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敲打
南音放心一笑,她还真怕陈元新不同意。
从今天李柱的话中,她也看出来自己这份嫁妆已经被人惦记上了,所以才想尽快把东西换成银子傍身,否则以李家那种不要脸的作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来!她是不在乎什么嫁妆不嫁妆的,可她的东西别人想抢走,那也是没门!更何况眼下她需要这份嫁妆做本钱。
兄妹二人悄声商量了一会,南音出了趟门,去隔壁找谢秋娘说了几句话,回来之后,陈元新就回房睡觉了。
而另一边,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李全忐忐忑忑地去了别院,别院的门房跟他挺熟,听说是应张管事的传唤,门房二话不说就放他进去了。
一进门,李全便遇上了下午来松口信的那个小厮,那小厮依然笑盈盈的,朝李全招招手,“李管事,这边请,二少爷在花园等着你呢!”
李全拧了眉头,“二少爷?哪个二少爷?”
闻言,那小厮面上的表情很是古怪,顿了顿才解释道:“自然是沈家二少爷,怎么?李管事在沈家伺候了大半辈子,连二少爷也不放在眼里了?”
李全自知说错了话,赶紧赔礼道:“不敢不敢,只是……只是我没有想到会是二少爷找我。”
小厮用气声“嗯”了一下,眼中的鄙夷不屑一闪而过,转过身带路去了。
李全七上八下的心这才放下,来时他只当沈老夫人找他,还怕是出了什么差错,老夫人要问责,却没想到是沈家那个庶子沈熙!李全对沈熙的印象不深,只知道他是庶出,自小没了亲娘,虽然得老夫人照拂,可是在沈府也没什么根基,整日憋在荣恩堂里,胆小怕事,只怕还不如那个花天酒地的沈大少有出息,不足畏惧!
他既然找自己,就去见一面,敷衍搪塞便罢!
这么想着,李全无事一身轻,边走边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进了花园,正是落日时刻,金色的余晖映的整个花园都披上了一层金粉,煞是好看。花园中央,沈熙身着一件简简单单的灰蓝色细布圆领袍子,清瘦高挑,面目俊秀,嘴角喊着浅淡笑意,一手托着一个白瓷钵,另一手从钵里抓出一小把炒香的米粒撒在地上,十来只鸽子“咕咕”叫着竞相啄食,整个场景如一副绝美的工笔画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小厮见沈熙在喂鸽子,便自觉地驻足等候,眼观鼻鼻观心。
李全见此情状,更觉得这沈二少爷没什么本事。沈老夫人年轻时再有能耐,那也是个女子,沈熙自小跟着她,能学出什么样来,也只能种种花喂喂鸽子了!
沈熙注意到来了人,便将白瓷钵放在一旁的高脚几上,“青山,带李管事过来吧。”
那名叫青山的小厮应了一声,便请李全先行,李全见青山对这沈二少爷如此恭敬顺从,有些不屑,当先大步朝沈熙走过去。
“二少爷,您找我有何贵干?”李全拱了拱手,态度并不恭敬。
沈熙也不在意,端了茶盏,抿了一口,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倒也并没有什么大事,我和祖母也来庄子里几天了,昨日祖母突然让刘账房把这两年庄子里的账册拿过来了,我正好无事,就随手翻了几页……”
沈熙说到此处,故意顿了顿,又低头去喝茶。
刚刚还满脸不耐的李全,此时听了这番话,已经是冷汗涔涔,转而一想,又觉得这沈二少爷向来胆小怕事,就算发现了什么,恐怕也不敢声张,何况他是曾经在沈老爷身边伺候的人,庄子里的帐又做的天衣无缝,他有什么可怕的?
沈熙见李全脸色变了两番,毫不掩饰地轻笑起来,“这账目我不大看得懂,便去请教了祖母,祖母看了半宿,今日一早跟我说,这账目上的事,有何不懂,就问问李管事,因此我才让张文福去寻了你来。”
饶是李全再无所畏惧,这下也听出了沈熙话中的门道了,顿时腿有些发软,嘴上却丝毫不退让,铁青着脸道:“账目上的事,我又能懂多少,这偌大的庄子,人多手杂,要是真有什么暗度陈仓中饱私囊的事,我哪里管的过来,刘账房管账,这些事他最清楚,问我又能问出什么来!”
沈熙低头喝着茶,青山上前一步,笑着接了话,“李管事何必这种态度?二少爷只是受老夫人的吩咐寻你来说说话,哪里提什么暗度陈仓中饱私囊了?老夫人一向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是沈家的老仆,老夫人和二少爷可从没怀疑过您一分,何况这账目上也没看出大问题。”
第15章 悬赏一千两
李全见这主仆二人,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钻了他们设好的套了,顿时后悔自己没沉住气,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这几天,庄子里倒是挺热闹的,还听说你今日上县城买了套家具?”沈熙似笑非笑,幽幽地开口。
闻言,李全面上阴晴不定,心里直打鼓,这话分明是在暗示他什么!
沈熙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接着道:“沈家信奉仁义,在沈家的庄子上做人做事,就要守着沈家的规矩,银钱上的疏漏,只要不是离了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罢,可是要是做出丢沈家脸面的事,呵呵,那还真是不好说了。”
李全出沈家别院的时候,心脏还噗通噗通跳的厉害,他千想不到万想不到,这沈熙竟是个厉害的!只是……他的话说的隐晦,既然不在沈家不在钱财上计较,那沈熙这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呢?
难道……李全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可能性,转瞬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嘀咕道:“不可能啊,这事我没敢太声张,丁氏也肯定不敢去沈家告状,再说,要真是去告状了,依老夫人那直接爽利的性子,怎么会拐弯抹角地让二少爷来敲打我,必然是当堂对质了……那二少爷到底什么意思呢?难道真的只是让我别太过分?奇怪,他到底知道多少……看来,还得好好想想对策!”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丁氏和陈元堂还未起床,南音和陈元新便悄悄起身,收拾收拾便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谢秋娘牵着毛驴站在村口,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南音和陈元新小跑过去,谢秋娘便把牵驴的绳子交到陈元新手里,疑惑地问南音:“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县城?我想了一宿也没想明白,你去县城能办什么事。”
南音微微一笑,“你就别多问了,我自然有我要办的事。对了,你私自把毛驴借给我,你嫂子不会……”
“放心吧,我嫂子不是小气人!”谢秋娘轻轻拍着南音的肩膀,显然对自己的嫂子很有信心,又好像想起什么,宽慰道:“南音,你不想说我就不逼你了,不过你记着,不管你要干什么,记得千万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商量,总会解决的!”
南音心中一暖,笑的更加真诚,“放心吧。”
南音骑上毛驴,由陈元新牵着,出发了。
谢秋娘望着南音端坐在驴背上的背影,虽然瘦削,脊梁却挺得直直的,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陈元新有腿疾走不快,南音要把毛驴让给他坐,他却因为心疼妹妹坚持不坐,因此二人赶路并不快,到上元县城时,已经快到中午。
二人走了半天,只吃了前一天晚上南音偷偷藏下的两个馒头,此刻已经饥肠辘辘。
陈添长去世之前,陈元新曾跟着来过上元县几趟,南音倒是头一次进城。
进了城,二人也无心逛逛热闹的街市,陈元新一瘸一拐地牵着毛驴,停在一条巷子口,从怀里拱出了十几个铜钱,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面摊子,笑眯眯地对南音说:“音儿,那边有个面摊子,你饿了,吃点面再去办事吧!”
南音朝那方望了一眼,是个很普通的面摊子,只有三四张方桌。
她点点头,“嗯,那我们先吃点东西,吃饱了再办事。”
陈元新将毛驴拴在面摊子旁的柳树边,兄妹二人便在一张方桌前落座。
陈元新要了一碗十文钱的肉丝面给南音,自己则要了一碗五文钱的素面,他仅有的十六个铜板,只剩下孤零零一个。原本陈元新打算省下自己那碗面的钱,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吃,南音一定不会吃,所以才要了两碗面。
他攥着那颗铜板,有些难过,可看着旁边低头吃面的南音,又觉得高兴。
面吃到一半,又来了客人,是三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落座后,其中两个仍然在说着话。
“文公公这会子估计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嘿,要我说,江宁织造总督这样的肥差他干了这么多年,早就盆满钵满的了,这回也该他吃吃亏倒倒霉了!”
“那到未必,昨儿已经出了布告,悬赏一千两纹银征布匹花样,而且参与者不限年龄身份,只看有无新意,这等大手笔,足见文公公不会坐以待毙之决心,必然会找到令太后满意的新花样。”
另一个书生还未接话,就听身后一个清甜的女声打断了他们。
“两位,你们刚刚说的这悬赏,真有其事?”
第16章 无本买卖,为何不做
那两个书生闻言,齐齐回头,顿时双双倒吸了一口气,无名小巷,寻常面摊,竟有如此佳人!再细看,这姑娘,粗布鞋,半旧的细布襦裙,周身无半点钗环点缀,却仍然难掩其清丽脱俗的气质风华!
两个书生看的有些呆了,一时间忘了回话。
南音自来到这一世,便知自己这相貌是避无可避的,因此并不在意他们这样的直白的目光,轻轻一笑,出声提醒:“二位公子,可否将你们刚刚所说之事,细细说与我听?”
那二人这才回过神,连忙殷勤地向南音解释。
原来,半个月前,江宁织造送去宫里的一批云锦,悉数被退了回来,说是太后见到那些花样就发了怒,嫌年年的花样都差不多,显老气没新意。再过三个月就是太后的六十大寿,圣上令江宁织造总督文公公一个月内献上新式花样的云锦,否则这江宁织造总督的位子就得换人!
可是又据说,先前进宫那些花样,都是请的徐荏徐大才子画的,徐大才子孤傲清高,轻易不会动笔,一旦挥毫必是有价无市千金难求。文公公也算是费尽了心思,否则画花样子这样的小事,徐荏又怎么会动笔呢,可万万想不到还是入不了太后的眼!
江宁织造府相当于现代的大型国企,掌握着这个时代织造技术的绝对优势,不论工艺、质量还是设计,都是顶好的,是皇家专属的织造厂,每年都要给宫里供云锦,寻常百姓见到没见过的好东西,宫里的贵人们却挑三拣四,偏偏这些贵人们还一个都不能得罪,只能小心伺候着,因此江宁织造总督这差事虽然肥的流油,却也不好做!
太后不高兴,那可是天大的事,文公公一着急,便想出了这么个悬赏比赛的主意,不限年龄和身份,只要有出彩的花样,得老太后喜欢,便有一千两银子的奖赏。
听完这番话,南音心里一动,脑子里已经冒出许多主意想法,轻声道谢之后,便转身笑盈盈地看着陈元新,“二哥,办完事之后,咱们去绸缎庄看看。”
陈元新显然还没反应过来,问:“去绸缎庄?”
“嗯,去最好的绸缎庄看看,做个市场调查。一千两银子的悬赏,怎么也得去碰碰运气。”南音说完,笑眯眯地低头继续吃面。
陈元新被南音的话惊了一惊,“你要参加这个悬赏?”
“试试也无妨。”
话落,身后坐的那个书生又接了话,“参与这悬赏,必须先揭榜才有资格,江宁府共贴了一百张榜纸,这上元县有十个名额,就在县衙门口,若想参加,就早点去,逾时不候!另外……要提醒你一句,揭榜者,若最后排名未能进前五十名,罚一百两银子!凡揭榜者即默认同意此规则。”
“一百两银子?”陈元新差点惊掉了下巴,赶紧劝南音:“音儿,这江宁织造的榜帖可不能儿戏,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连云锦都没见过,哪里会设计什么花样,一会吃完面办了事,就早点回庄子吧!”
南音倒是对一百两的罚金无所谓,“二哥,试试又何妨嘛!以一百两银子博一千两,我看划算的很!再说了,这一百两银子又不是要我们现在就拿出来,这算是无本买卖,为何不做?”
“可……”
“小哥,令妹说的很有道理,这无本买卖为何不做?”打断陈元新的人是一直沉默的那个书生,他站起身,笑盈盈地看着南音,声音不高不低,沉稳和顺,道:“这位姑娘,戴某也要揭榜,到时便等着欣赏姑娘的作品,后会有期。”
那书生模样的青年说完便转身丢下两个同伴,自顾自地走了,连面也没有吃完。
南音一开始并未注意这个人,此人长相平平,穿戴可以说寒碜,书卷气倒是很浓,他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着,对他们的话题似乎完全不关心,可是又突然跟南音说了这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让南音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也要揭榜?呵呵,跟南音有什么关系?干嘛像打招呼似的,特地跟她说一声?
向另外两个书生随口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此人是城东书馆的先生,姓戴,年纪虽只有二十出头,才学却十分出众,十二岁便考了秀才,以他之才,考个举人不在话下,可他家有祖训,后代子孙不得入仕途,因此一直郁郁不得志,平时为人低调,家境也不怎么好。
南音并未在意这个人,只当成闲话来听听。
第17章 端着架子
打定主意要揭榜参赛,一吃完面,南音便拖着陈元新去县衙门口,以防去晚了没榜可揭。
陈元新一路上苦口婆心地劝,也没能让南音改变心意。
南音揭的是第二张榜帖,想必第一张已经被之前那个戴先生揭走。
揭了榜,陈元新便一直满面忧色。
“二哥,你不就是担心输了比赛,要罚一百两银子吗?我有这块玉佩,就算输了也不怕,大不了嫁妆里少一个吃不得用不得的东西罢了!”南音实在不忍心陈元新忧虑过重,伸手拍拍身上挎着的小布袋,陈添长留下的那块玉佩就放在里面,他们今天来上元县城,就是为了当这块玉佩。
“音儿,这玉佩虽是爹留下的,但是也不可能值一百两,怕就怕万一输了比赛,把你我卖了都赔不起那罚金!”陈元新显然不相信那玉佩能值那么多银子。
南音撇撇嘴,心道,真是不识货!
“能不能值一百两,等到了当铺你就知道了。”
兄妹俩牵着毛驴,在县城里转了几条街,终于找到一家当铺,陈元新去拴驴,南音率先走进铺子里,当铺的伙计一见南音,先是一愣,再是不屑,小丫头长得细皮嫩肉,难得一见的漂亮!就是这一身行头……一看就是乡下来的。
“小哥,我要见见你们掌柜的。”南音落落大方地开口,丝毫不怯场。
那伙计又是一愣,看南音这口气和风度,又不像是乡里人。
一时间他有些摸不准,便凉凉地道:“姑娘,有什么好东西,就给我先看看吧,掌柜的忙,不超过二十两的货,见不着他老人家!”
南音并没有因为他的轻视而不高兴,面上仍然淡淡地笑着,径自走向太师椅,坐下后为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小小地抿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那个伙计,却并没有说话,仿佛没听见似的,只安安静静等着掌柜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