇上麻烦了!
“什么来历我并不想知道,我只想澄清,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假话。”南音依然保持着镇定,她现在哪有心思管玉佩的来历,只想赶紧解释清楚,赶紧脱身。
“哼哼,若是说不清楚,那就等着见官吧!”
第19章 说曹操曹操到
李掌柜一个眼神,旁边的伙计就立刻上前抢了南音的布包,交到李掌柜手上,李掌柜冷笑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把温家的东西拿到恒通当铺来当!”
南音心里一沉,她不知道温家是什么人家,但她可以肯定,这温家肯定不是好惹的人家!
李掌柜说玉佩是温家的?那怎么会被陈添长得了去?这期间一定有误会!可陈添长已经死了两年多,死无对证,她该怎么解释呢?南音脑子里一瞬间划过很多念头,唉,怪只怪自己大意,冒冒失失就来当着玉佩!
陈元新一见这情况,冲上来护住南音,“你们干什么!还来!那是我爹留给我妹妹的嫁妆!”
“二哥,别说话。”南音出声制止了陈元新,这时候不能着急,更不能硬来,李掌柜虽精明,却不像是蛮不讲理巧取豪夺之人,一定要冷静!
她面向李掌柜,沉静道:“李掌柜,你怎么敢肯定这就是温家的东西呢?”
闻言,李掌柜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我怎么敢肯定?这还需要理由?它就是温家的东西,温家的传家之宝!这玉佩有两块,一块就在金陵温家,另一块据说当年给温家大姑奶奶作了陪嫁,后来……后来……”
李掌柜说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大确定,仿佛有了什么顾虑。
“后来?后来又如何了?”见李掌柜支支吾吾说不下去,南音笑着接了一句,她听得出,这温家大姑奶奶的那块玉佩,很可能是丢了或怎么了,总之下落不明,而且肯定不是被偷被抢了,要不然李掌柜也不会支支吾吾,而是直接控诉了!
那么,自己手上这块玉佩,就不一定是来历不明了,兴许真是陈添长偶然得之,来路正当呢!
李掌柜自己也仿佛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仔细地打量着南音,嘀咕着:“不会,不可能啊,没听说生了个……生了个女孩啊……”
南音听在耳里,心中一动,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你等着,赶巧了,温家三位爷现下正在上元县,我得去问问。”李掌柜说着,抬脚就打算走,又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吩咐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伙计,“带他们去后堂,先好吃好喝伺候着,千万不许怠慢!等我回来再说!”
南音皱了眉,她向来讨厌拖泥带水,尤其是这种事,最容易节外生枝。
她伸手拦住李掌柜,冷面冷声,咄咄逼人,“李掌柜,你走可以,玉佩还我!依我看,你既然不能肯定这玉佩的来路,那又有何理由拿走玉佩,还扣下我兄妹二人呢?莫不是想谋财害命?”
闻言,李掌柜气得脸色发黑,“你这个小妮子!说的什么胡话!这玉佩是温家失落的传家之宝,我怎能轻易让你们走?什么谋财害命,不要血口喷人!”
李掌柜气急,却正中南音下怀,她故意那么说,就是想用激将法,人一愤怒着急,就会乱了方寸,最容易找到突破口。
南音正打算接话,后堂的门帘猛的一掀,又跑出来一个小伙计,莽莽撞撞的,差点撞到了李掌柜。
“什么事?冒冒失失的!”
“掌、掌柜的,三爷来了,在后堂候着您呢!”
闻言,南音面色一变,心道:怎么就这么巧!真是什么都赶上了!
李掌柜的怒气一下子就没了,定了定心,仿佛变脸似的,回身又客客气气地朝南音拱了拱手,扬着声音道:“姑娘,这说曹操曹操到,温家的三位爷已经来了!这玉佩,你既想估个价,我就拿去给我们大爷看看,二位稍等片刻。”
说完,李掌柜便捧着玉佩,伙计打着门帘,就往后堂去了。
南音面色铁青,却没有拒绝,陈元新凑上来,“音儿,你怎么真让他拿去给那什么爷看了,万一……”
“若不让他拿去,他就能罢休了?他认定是温家的东西,我们若不让他们看玉佩,岂不是说明我们心里有鬼?现在……只能希望那玉佩,真的跟温家没关系了!”
恒通当铺的后堂。
正厅的太师椅上,歪歪斜斜地坐着个人,墨发如染,用金纱冠高高束起,一身绣金线缠枝蔷薇的大红圆领长袍,腰间缀着一块通体雪白的双鱼形暖玉,通身的配色和打扮,富贵逼人又不流于俗,简直晃得人眼花。
再看其面貌,平额修鼻,眉若远山,一双桃花目流光溢彩,顾盼神飞,唇红齿白,嘴角微微扬起,既性感又不羁,红衣衬得肌肤艳若桃李,简直是仙人临世!看的一旁斟茶的小丫鬟如痴如醉,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绝色的人物!
第20章 温三
李掌柜见过温三多回,自然要淡定一些。不过他头一回见这温三爷时,也是痴了半天,这样的相貌,满燕国也就他独一无二!
温三此刻正百无聊赖地斜靠在太师椅上,低头摩挲着手上的黄玉扳指,纵有绝色容颜,也还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李掌柜瞧着,暗暗地叹了叹气。
这温家是金陵首富,温老爷本来有两个儿子,可六年前,府上突然多出来一位公子,温老爷对他比亲生儿子还要好,但对外从不提这位公子的身世来历,外界传言,温三是温老爷的私生子。这传言沸腾过一段时间,温家人既没澄清,也不否认,因此外界只当温老爷默认了,这也算不得什么稀罕事,有钱人家养个私生子很正常,何况是温家这种富甲一方的人家。
因此外界只唤他温三,说起来,这温三在温家也算是个不明不白的存在。不过很快大家就忘了温三是私生子这事,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温三本人给吸引去了。
温家虽是金陵首富,但是行事做派一向很低调,大公子温珏沉稳内敛,二公子温t天真良善,温三嘛……除了长得好看,也就只剩下游手好闲这个特点了。温三酷爱流连酒馆茶馆,艺坊戏园,算是金陵最爱玩会玩的人了,不过尽管如此,倾心于他的姑娘们,仍然可以从温府门口排到城外百里之外,毕竟人家是那种可以靠脸吃饭的美人,还偏偏是金陵首富家的公子哥!
只见到温三一人,李掌柜四下张望一番,然后恭恭敬敬地朝温三揖了一礼,疑惑道:“三爷,就您一个人来了?大爷呢?”
温三这才没精打采地抬头,轻抬桃花目,看了李掌柜一眼,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也无不透着万种风情,让旁边倒茶的小丫鬟惊艳想失声尖叫,连忙抬手捂住了嘴巴,才没叫出来。
“温珏温t去别的铺子了,这里的帐,只好我来查了呗。”温三满脸不情愿,是个标准的磁性男中音。
李掌柜汗颜,让温三来查?呵呵,他看得懂账本吗?温家三位公子,对自家生意比较上心的唯有大公子温珏,其他两位都是摆设!
李掌柜吩咐旁边的小厮,“去把账本都拿来给三爷过目。”小厮应声去了,李掌柜又笑着道,“三爷,烦请您跟大爷说一声,稍后我让人将账目再誊抄一遍,送去金陵温府。”
李掌柜自然不信温三能查出什么鬼来的,摆明了是来打酱油走个过场的,可温珏不好糊弄,这账本还是得送去让温珏亲自过目,也省的以后有什么麻烦事。
闻言,温三眼睛一亮,摆摆手道:“既然要送去给温珏看,我就不用看了,你誊好了赶紧送去就完了。”
“是。”李掌柜满脑袋黑线,说他是来打酱油的,他还真连做做样子都不肯了。
温三放下茶盏,一把抓过高几上放着的扇子,面上一改刚才的不耐烦,巧笑倩兮,站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着,他抬步就打算出门,李掌柜连忙叫住他,“三爷!小人还有一事……”
“有事稍后你找温珏。”温三脚步不停,头也不回。
“三爷留步!此时事关重大,小人要给您看一样东西!”李掌柜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拦住了温三。
李掌柜何等精明,温珏既然让温三来查账,必然是有事脱不开身,来不了了,怀里这块玉佩又烫手,不找个温家的主子请示一下,自己怎么好贸然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