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始夏走过去坐下,朝倪思蓓莞尔:“谢谢。”
倪思蓓捏了捏她的脸,打趣道:“小脸怎么这么红,还紧张呢?”
温始夏夹起一块烧卖,小幅度摇头。
身后那张桌子上有人在说话,那男孩声音跳脱,问:“你前两年一直都是孤寡青蛙,今年大三不谈,明年大四在学校都待不了多久了,真不打算试试错啊?”
倪思蓓也听到了,凑近她小声说:“靠,这年头还有这会儿了还牡丹的人?”
温始夏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那人说:“不谈。”
背对背的位置,她后颈忽然一僵,刚埋进粥里的勺子也抬不出来。
他的声音像是酿的温酒,沉而不稠,稳而不装。
那人继续问:“我这一路走过来看到安大漂亮妹妹挺多的啊,真就没一个看上的?”
傅星桥没认真答,随意地应了声。
旁边人看他态度不认真,声音都扬了点:“傅公子,我记得小姨带你做过性取向测试吧。”
傅星桥哼笑一声,紧接着是纸巾包拆开的声音,他笑骂:“滚你丫的,看上谁也看不上你,”
说完站起身端着餐盘就走,两人脚步声逐渐变轻。
倪思蓓从那声音出来的时候就抓紧了温始夏的胳膊,看到后桌离开了才转头瞄了眼,抬眉说:“冲这声音和身材我这辈子高低谈一个。”
温始夏垂眸,掩去眸底乱七八糟的情绪,淡淡开口:“你上次这么说还是上次。”
旁边人笑,察觉到她吃完了便帮她拿起包和伞,跟在她身后去餐具回收处。
温始夏从她手里接过自己的东西,从包里掏出手机问:“这些多少钱啊,我转给你。”
“七块。”
她低着头转账,一抬头就看到倪思蓓正皱眉看她。
“怎么了?”温始夏摸了摸自己的脸,“我吃到脸上了?”
倪思蓓忧心忡忡地说:“夏夏你也不是粗心大意的人啊,怎么只剩一把伞了,我陪你去教室找,应该还找得到。”
温始夏听到这话,笑着揽住她的胳膊,一米六五的她倚在比她高十三公分的倪思蓓身上像是一个可爱挂件:“不用啦,那把借给一个同学了。”
倪思蓓瞪大眼睛,掰着她的肩膀说:“那把你平时都不往出拿的,怎么说借就借了?”
温始夏被她移地视线不自觉看向西南角——
傅星桥手里拿着那把古绿的油纸伞。由于距离太远,上面饱和度极低的黄色文心兰已然不可见。
他右手撑着伞,那会儿被雨淋得潮湿的白衬衫已经换成了黑T,旁边他朋友蹦着要去看看伞面,被他拍了下背。
温始夏低头一笑:“日行一善咯,”说完她撑开伞:“给食堂当门神啊?走了。”
两人挤在一把伞下,倪思蓓一手撑伞一手环住她,“嚯”一声说:“那你今天这善的成本属实是有点高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认识一下那同学,下次让他请你吃饭。”
雨滴顺着伞骨流下,滴在温始夏锁骨处,她的心随之一凉,没再回话。
直到两人走到宿舍楼下,她抽出校园卡刷门禁的时候才低声喃喃道:“见过多少次了都没记住我。”
当晚,温始夏写完报告头向后仰伸了个懒腰。
路过的褚楚点了下她的额头:“小夏夏这下可以彻底放下心了。”
她揉着脖子说:“哪有,明天早上得去给王老师还书。”
说到这里温始夏忽然顿住,她看了眼时间,思考半晌后翻了翻包,说:“才八点,我现在问问他还在学校不,赶紧给他送过去,这书放在我这儿他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这时刚看完一集《生活大爆炸》的倪思蓓也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快问,我刚好要去超市一趟,咱俩一起。”
三分钟后,温始夏背起包:“走吧,王老师在图书馆四楼。”
夜空明亮,雨霁之后竹林里隐隐泛出淡雅清香的味道。
倪思蓓夹着袋全麦面包垂头刷手机,图书馆沉重的塑料门帘与门框发出沉闷声响的时候,她抬头看到温始夏从馆门口跑出来了。
倪思蓓向她招了招手:“夏夏看这是不是你的伞?”
温始夏听到这话后心里一颤,她心里着急没看清脚下的台阶,一不小心踩空,整个人崴倒。
倪思蓓忙上前一步扶住她,操心着她的脚,问道:”没事吧?”
温始夏扶着她的手臂去看在暗夜里泛着冷白光的手机。她用力压下心底的急躁,尽量平静地问:“怎么了?”
倪思蓓把手机向前递了递:“喏,校园墙上有人发了张图,图片里这人打的这伞看着像你那把。”
图是一张模糊的背影,是下午傅星桥从食堂出来的时候偷拍的,一看镜头就拉到了最长,颗粒感明显。
最主要的是底下一串评论:
【这不数统院傅星桥么。】
【这个背影帅的…蛮帅的…】
【刚入学就轰动一时,这会儿新生来了,他还依旧在山巅,还得是傅星桥啊。】
一堆夸他的评论中,那条说伞的发言尤其突兀:
【油纸伞?这伞还挺好看。】
温始夏脚踝传来阵痛,她却缓缓把心沉下来,说:“哦,原来没带伞的那同学叫傅星桥啊。”
倪思蓓“啧”一声,把手机放进口袋。
温始夏撩眼看她,身前的人再次开口:“你别说,我们今天下午在食堂吃饭遇到的那个‘傅公子‘说的就是他吧?”
这时后方出现细微响声,温始夏眉梢轻动,想说图书馆门口议论别人不好,却听到倪思蓓继续发言:“这样的话那男孩就说错了,傅星桥很明显不是孤寡青蛙啊。”
“那他是什么?”
男声。
“高岭之花。”倪思蓓不假思索接话,下一秒意识到什么的两人一齐回头去看。
有早早落下的枫叶黏在地上,所有沙尘被钉在脚底,但温始夏心底的城堡在海潮来临之后一步步坍塌。
只见故事里的主角正提着电脑包安静站在她们身后,他听到这话后掀了下眉,似笑非笑,而挺拔的身姿像是一座高山。
那是温始夏梦里无数次试图翻越的高山。
而他旁边,正站着一位高挑漂亮的姑娘。
那女孩纯白色的衬衫衣袖挽起一点,尽量低调的装扮却掩不住周身的气质。
她戴着副无框眼镜,正用看小妹妹的眼神看着她们俩。
温始夏率先反应过来,她反手摁灭刚才说话间再次被打开的手机屏幕,难堪地低下头去嘟囔了句“对不起”。
她说完就转头拉着倪思蓓离开,每往前走一步她的脚踝都会更痛一点,只是她无暇顾及。
耳旁穿过风声,温始夏走得快,她有些感谢校道上高大的玉兰叶阔荫浓使
得路灯昏暗,也让旁边的倪思蓓看不清楚她泛红的眼眶。
直到拐出这条大道,两人走到了食堂门前的广场上,温始夏才放慢了速度。
旁边的倪思蓓也还没从背后说人闲话被当事人听到的尴尬中挣脱出来,脸色涨红。
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女生宿舍,温始夏松开倪思蓓的手腕,她平复了一下心情,对倪思蓓缓缓说:“思蓓你先回去吧,我想去买点水果。”
“好,早点回来啊。”
第3章 长夏03
温始夏缓缓挪步到广场西南侧的亭子里,长裙裙角掩到脚踝处,她皱着眉掀开看了看。
所幸只是轻微的红肿,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她想着先休息一会儿就去旁边药店买点红花油。
她也从没想过一天之内可以遇到傅星桥两次,也不知道刚才在图书馆门前,他有没有认出自己。
准确来说是有没有认出自己就是今天下午借给他伞的人。
旁边来了对情侣,两人谈情的声音甜腻,女孩说着说着就靠上了男孩的肩膀。
温始夏手攥着裙子,从未觉得自己如此不合时宜。她艰难地从长凳上站起来,半蹦着穿过小马路。
安大校内的药店在食堂二楼伸出去的露台上,当时倪思蓓熬夜赶论文,眼睛细菌感染得了麦粒肿,她曾来这里给她买过药。
温始夏站在一楼楼口处,望着高高的阶梯发了愁,后知后觉自己有些矫情——
刚才该让思蓓等等自己的。
她叹了口气,伸手扶住铝制的栏杆,正要往上挪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小妹妹。”
温始夏闻声一回头,看到唤她的是刚才在图书馆门口和傅星桥在一起的那个学姐。
她有些不好意思,朝对面的人礼貌性点了点头。
那位学姐好像是来买夜宵的,手上正提着一袋鸡排。
她向前走了两步,看了下温始夏的脚踝,问:“你脚伤了?”
温始夏惊讶于她的细心与敏感,轻微顿首,回:“我打电话让室友来一下。”
她这是一句谎话,主要是她不太愿意麻烦一个陌生人,更何况这人还有可能和傅星桥是情侣。
于情于理,都不合适。
这时,从暗处走来一个身影,是傅星桥的声音。
——“师姐,那个模型报告我给你发过去了,明天我有事得请个假,会参加不了了,麻烦你给老曹说...”
温始夏的心脏忽然钝痛,她随学姐一起偏头去看来人。
傅星桥话音戛然而止,他食指上转着串钥匙,看到她们俩在一起后抬了抬眉。
旁边的学姐嗤笑一声,揶揄他:“你一本科生成天比我还忙,下次叫‘关颜’,别叫师姐,能得你。”
温始夏听他们两个一应一和,脚踝又痛根本走不开,顿感无地自容,自感多余。
傅星桥没再回关颜,他看向温始夏,问:“你怎么和她在一起?”
也不知道在问谁。
那一瞬间,温始夏的头发被夜风拂起,在头顶廊灯的映照下像是极地的光晕。
她确信,这是第一次傅星桥朝向自己说话。
关颜抢白:“小妹妹脚伤了,想上楼去买点药来着。”
温始夏看到傅星桥拧了下眉,未及她反应过来,怀里就被扔进一串车钥匙,人撂了句“等着”就上楼了。
她咬了下唇内的软肉,看着傅星桥上楼梯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
关颜哼笑一声,抬手指着傅星桥跟温始夏客套,“少见他有这么殷勤的时候,平时指使他去跑腿提个奶茶都支不动。”
所以他今天为什么对自己殷勤?
平时提谁的奶茶呢?是大家开组会时候点的,还是...?
温始夏想。
这种病态的自我反省而产生的痛苦几乎会发生在她每次遇到傅星桥之后,她控制不住自己这样反常的怀疑。
与其说这是对他的猜测,更不如说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暗恋就是这样的。
傅星桥很快就下来,他边往下走边垂头看着药盒上的信息,“冰袋买了三个,会用吗?”
温始夏木木的,手里还紧紧握着车钥匙。
傅星桥抬头看了她一眼,好似叹了口气,“把里面干燥剂捏碎就行,还有膏药贴,这个会吧?”
“会的。”温始夏重重点了下头。
傅星桥背对着小马路上的路灯,把温始夏整个人都罩住了,却拿捏好了分寸,离她不远不近。
他把这些一并递给对面的人,提醒道:“注意静养。”
*
那天是傅星桥送她回宿舍的,温始夏躺在床上的时候脸上的热仍没能褪下去。
所以关颜不是他女朋友,只是一个关系很好的师姐。
想通了这件事情的温始夏却依然有些失落,脑海中浮现的是他刚才送她回来时的样子——
夜晚校道上没什么车,傅星桥开着近光灯,一帧帧的光影打在他侧脸上,像是可望不可即的圣地。
她局促地坐在后座,关颜坐在她旁边。
温始夏说不上话,车厢里过分安静,她只敢偏头去看窗外的景,盯着路边晚夏的风。
车载音响自动连上蓝牙,他似乎是觉得有点闷,随意一摁,点开一首歌。
在戛然响起的音符流淌中,她恍然发现这首歌是自己中午去崇文楼时听的那首。
——其实她在驾驶座的人抬手要放音乐的时候,就下意识打开了手机的听歌识曲。
第二天没早八,褚楚前天晚上回来晚,还蒙着被子睡懒觉。
温始夏醒得早,她下床后坐在椅子上贴了冷敷贴后去柜子上拿了自己的洗漱用品,慢慢移去了盥洗室。
她全程轻手轻脚,生怕吵到舍友。
温始夏眯着眼睛刷牙的时候江沐语进来了,她扭身轻轻拉上阳台的推拉门,一上来就弯腰瞧温始夏略肿的脚踝,还要上手摸。
“你干嘛啊?”温始夏痒,红着脸往后挪了挪。
倪思蓓站起身眯着眼说:“差点忘了这茬,昨晚不好意思啊。”
温始夏摇了摇头。
*
周末,秋日光景敞亮,风带起残丝败叶。
温始夏前一晚睡前接到温鹤鸣的电话,说今天要带她回家里过周末。
她一大清早就收拾好东西,在校门口站着等爷爷。
温鹤鸣年事已高,却也坚持亲自来学校接孙女。
温始夏上车后,他握着她的手,慈祥地说:“这两周在学校怎么样啊?“
她点了点头:“挺好的。“
温鹤鸣拍拍温始夏的手掌,给她指了指车窗外:市井长巷里,一位老爷爷正骑自行车载着小孙女,车篮子里放着蔬菜。
“瞧那小丫头像不像你?”
温始夏很是乖巧,笑着说:“您可没有骑自行车载过我。“
“这是在怪爷爷喽?”
“我才不敢。”
温鹤鸣被逗乐,“呵呵”笑了两声,接着问:“你们宿舍一共几个人?”
“四个人,不过有个同学自开学就一直住在校外。”
老爷子闻言,腰板都直了点,声音浑厚:“那是可以去学校外面住吗?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这附近小区还挺多的,要不...”
“爷爷,我在宿舍住得挺好的,思蓓也和我在一起呢。”
温鹤鸣看她心意坚决也就不再说什么,顿了会儿才说:“那也行,多交些朋友也是好事情,过几天回学校也给舍友带点家里的东西。不过倘若有什么不称心的,就来给爷爷哭,爷爷保准把你哄好喽。“
温始夏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国庆限定的□□,弯了弯眼睛。
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六点,奶奶坐在收音机旁边,看到他们从院子里进来,扬声问一句:“夏夏回来咯?”
“回来啦。”
“那快去洗手,饭都做好啦,就等你们爷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