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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马车正候在宫外。
云窈二人赶过去时，见讼雀与苏侑立在墙下，神情怪异。
“吵架了？”云窈问道。
“不曾。”苏侑见讼雀不吭声，代为答道，“是在下询问仙山之事，惹恼了阿松姑娘。”
云窈亦是诧异地挑了挑眉：“问仙山做什么，难不成你想修行？”
苏侑面色红了红，声如蚊呐地“嗯”了声。
“不过，遇见我们一行，却也是个有机缘的。”云窈询问地看向讼雀，“你又是因何不喜？”
讼雀烦闷地瘪了瘪嘴，叹息一声：“修行并非易事，他何苦放下人人艳羡的凡间王侯不做，跑去追求那些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若灵根不纯，终其一生只能是个外门弟子，起早贪黑不说，比之凡人，也仅是体魄强健些许。
百年过后，依旧要成为一g黄土。
一贯置身事外的顾钦突然出声：“带他去妖都，若是能醒着回来，再应允也不迟。”
倘若见过千奇百怪的妖族，苏侑仍对修行心向往之，倒也是个人才。讼雀没再阻挠，在苏侑期许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因着要传送四人，顾钦不得不释放出强盛妖力。冰冷的离火自他额间抽离，周身瞬时结了层几近透明的薄霜。
苏侑肉体凡胎，不经冻，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
见状，云窈抬肘戳戳讼雀：“你的人，你倒是看顾看顾。”
讼雀有意让苏侑知难而退，却也不想他轻易死了。于是主动握住他的指尖，渡过去暖热仙力，抵御离火之寒。
待阵法画成，几人凭空出现在鹰妖的洞穴之中。
冲天酒气扑面而来，东倒西放的土陶坛里，鹰妖怔忪看着天外来客。可当它揉揉眼睛，再睁开双目，四周空空如也。
于是鹰妖放心地躺了回去，喃喃道：“原来是梦啊。”
顾钦轻车熟路地施了幻术，云窈耳尖发痒，好似有什么长了出来。她抬手去摸，触到一片毛茸茸。
“你把我变成什么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忍耐地抿了抿唇：“猫妖，和你很配。”
“是夸我惹人喜爱么？”云窈掏出小镜照了照，果真见到一双雪色尖耳。
“非也。”他故作深沉地答道，“是说你如狸奴一般爱恼人。”
“……”
却见苏侑摸了摸自己的狗鼻子，新奇道：“我如今是犬妖？”
说罢还献宝似的问讼雀：“可与我相配？”
“配。”讼雀认栽，朝云窈耸耸肩，“凡人可是一向如此胆大？”
云窈答不上来，倒是想起顾钦的原身，仰头问：“你是什么妖？”
“银狼。”
“怎么可能。”讼雀反应极大，耳侧的翎羽直直竖起，“那那那岂不是妖王后裔。”
顾钦没有否定，道：“先去妖王殿。”
妖都不见白昼，只有无尽的黑夜。抬眼望去，璀璨星河正悬于天上，似一盏精巧的琉璃长灯，美不胜收。
绿瓦之上，漂浮着鎏金色灯火，将四处照得通明，又比白日多了醉生梦死的韵味。
顾钦不再刻意收起妖力，所经之处，妖族皆主动退避。只余藏匿于房梁间的鸟雀在叽叽喳喳：“我怎么好像闻见了鸾诤大人的气味。”
云窈抖了抖耳朵，问讼雀：“鸾诤是何人？”
“好像是……几百年前销声匿迹的妖王？”
顾钦不喜她露出惊异的神情，强硬地将小手包裹住：“鸾诤是我，顾钦亦是我，窈窈，你别多想。”
云窈并未多想，她甚至不知该作何感想，干脆放空思绪，任由顾钦牵着往前走。
妖都至高处，立着庄严肃穆的灰墙，其中有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比之凡间奢靡许多。
阶前盘了一只上古凶妖，足足有三人高，墨绿的兽瞳倒吊起，就这么淡淡地瞥了过来，带着无尽的危险气息。
第40章 入妖都（二）
神秘黑袍人
目光触及顾钦时, 凶妖庞大的身躯僵了一僵，仿佛被骤然冻住，连周遭空气也跟着冷了几分。
下一瞬, 化为通体黑色的绿眸小豹, 撒欢似的跑了过来。
许是顾念他喜洁, 小豹淌着可疑水渍的长舌不敢作乱，转头将就近的苏侑舔了一口。
苏侑的心几乎要嗓子眼儿里蹦出来，登时双腿发软, 眼看着快昏过去。
云窈好心提醒：“还修不修行了？”
闻言，苏侑涣散的瞳孔捕捉到一丝光亮, 他迅速扫视一番, 朝讼雀倚了过去。
惊惧之下, 苏侑尤清楚, 若是倚在了阿芸姑娘身上，怕是要被她俊秀的夫君给扔回繁安。
讼雀：“……”
小豹依旧目露凶相, 然身形变小, 如何龇牙咧嘴也算不得可怖。它绕着几人欢快地蹦哒两圈，在顾钦脚边怯怯地蹲坐下。
云窈捏捏顾钦的手心, 细声耳语道：“它似乎不能说人言。”
“小爷我岂会是未开智的牲畜。”小豹喉咙间挤出嘶吼, 又转头眷恋地仰视顾钦, “殿下，这些年您都去哪儿了, 凫婴甚是思念。”
顾钦压根不识得它，却故作深沉道：“稍后同你解释, 放吾过去。”
凫婴恭恭敬敬让了道, 随着轰隆一声, 巨型石门缓缓打开, 露出一条金灿灿的长阶。
讼雀将苏侑推开，拉着云窈问道：“不会是真金吧？”
“我听灵……”云窈抿了抿唇，见顾钦不曾发觉，当即改了口，“我在书上看到，有一任妖王喜爱发光的物件，扬言道，要用黄金砌一座寝殿。”
苏侑受不住妖气侵蚀，步子格外沉重，大口喘着粗气：“阿松，等等我。”
连“姑娘”都省了。
讼雀面上虽不愉，心底却升腾起喜悦，，立在原地乖乖等候。
见状，云窈拉着顾钦快走几步，悠悠解释道：“倘若他二人果真无情意，早些说开也好，讼雀能留下的时间不多了。”
“你呢？”顾钦冷不丁一问。
他面上仍维持着往日的从容，云窈却能察觉其中细微的压抑。
云窈避重就轻地答道：“我还要陪你找回记忆呢。”
顾钦眉目舒展开来，指腹滑过她柔嫩的手背：“好。”
总归还有大把时光，也不急着逼她说出实情。
正殿阶前立了两只白色“凫婴”，身量约莫成年男子那般高，见四人来，冷淡地掀了掀眼皮，并无阻拦之意。
顾钦安抚地揉了揉云窈的猫耳，率先进了大殿。
殿中乌泱泱立了一群妖，待看清顾钦的容貌，俱是哆嗦着跪了下去，齐声喊道：“恭迎殿下回宫。”
顾钦目光冷淡，不带感情地扫视一圈，神情倨傲得紧，如云窈初见时那般。
竟不想，果真是身居高位养成的习惯。
众妖跪了片刻，背后早已汗涔涔。云窈也恍然闻见一丝熟悉的味道，令人反感的熟悉味道。
“起。”顾钦淡声道。
众妖磕头，再度齐声：“谢殿下。”
攒动人头中，顾钦直直看向身着黑袍的白须老者：“你留下。”
闻言，众妖忙不迭化为飞禽走兽，顷刻间消失在大殿中。
白须老者弯身一揖，语带熟稔：“不想殿下失了记忆，却还记得老臣。”
此言一出，顾钦面色果然变了变，他冷笑一声：“你竟知道。”
老者的目光在云窈身上扫过，恭敬道：“殿下，此乃妖族私务，可否先屏退几位……友人？”
不知为何，云窈从中听出了讽刺，极淡，好比人在谈笑间分神调侃一句蝼蚁。
顾钦与她相处多日，骨子里带来的矜傲淡去不少。尤其，对云窈不敬，倒比嘲弄他要来得令人不悦。
他血液里流淌着令妖族臣服的力量，无需多言，便迫使老者喉头一哽，不得不收起嘲弄。
“跪下。”顾钦淡淡道。
老者依言屈膝，动作间，一缕黑气缭绕的青丝滑落出来。
云窈瞳孔一震，这分明是当初吞噬画皮妖的……
顾钦自然有所察觉，他开门见山，问道：“你便是小妖口中的神秘人？”
老者并未否认，声音无波无澜：“殿下圣明。”
“给吾一个理由。”
“殿下，您如今失了记忆，是以不记得当初您母亲是如何背叛妖族，才有了仙妖大战。”老者匍匐在地，语带恳切，“臣不过是略施小计，让九重天那群草包忙碌一二。”
云窈余光偏见讼雀的怒容，负手做了个噤声手势。她弯唇一笑，上前搂住顾钦的腰，娇滴滴道：“我不喜欢这个老东西。”
老者噎了噎，平静的面具露出一丝裂痕，却不怒反笑：“殿下如今的力量更甚从前，品味倒一如既往的……”
顾钦颔首：“你什么意思。”
“倘若臣有法子助您恢复记忆，殿下可愿一试？”老者循循善诱道，“殿下难道不想记起，曾经心心念念的凡人女子了吗？”
云窈面色白了白，搭在顾钦腰间的手几乎挂不住。他语气骤冷，呵斥道：“退下。”
打发了老者，四人随侍女来到妖王寝殿。
顾钦将人抱于膝上，安抚道：“也许他在唬人。”
云窈眼睫湿润，反问他：“那你觉得，黑袍人的话可信吗？”
妖族并非不能诳语，可在血脉压制之下，任何细微的情绪都能被他察觉。
“搅乱南国的理由，是真，欲助我恢复记忆，也是真。”顾钦低低道，“他对妖族忠心，但不代表对所行之事都对。倘若真有那位凡人女子的存在，你觉得他能容得下？”
讼雀还惦记着洗刷九重天的污名：“为何说从前的妖后殿下背叛妖族？”
云窈飞快瞥一眼顾钦，见他表情淡淡，至少不曾动怒，同讼雀解释：“他的记忆似乎遭人封印住了，半点过去都记不起来。”
仙妖大战距今已久，倘若真要问，怕是只有某些活了几千年的帝君或仙君才能知晓。
这些却不好同顾钦说。
于是云窈敛去情绪，提议道：“我们姐妹俩想说些私房话，你们，出去转转？”
待顾钦领着苏侑出了寝宫，方反应过来，为何他如此容易就被使唤了。
妖王所剩无几的高傲令他又大步走了回去，却听见里头传来闻临的声音。
“窈妹，你竟又晚了几日才想起我。”懒洋洋的声音自通灵石中传出，“说吧，想问什么。”
云窈与讼雀相视一眼，微微讶异：“你怎知我是为了打听消息？”
“那自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此话一落，苏侑见顾钦面色沉得可怕，蓝色纹路自他领口蔓延至下颌，露出动人心魄的妖冶。
不料这时候他仍能压制住怒气，静静立在门前。
里头的云窈浑然不知，轻声问：“你可知道，几百年前仙妖大战的内情？”
灵文顿了顿，语气正经许多：“打听这个做什么。”
讼雀催促道：“帝君您就别卖关子了，烦人得紧。”
“……”灵文叹息一声，“缈姬殿下曾与前妖王相恋，后育有一子，彼时两族关系空前的融洽。后来似乎是出了感情问题，具体为何，是人家的家务事，本君自然无从得知。”
另一清润声音补充道：“起因是，妖族仗着缈姬的信任，偷取令牌屠了玄鸟一族。”
乍听见扶渊的声音，讼雀唇色泛白，云窈只好接话：“缈姬殿下已经陨落，难不成是那时候……”
“没错。”扶渊肩负守卫九重天的责任，提及陨落的同僚，语气难免冷峻一些，“缈姬死在了前任妖王的剑下。”
“那、那前任妖王呢？”
顾钦年岁不大，却已是妖王，他的父亲怕是……凶多吉少。
果不其然，扶渊答：“仲融心中有愧，自刎于阵前。”
正当苏侑以为顾钦会推门而入，不料他收起周身戾气，将玉符递了过去：“我决意恢复记忆，烦请苏公子代我告诉她，回康田郡等我。”
说罢，脚步匆匆地离开，恍若一阵风。
苏侑不敢耽搁，轻叩三下：“阿松姑娘，阿芸姑娘。”
云窈掐灭通灵石，讶异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阿芸姑娘。”苏侑面露急切，亮了亮手中玉符，“你夫君去找那黑袍老者了，说是要恢复记忆，托我转告你，在康田郡等他。”
云窈倏地起身，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她颤声问：“他几时走的？”
苏侑不敢有所隐瞒：“在你们聊起前任妖王死因之时。”
“窈窈。”讼雀一把拉住她，“你的分身仙力本就不足，不如依顾钦所言，去康田郡等着便是。”
云窈失落落魄地摇了摇头，面如纸色：“那老东西哄骗了不少小妖去凡间作乱，我不信他一心一意为了妖族，否则怎会视子民为蝼蚁。”
“况且。”旧梦中的声音与那人渐渐重合，云窈眯起眼睛，“若我果真有前世，应当是死在了他的手里。”
在九重天上重复梦见的场景，虽幽暗一片，她却清楚记得耳畔那道阴测测的声音。
为何要追杀她？
替顾钦恢复记忆，会是毫无条件的吗？
云窈不愿赌。
“讼雀，你带苏侑回繁安。”云窈取出小镜，又薅下珠钗，“里头画有阵法，哄鹰妖或是其他什么小妖，让它们将你二人送走。”
苏侑怔忪道：“阿芸姑娘你呢？”
云窈看向远处亮起的蓝色火焰，目光坚定：“这一次，换我去寻他。”
第41章 入妖都（三）
云窈死遁了
从妖侍的口中得知, 黑袍老者乃妖族大护法，辅佐了三代妖王。
旁的不说，对妖族鞠躬尽瘁, 忠心日月可鉴。
正因此, 云窈怀疑, 也许大护法便是当年引起仙妖大战的关键因素。
缈姬来自九重天，诞下半妖半仙的顾钦。他不负血脉，完美融合两股力量, 比之父母更加强大。
可于大护法而言，顾钦一日不仇视仙族, 便等同于亲近仙族。
以他对妖族的忠诚程度, 断不会接受这般的妖王。
那该如何扭转局面呢？
忽然, 云窈胸口传来钝痛, 细密汗珠自鬓角滑落。一张冷银色捆仙网自头顶掉落，将她禁锢在地, 丝毫不能动弹。
“果真是仙族。”大护法闪身来到云窈面前, 浑浊的眼珠冒着绿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 “的确相像, 怪不得殿下心甘情愿跟在你身侧。”
“什么意思。”她艰难地出声, 捆仙网在挣扎之下愈收愈紧。
大护法望了眼冰棺中的顾钦，见他额间火纹闪烁着莹亮的蓝色, 阴恻测地笑了笑：“你不会以为，殿下当真喜欢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