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始夏接过书,没听明白他什么意思,“什么?”
他眼底隐隐有笑意, “双十一那天,在青龙寺, 看到你跟一个男生上了辆路虎。”
这话存了侃她的心思, 温始夏也不出所料地红了脸,却还是佯装镇静,回了声哦, 还问他双十一去青龙寺干嘛,带那姑娘了没有。
温敬恺没羞没臊的, 反而比她坦荡许多,漫不经心地反将她一军:“去青龙寺肯定是去求姻缘, 哪能不带对象?”
这话里的隐喻实在太明显,温始夏当即就跟他急:“不是对象不是对象。”后看着温敬恺不相信的目光, 弱弱补充一句,“还不是。”
他笑, 更显得对面的姑娘羞愤。
不待温始夏再反驳, 就有人急匆匆敲门。
她讲了声“请进”,便看到温辛良边开门边说:“夏夏你现在立刻回学校一趟,去宿舍收拾东西办理请假手续, 把要用的书和iPad也带上,你哥哥那边出了点事,我们得去英国一趟。”
温始夏脸一下变白, 她下意识摸上自己右手腕的红绳, 说:“好。”
温敬恺的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 以示安慰。
*
陈叔把温始夏送到宿舍楼底,她都没想过自家的车是怎么可以进学校的,抡着腿就往311跑。
正是周五晚上,又刚考完所有的期中试,宿舍大家都瘫着干自己的事情,温始夏听到楼道风声划过自己的耳畔,送来经过宿舍里面的打闹声。
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311的门,发现场景和她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倪思蓓床帘紧闭,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褚楚正站在江沐语旁边,阳台没关紧实,风漏进来扬起她的头发,温始夏看到她脖子上的青筋。
许是她闯进来的声音太大,一时间站在屋子中央的人回过头来看她。
温始夏哪里顾得着她俩,直愣愣走去自己的位置,打开衣柜后往最大的行李箱里扔厚衣服,她双腿跪在地上,又从桌面上拿下自己的电脑。
褚楚故意要让大家听到似的,操着那把甜嗓子大声质问江沐语,还上手抓下她的耳机,“江沐语你贱不贱啊?你在汪卓阳公司工作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在哪儿工作为什么要告诉你?”
空气凝固住,倪思蓓遁尸也不再顶用,她拉开窗帘探出个脑袋,取下一侧耳机瞄了眼那边的局势,这才发现温始夏在收拾东西。
“你不是回家了么?”她小声问。
温始夏抬眼冲她摇了摇头,取出手机给她打字:【我得去英国一趟。】
倪思蓓拧眉,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事情,她退回自己的小窝,回她:【好,你注意身体,这边老师留什么作业我会告诉你的。】
【谢谢。】
张老师那边假批得很快,温始夏在去机场的路上收获到了导员发来的两个抱抱,她心急如焚,面上却宁静。
她扣上手机,给前座的陈叔说:“您先别给爷爷奶奶说,俩老人家身子不好,知道了要是又病倒了爸爸妈妈该忙不过来了。”
“好,我知道。”
*
英国的私立医疗系统极为规范,作为非公立医疗的部分,医生一般都是自雇。
温辛良人脉资源广,当年付屿出事后,他请来的Mr.Smith医术那样高超,却也只能摊着手说一句:“The probability is small,but I can give it a shot.”
听到这句话的付菀,猝然红了眼睛。
温始夏坐在去医院的车上,忽然想起来去年冬天她和樊予柔打视频电话,屏幕上的她黑眼圈很重,鼻头有点青,背景是医院的大门。
电话接通后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夏夏在忙吗?”
彼时的温始夏才刚下课,她寻了个小树林,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回话:“没有,怎么了?”
樊予柔吸了吸鼻子,笑说:“伦敦冬天可真冷。”
那是她独自一个人在英国度过的第一个冬天,温始夏恍然意识到这阵子正是圣诞节,到处都该是幸福团圆。
她小心地摩挲了一下屏幕,说:“那你坐里面去嘛。”
“他情况又不好了,里面太吵,我害怕。”
温始夏眼睛一酸,放在腿面上的书包有点下滑,她伸手将其捞上来,唇都有点发抖。
樊予柔的失落似乎只有一瞬间,下一秒她便抬起头,摄像头照在她的黑色大衣上,尼龙的面料御不了十一月的寒,格子的围巾包住她修长的脖颈。
温始夏想说她以前明明最喜欢穿五颜六色的衣服。
伦敦的天灰蒙蒙的,天空开始落雪,樊予柔站在天地之间,站在飘摇的命运之中,像亭亭玉立的荷。
“那天课间同学们说笑,我偶然听到一句‘The English winter is perfect for martyrdom.’觉得说得很好,一进入冬令时,那傻子也成天跟我开玩笑,也不怕我真就这样走掉。”
英国的冬天最适合殉情。
温始夏隔天就买了机票。
“夏夏,你待会儿先带你予柔姐回家,我和你爸爸留在医院。”
温始夏被拉回当下,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听到温辛良继续说:“你得陪着她。”
她垂头看着手上这个从付屿卧室翻出来的纸盒,从鼻子里哼出一句“嗯”。
*
又是一年腊月残冬,安城气息温和中庸,古老的城墙显出几分包容,城市的喧哗都被盖住。
周六那天出了太阳,温度比前几天高些,傅星桥前一晚熬夜跑数据三点才睡,一点的时候被买饭回来的张壹轩吵醒。
“你手机在底下不停亮,谁这么着急?”
傅星桥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头发后想抽根烟。
张壹轩把饭放在桌上,给他把手机扔上去:“看你这阴间作息,现在就过上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了。”
傅星桥把手机抡在手里没解锁,须臾后问底下打游戏的张壹轩:“你最近没约倪思蓓出去玩啊?”
“没,她前阵子期中考试累着了,说是看到我就烦。”
他嗤笑一声从床上下来,刮胡子的时候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是加怀由那小子发来的消息:【星桥哥我今儿个被我妈放出来了,今晚老地方见呗。】
傅星桥没回,下一秒电话就进来了。
他划开后没说话,把毛巾挂上去,听到对面闹哄哄的:“星桥哥你来不来啊?常燈他们都在呢。”
加怀由大着舌头,才这个点就喝上了。
傅星桥走去座位上,掰开饭盒尝了一口,没回话。
他将东西艰难地咽下去,转过身问张壹轩:“你故意的?”
人装傻,问怎么了。
“东区二楼的炒米饭?”
张壹轩“扑哧”一声笑出来,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开有味道的玩笑:“怎么着?不香?”
傅星桥又把盖子盖上,笑骂他一句,这才回应电话那边的人:“有吃的没?”
又是银达,霓虹灯不知道换了没,这会儿就开着流俗,和苍茫的冬日雾气混在一起,有点脏。
傅星桥从副驾捞起黑色羽绒服,下车后把钥匙扔给旁边的侍应生,径直上了顶层。
加怀由瞧见他进来了,最先要给他手里塞酒,他拿手背挡了挡,“喝不了,没吃饭。”
“您提的我早都给您备好了,在隔壁呢,先去吃两口。”
傅星桥回来的时候,场子比刚才还热些。
加怀由会粤语,正站在台上唱歌,他就在那句拐了调的词里走去最角落的位置。
常燈冲他抬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傅星桥点头,问:“你怎么也来?”
“没什么事,凑个热闹。”
旁边不知道谁带来的人,看没人往他俩这边凑,端着两杯威士忌往前递:“是傅家公子和常先生吗?”
没人理他。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将酒杯放到桌面上,“不知道您玩不玩赛车,我搞了个俱乐部——”
“没长眼的东西,你那俱乐部给他们说说也就得了,还敢来他俩跟前。”加怀由从台上下来,一小巴掌呼上这人的后脑勺,语气虽冲,面上却好像只是在开玩笑。
这人一下被打蒙,还想着这些人不都喜欢搞这种刺激东西么。
他抬头一看,傅星桥脸上已经不悦,在浑浊的光线里更显出几分阴沉。
加怀由替他解围,扬着嗓子喊:“下一首不是李至的吗?给他多点几首让他唱,天不是还没黑么。”
他说完就扔了手里的麦克风,存了转移话题的心,“常燈哥你还不知道吧,那天——”
“嘴长得不行。”傅星桥斥他,暗含警告。
加怀由酒意上了头,哪还顾得上这些,手一摆,大剌剌全往出倒:“那天我刚回国,没想到接到的第一个差事就是给星桥哥送车,你猜他带姑娘去哪儿玩了?”
常燈眉梢一抬:“带着个姑娘?去哪儿?”
“青龙寺,不光我俩,还有两个同学。”傅星桥主动说,他从桌上拿起酒杯,边晃边看加怀由一眼。
常燈嗤一声:“进度够快,前阵子不还搁我这儿烦。”
傅星桥和他碰了碰杯,笑着摇头。
银达的灯火彻夜明亮,招商广告渐次苏醒,污浊的霾浮在空中,周六的地铁人挤人,这片方寸之地的奢靡过眼皆空。
傅星桥在凌晨三点钟忽然就很想温始夏,便趁着微醺发了条消息:
【小师妹,我衣服还在你那儿放着呢。】
对面秒回:
【我近期不在学校。】
第21章 长夏21
温始夏再回国的时候, 十二月已经过去了一半,她就这样错过了安城难捱的初冬。
所幸付屿没什么大碍,付菀留在了英国和樊予柔一起照顾他, 温始夏是跟着温辛良一起回来的。
回国的飞机上,温辛良劝她回去休息几天再去学校, 温始夏固执地摇头, 只说:“课业差太多,马上就期末月了。”
温辛良见她这样坚定,便只让她注意身体, 撑不住了就回家。
离开这么久安大还是没怎么变,只是出走时候尚残留的枯黄叶片已然落尽, 现如今枝桠上光秃秃一片。
褚楚桌面上那张与汪卓阳的合照已经不见,江沐语人和电脑也都不在。
宿舍的书桌和温始夏离开的时候一样散乱, 她弯着腰整理好行李箱的东西后,拔下电脑插头, 背着书包就去上现代汉语的课了。
倪思蓓午休后直接来了上课教室,她一抬头看到温始夏进来, 遂给她招了招手, 小声喊她:“夏夏来这儿坐。”。
“你怎么直接来上课了?没在宿舍休整会儿?”
温始夏把iPad和课本掏出来摆在桌面上,咳嗽了两声:“下午还有节选修课,我差的实在太多了。”
倪思蓓帮她顺了顺气, 问:“你哥哥怎么样了?”
“和以前一样,不过医生说要换诊疗方案了,希望能有效果。”
见状, 倪思蓓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节课温始夏听得吃力, 知识没连接上,她看着中间断了层的笔记, 攥着笔硬往下听。
课间黎叶叶随意一转头看到她回来了,惊喜地打招呼:“夏夏你回来了呀。”
温始夏理一理她刘海,从包的夹层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喏,我记得你待会儿也有晚课吧,记得吃饭。”
快乐小狗差点要蹭她的脸颊,被倪思蓓制止住了,“黎叶叶,你再这样待会儿班长该吃醋了。”
黎叶叶一回头,看了一眼旁边正玩手机的男朋友,扁了扁嘴。
下课后温始夏拿着U盘跑去前面问老教授要课件,她毕恭毕敬的,倪思蓓坐在下面等她。
五分钟后,电脑上绿色的进度条达到百分百,温始夏长舒一口气,倪思蓓走上前来把笔记递给她,说:“你看着补,反正我尽力了,我高中听课都没这段日子认真。”
温始夏把东西塞进包里,抱着她的手臂从椅子上站起来,“谢谢思蓓。”
倪思蓓看着她眼底的青黑频频皱眉,最后伸手一按:“熊、猫。”
她不知好歹地笑。
“你先回去吧,我找个教室坐会儿,七点二十还有节选修课。”
倪思蓓捏她的脸:“选修课逃一节没什么关系吧?”
温始夏心事重重的:“西方古典哲学与文化,我很喜欢上那节课。”
其实是她惦念着半月前傅星桥发来的那条消息,当时在英国的时候忙总顾不上,这下回国后,他那条表面询问而实际带着委屈的字眼直往脑子里钻。
她想或许还有思念。
至少她有。
人总是贪心的,之前她站在暗处那么久都不带半分越步,如今多玩了几场多说了几句话,就学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
于是她补充道:“傅星桥也选了那节课。”
倪思蓓恨铁不成钢地戳她脑袋:“记得吃饭。”
“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