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三转过身,长眉一扬,“什么东西,拿来我瞧瞧。”
“是。”
李掌柜连忙将南音那个布包递过去,那靛蓝粗布缝制的挎包一靠近,温三就立即伸手用扇子往外推了推,一脸嫌恶。
李掌柜何等通透,自然知道锦绣堆里长大的温三爷嫌弃这粗陋的布包,赶紧将玉佩从布包里翻出来,玉佩刚一露出来,就被温三劈手夺了过去。
温三凝视玉佩小片刻,微蹙着眉,面上表情三分怀念,三分惊讶,怀念的是与这旧物息息相关的人,惊讶的是他没想到还能再看见这东西!
“哪里来的?”
“回三爷,是一个小姑娘拿来当的。”
“人呢?”
“就在外头。”
温三再次凝眉思索了片刻,转而将玉佩握在手心里,表情又恢复了淡然,仿佛刚刚那一系列情绪变化根本不曾发生。
李掌柜见他这样,心有疑惑,试探性地问了声,“三爷,温家那块玉佩可还在金陵?这块不会是……”
第21章 有没有天理了
“瞎猜什么!”温三的眼神陡然凌厉,声音虽不大,却透着一丝丝寒意。
李掌柜的话戛然而止,硬是憋回了肚子里。温三向来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万事不管,只顾自己吃好玩好乐好,李掌柜见过他不少回,这还是头一次看见他露出这么凌厉的一面,顿时他也不敢再多嘴,温家的人个个不好惹。
况且,当年那件事是个禁忌,李掌柜追随温老爷几十年,因此知道一星半点,当年温家险些在那件事中灭门,虽然这么多年风平浪静,温家如今依然富甲一方,可要不是亲身经历,谁又能知道这风平浪静的富贵之下,浸透了多少腥风血雨!眼下这块玉佩再次出现,他心中的震动可想而知,所以才贸贸然说出了这事。
温三的情绪转换得迅速而不着痕迹,似笑非笑,“这玉佩自然不是温家的东西,你眼花看错了!”
“啊?”李掌柜有些懵,看错了?怎么可能!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就算老眼昏花也不可能看错!“三爷,这……这明明就是……”
见李掌柜满脸不相信,温三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我说你看错了,你就是看错了!怎么,难不成我温三的话不好使?”
李掌柜一惊,连声道:“不敢不敢,只是……”
“没什么只是,你只管记着,这只是块普通的玉佩罢了,至少……眼下它只能是块普通的玉佩!”温三把玩着玉佩,后一句话若有所指。
李掌柜一头雾水,眼下它只能是块普通的玉佩?这话什么意思?
温三斜睨了他一眼,“你不用想我的用意,你也不会明白,只管听我的话就是!”
“是是是,三爷说是普通玉佩,那它就是块普通的玉佩吧!只是……那小姑娘要来当,这东西价值连城,我可怎么出价呀?若是不收,这东西要是被当去别的铺子,万一……”李掌柜嘴上应承着,心里却还是在盘算,总之,这玉佩非留不可!
闻言,温三眼珠子一转,嘴角扬起一抹邪笑,桃花目七分带笑,“这你就别管了,你们都在后头待着,这桩生意我来做!”
说着,温三抬脚就往前头去了。
南音和陈元新在当铺前头等了片刻,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急得很。
陈元新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怪自己不该答应南音来当玉佩,偏偏这玉佩还被掌柜的认出来,自找麻烦!要是出点什么事,那就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南音则一直思索着对策,想方设法应对接下来的事。
正想着,有人用手中的折扇一挑,门帘掀开了,当先入目的是一袭殷红锦袍,锦袍上绣着繁复的金线缠枝蔷薇,腰间佩着宝玉,再往上,胸前垂着一绺乌黑长发,指节修长而白净,松松地握着一把折扇,精巧的白玉扇坠轻轻晃动,满头青丝被一只金丝小冠高高束起,眉目……眉目如诗如画,宛若谪仙。
南音愣了一秒,时间竟有如此美人!简直美得可男可女,天理不容!
不过眼下不是欣赏美人的时候!
南音迅速进入戒备状态,瞥了一眼身旁的陈元新,只见陈元新已经看愣了,她赶紧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他才回了神,但仍然一副赞叹的表情。
南音朝那红衣公子问道:“可是温公子?”
温三早就习惯了自己“超级花瓶”的角色定位,世人第一眼见他,哪有不花痴的?眼前这小妮子,见到自己竟然如此镇定,不简单。
温三并不急着回话,而是似笑非笑,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南音。
粗衣布鞋,一副农家姑娘打扮,可细皮嫩肉的,又不像做惯了粗活。个头不高,年纪也不大,但是盈盈站在那里,自有一番气派。黛眉杏目,秀鼻樱唇,五官单看虽精致,却也没有极其出彩之处,但是凑在一起,却让人有种难以言说的舒服感和赏心悦目,不失为一个难得的美人!
温三不由地点头,慢条斯理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南音看着眼前的红衣男,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第一回 见面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一个小姑娘,这货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君子之道”?如此轻佻,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姑娘家的芳名,岂是你说问就问的?”南音微蹙眉,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接着道:“你若是李掌柜口中的温家公子,那就赶紧将我的玉佩还来,这里当不了,我还赶着去别处。”
温三大跌眼镜,这小丫头片子怪厉害的!这还是他头一次在一个小女子这里吃瘪。他向来魅惑众生的笑容有了裂痕,手中打开一半的折扇收也不是,开也不是,有些尴尬,更有愠怒。
温三稳了稳情绪,轻轻哼笑了一声,“别处?刚才李掌柜可对你说了这玉佩的事?你竟还要去别处当?”
南音心里一沉,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将刚才想好的腹稿说了出来。
“呵!温公子和李掌柜倒是口径一致!这玉佩是我爹留给我的,光凭你们一句话,这东西就成你温家的了?你们又如何证明这是温家的东西?青天白日,难不成真要将我这玉佩赖去不成?”
赖去她的玉佩?温三又好气又好笑,真不知先前李掌柜是怎么跟她说的。不过,这小丫头瞧着文文弱弱的,没想到嘴还挺厉害!
见南音气势汹汹,一副战斗状态,温三来了兴致,轻敲折扇,一脸委屈的样子,“玉佩是死的,我叫它它又不会答应一声,我自然不能证明什么,你这不是难为我吗?”
她还为难他了?还有没有天理了!南音气得一噎,一时还真不知道回什么话才好,憋红了小脸。
见南音气得面色通红,温三更来劲了,依然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我们打开门做生意,最怕有人上门找麻烦,你若是求财,开个价便是,我们破财免灾,也是无奈之策。”
“我上门找麻烦?”南音不敢置信地看着温三,好笑又好气,“温公子,你搞清楚没有?我是来当玉佩的,结果你们李掌柜说玉佩是温家的东西,硬将我们扣下来,夺了玉佩,还差点就要见官,你还说我们上门找麻烦,有没有天理了?”
第22章 好吃懒做的死丫头
温三唰地一声打开折扇,变脸速度奇快,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翻手,手掌松开,玉佩躺在他手心上。
“不逗你玩了。这玉佩李掌柜看走了眼,并不值几个钱,不过胜在雕工样式,我看上了,出你十两银子,如何?”
剧情急转直下,南音几乎适应不过来?刚刚这厮是在逗自己玩?这有什么好玩的?这玉佩不值几个钱?十两银子就想买?做他的春秋大梦去!
南音一把夺过玉佩,铁青着脸,显然气得不轻,缓了一口气才道:“这玉佩我不当了!你若是有眼无珠不识货,也就罢了,可若是存心欺诈我,也别以为我好糊弄!”
闻言,温三并不生气,仍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语有深意,“既然不当,便小心收好。”
“要你好心!”说完,南音拉着陈元新头也不回地出了当铺。
南音一走,温三也去了后堂,李掌柜迎上来,也不敢多问,便送温三从后巷坐车走了。
马车走的不快,车体宽大,并不颠簸,车内的人静坐着思考,眉头一会松一会紧,终于,他睁开那双桃花眼,低低地叫了一声,“越风。”
声落,车帘轻微一掀,一个鬼魅般的黑影便出现在温三面前,“爷,请吩咐。”
温三仿佛还没想好似的,并不急着回答,慢条斯理地从暗格里抽出茶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好一会才道:“那个小丫头,事无巨细,都来回我。”
越风应是,又鬼魅般地离去,连一丝风也没有带起。
车帘从外面掀起一角,一张娃娃脸露出来,讨喜地笑着,“爷,那个小姑娘难道是……不会吧?当年不是无一人幸免……”
温三淡淡地看了那人一眼,娃娃脸小厮便不敢往下说,“爷,墨竹不多嘴了,墨竹好好赶车就是。”
那名叫墨竹的小厮原以为温三不会理他,结果却听温三低低地说了一句,“可她长得确实太像兰姨了。”
这头,南音和陈元新出了当铺。陈元新牵着驴,小心地看着脸色凝重的南音,半天才敢问:“音儿,现在我们怎么办?”
南音回过神,“哦,去绸缎庄看看。”
兄妹二人一起在街上逛,一家又一家绸缎铺子去看,南音自始至终都是心事重重的。
那姓温的到底什么意思?按照先前李掌柜的反应,这玉佩分明是有什么来历的,可那姓温的却反口,说李掌柜看走了眼,玉佩根本不值钱,这话南音打死也不会信,她非常相信自己的判断。
姓温的出十两银子买这块玉佩,其实分明没有半点买的意思,他的用意说的很明白,让南音小心保管好,可是……姓温的这样做的用意到底是什么?
南音捏着玉佩若有所思,越发肯定这玉佩不同寻常,而且肯定跟温家有关,至于这关系对南音来说是福是祸,就不得而知了。
可话又说回来,无论是福是祸,这玉佩若真是温家的东西,何以那温公子又将玉佩还她呢?
剪不断,理还乱,南音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将玉佩收起来,是福是祸,她都不想理会。
在街上转了一个多时辰,南音终于心满意足,买了点最便宜的纸张笔墨,就回庄子去了。
“音儿,你这是真打算参加那个悬赏比赛了?”陈元新牵着驴,抬头问坐在驴背上的南音。
南音点头,“那当然,榜都揭了,自要参赛的。”
陈元新憨憨一笑,“音儿,二哥没想到你这么聪明,那些花花绿绿的织锦布匹,我简直看花了眼,可人家只给你介绍一遍,你就都记住名字了,还问的头头是道,那掌柜的都张口结舌回答不过来,啧啧,这回我有点明白你为什么要揭榜参赛了。”
南音只笑笑不答话。
“可是……音儿,这些东西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比如提花、印染等等这些工艺,我看你跟那掌柜聊的很在行,可是我怎么不知道你会这些?”陈元新十分疑惑。
南音早就料到陈元新一定会疑惑这件事,轻轻一笑,回答:“爹最爱看书,沈老爷当年送给爹两大箱书,你不记得了?哪些书我都翻过,里面有专讲纺织印染的,所以我知道点浅显的东西,只可惜那爹死后,大嫂前年将那两箱书偷偷卖了换银子,真可惜。”
南音一说,陈元新当下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那两箱书他也翻过几本,南音竟将那些书都看过,他心里暗暗咋舌,难怪这个妹妹这么聪明了!
到了庄子上,将驴还给了谢秋娘,兄妹二人就回了家。
陈元堂还在地里干活没回来,丁氏再灶上做饭,陈小寒蹲在院子里,用小石子在泥巴地上写写画画。
见南音回来,陈小寒像一枚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头扎进南音怀里,“姑姑,你去哪儿了?小寒今天可想你了!”
南音笑着摸摸陈小寒的小脑袋,蹲下身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陈小寒便笑捂着小嘴,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丁氏板着脸从厨房出来,“两个人一大早就跑没了影,到现在才回来!你大哥在地里累死累活,你们两个倒好,不挣一分家计,还有脸跑出去玩,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南音自然知道丁氏是针对自己的,她不想吵架,也不屑于跟丁氏解释,便默不作声地站着。
陈元新上前一步,挡在南音身前,“娘,我跟音儿有点事出去了一趟,现在回来了,今天家里有什么活没干的?我现在就去。”
“有点事?你们两个能有什么事!你让开!”丁氏一把推开陈元新,瞪着南音,“我看梅花说的没有错,你就是越来越懒!老刘家的二丫头,年纪比你还小两个月,家里的活儿,地里的活儿,哪样不干?就是一般的小子也比不上她的能干!你呢?地里的活儿你不伸手也就算了,现在连家里的活儿也不管了,你是想气死我吗?我看把你许给李柱都是桩好亲事了!越大越脓包,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谁家肯要你!”
“娘!”陈元新一把将丁氏扯过来,低喝:“你在说什么呢!你糊涂了,她是音儿,你怎么这样说她!”
“老娘说的就是她!好吃懒做的死丫头!”丁氏歇斯底里。
第23章 卖女儿
丁氏一吼,陈小寒吓得一缩,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南音连忙搂着他,同时,和陈元新对看了一眼,两人从丁氏的的反应上都看明白了,他们不在家这段时间,李家肯定又生了什么事!
“娘,你先回屋行吗?我和音儿去灶上做晚饭,你先歇会。”陈元新半拉半拽地将丁氏拖回了房,他只当南音不想跟丁氏正面吵闹,毕竟跟母亲闹的太僵,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丁氏不情不愿地被陈元新拖走,南音便蹲下来,抬手擦着陈小寒的眼泪,又从挎包里掏出一串糖葫芦,哄道:“小寒不哭,姑姑给你买了好吃的糖葫芦,你告诉姑姑,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了好吗?”
糖葫芦一拿出来,陈小寒哭脸瞬间成了笑脸,满脸兴奋,急不可耐地伸手来抢,“姑姑真好,小寒好想好想吃糖葫芦,狗蛋哥哥上次吃糖葫芦,可是他一个都不给小寒吃。”
南音将包着糖葫芦的油纸剥掉,递给陈小寒,她太心疼这个小孩子,见他露出一副馋样,觉得很窝心。
陈小寒接过那串糖葫芦,轻轻伸出小舌头舔了一下,笑得比蜜糖还甜,又将糖葫芦往南音跟前凑了凑,“姑姑,好甜,你也吃一口!”
南音笑着凑过去,也学陈小寒的样子舔了一口,“真甜,小寒现在可以告诉姑姑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天……今天娘回来了,跟祖母说了好长时间话,不让小寒听,后来娘走了,祖母发脾气,说……说……”小寒有些怯怯地看了一眼丁氏紧闭的房门,往南音耳朵边靠了靠,悄悄说了两句。
南音听完,却轻轻笑了出来。
小寒懵懂地看着南音,有些奇怪,为什么祖母说姑姑的坏话,姑姑还笑了,那么是不是说明姑姑不生气也不难过呢?陈小寒也甜甜地笑了,只要姑姑不生气不难过,小寒就不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