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应春:“好。”
“韩大人,还有一事,”江一木说道,“今日需要您召集城中护卫,家家户户的通知,明日申时以后不可上街,不可串门。这是为了百姓的安危。”
韩应春应了句:“明白。”
刘亮平插嘴道:“我协助韩大人落实。”
“第三件事,”江一木看向老徐和孟渡,“需要徐道士和孟娘子一道帮忙。”
老徐连忙点头:“我和小侄女一切悉听尊便。”
江一木听见“小侄女”,眉梢微挑,嗯了一声道:“明日到来之前,家家户户的门上必须贴辟邪符咒,还请徐道士和孟娘子随我一起画符。”
老徐一听,惊道:“全城的门啊——”
孟渡扯了扯自己这位“远方表叔”的袖子,爽快的应了一声“好”。
老徐见孟渡都应下了,自己做长辈的怎能不答应?于是硬生生吞下幽怨,点头道:“小江啊,没问题。”
江一木抿唇一笑,背过手道:“那就有劳二位了。”
一旁,刘砚舟默默听了许久,也发话说道:“如此安排甚好。一会让刘亮平腾出白鹭斋来,你们就在府上画符,画一部分,分发一部分。我们刘家在藍州最多的就是店铺,每个铺子负责自己所处的地块,分发起来很快。”
刘亮平道:“我来安排。”
江一木谢过刘砚舟和刘亮平:“明日酉时之前,大家在禾木茶馆三楼的医馆见面。茶馆坐落东市正北,可以将月牙湖一览无余。”
刘砚舟缓缓点头,看着江一木的眼色中流露笑意,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小辈长大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他对老管事招了招手,说:“扶我回屋休息吧。”
刘砚舟由管家搀扶着,在众人的目送下离去。
刘亮平握拳一捶案几:“开工。”
这时,一个下官小跑着进来客堂,溜到韩应春身边,掏着耳朵说了句什么。
韩应春咳一声,两手背在身后回道:“正忙着呢,这点小事怎么能劳烦江郎中。”
韩应春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整
个厅内的人都听了个明白。
江一木问:“什么小事?”
韩应春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小女近来身子抱恙,已经有数日不能下床了。”
老徐上前,啧道:“那怎么能是小事呢?”
江一木问道:“可有什么症状?”
韩应春答:“芊芊自从几日前去城南游玩,回来后就吃不好,睡不好,手脚冰凉,整日病恹恹的,连带着几个伺候她的婢子也一同病了。”
老徐摸了摸下巴:“怎么听起来,令媛需要一个道士,而非一个郎中。”
韩应春:“这……”
老徐不给韩应春拒绝的机会,说道:“江郎中今天太忙了,不如由我替他去看看令媛情况如何吧。”老徐一把拉过孟渡,“我带小侄女一块儿去,我这个侄女道行只在我之上。正好我一个粗人不便见未出阁的小姐,让我侄女查看也方便许多。”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韩应春只好答应:“那就有劳徐道士和孟娘子替小女看看了。”
于是老徐和孟渡坐上了韩府的马车。
韩夫人亲自候在韩府门口,身型微胖,与韩应春倒有几分夫妻相。
韩夫人见马车回来了,赶紧走上前迎老徐下车,见老徐身后只跟下来了一个红衣小娘子,踮起脚往马车中左瞧瞧,右望望。
老徐咳了声道:“江郎中有要事抽不开身。韩夫人不必担心,今日老衲带了个高手为令媛看病。”
韩夫人这才望向孟渡,心说好美的小娘子,也不知什么来头,怎么能懂医术?但又不敢将疑虑表露出来,只有硬撑着笑脸将二人迎进府中。
韩夫人将老徐和孟渡带进侧堂,问管事的大丫鬟:“老太太呢?”
大丫鬟看了老徐和孟渡一眼,在韩夫人耳边低声说:“听说江郎中没来,回房间休息了。”
韩夫人尴尬的清了清嗓子:“还不快快奉上茶来。”
老徐倒是无所谓,只想早点解决事情回去帮江一木画符,于是开门见山的问:“令媛的情况,还请韩夫人详细描述一下。”
韩应春的这位幺女叫韩芊芊,半月前忽然要去城南游玩,回来后就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令媛可在城南见到什么东西?比如奇怪的建筑,或物什,或者见了什么人?”
韩夫人思索了一番,摇摇头道:“芊芊只是去游玩了一圈,并未听她提前什么特别的。”
孟渡问:“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回府?”
“东西?啊——”韩夫人一拍脑袋,“芊芊说城南花开的很漂亮,就剪了几只带回来。”
老徐一惊,直接站起身:“花呢?”
韩夫人答:“在芊芊床头,插在一口瓷瓶中。”
“这花怎么能留呢!赶紧带我去看看……”
老徐刚往门口冲了两步,被韩夫人突然起身拉住:“你、你不能去!”
老徐这才想起自己不便进小姐闺阁,尴尬的挠挠头:“不、不好意思啊。”
这边,孟渡早已起身,微微欠身道:“请韩夫人带我去令媛屋中看一看吧。”
往闺阁走去的路上,孟渡觉得韩府中的空气比外头要冷些,越往里走越盛,反而走到小姐韩芊芊的门口,阴寒之气又散去了些。
韩夫人让孟渡在门口稍等,先进屋和小姐说了几句话。须臾,出来道:“孟娘子请进。”
孟渡一进门,就看见了韩芊芊床头柜上的白瓷瓶,瓶中插着几只紫色的小花,看样子并没有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或者说,那东西已经不在了。
孟渡走到纱帘前,里面传来轻软柔弱的声音:“你就是徐道士带来的女郎中?”
“在下孟渡,不是郎中,是道士。”
“那你认识江郎中吗?”
“不熟。”孟渡捏着纱帘一角,“可以吗?”
“嗯。”
孟渡这才掀开纱帘,只见一妙龄少女裹在被中,露出半颗脑袋,眉眼与韩应春像极了。
谁料到韩应春普普通通的细眉圆眼,落在女儿脸上就成了柳眉杏眼,显出了富贵福气之相,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小姐。只是这几日被折磨坏了,脸上透着黄气。
“母亲说我得了风寒和胃病,但我觉得不是。”
孟渡:“韩小姐觉得是什么病?”
韩芊芊眼光十分肯定,毋庸置疑的说:“相思病。”
第14章
孟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韩芊芊脸一红:“你笑什么?”
孟渡:“韩小姐可知相思病什么症状?”
“不,不知……可我明明……”韩芊芊嘟囔着没有说下去。
孟渡偏过头,笑着看她:“有心上人?”
这回韩芊芊彻底不说话了,又将被褥往上遮了遮,只留出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
孟渡替她把被褥理了理整齐,柔声道:“不如韩小姐和我说说,为什么要去城南?”
韩芊芊吞吞吐吐了好久才开口,还叮嘱孟渡不可以告诉旁人。
原来韩芊芊夜里梦见了自己的心上人,那位心上人带着她去城南的一口井边采花。于是第二天一早,韩芊芊就去了城南,沿着梦里的路线,果真发现了一口井,井边生出一圈小花,和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韩小姐真是太天真了。”
“什么?”
孟渡摇了摇头,给韩芊芊拉好被子,说:“韩小姐放心,害你的那个东西还在府上,我替你把它赶出去,韩小姐的病就能好了。”
孟渡走出闺房,来到院子里,忽觉背后有些阴冷,心道这鬼魂真是大胆,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一回头,就见一小女娘坐在闺阁的屋顶上,正是夏日的午后,却穿一身桃粉色的绫子袄,浑身上下挂满了金银珠宝,这会儿正对着阳光欣赏手腕上的大镯子。
孟渡眯了眯眼。
那小女娘不知道孟渡能看见自己,仍有一下没一下的晃着腿,哼着歌儿,左右试戴着金镯子。
孟渡对她说:“你下来。”
小女娘听见声音,这才停止了哼歌,微微抬起头。
孟渡对她点了点头:“就是你,下来。”
小女娘指着自己,惊讶道:“你看得见我?”
孟渡嗯了一声。
谁知小女娘一甩头:“我不下。”
孟渡面无表情,拇指抵上鬼哀刀的刀柄:“我请人下来的法子不太温柔。”
小女娘这才感到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移开视线,撇了撇嘴道:“我下来就是,你别吓我。”
小女娘不情不愿的跳下房檐,身上佩戴的物件太多,发出了叮呤咣啷的响声。
小女娘问:“你是谁啊?”
孟渡望着她的眸光幽深了几分,小女娘在那双黑眸中,分明瞧见了幽冥狱火。
小女娘吓得后退一步:“你,你该不会是——鬼差!”
孟渡嘴边浮出隐隐笑意,算是肯定。
孟渡道:“你好本事,死后缠在野花上,化作韩小姐心上人的模样,在梦里勾引她将你带回府中。”
小女娘缩了缩脖子,既然躲不过了,干脆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奴婢这点小把戏果然瞒不过鬼差大人。”
孟渡问她:“你为何这么做?”
小女娘道:“奴婢生下来就是贱籍,想过几日千金大小姐的日子。”
孟渡阖眼摇头:“非也。”
小女娘愣了一下。
孟渡继续问:“还有呢?”
小女娘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遇上了一尊神,权衡一番利弊,还是全招了:“我本是知州府上的婢女,叫蓉儿,一直跟在秦知州的女儿秦晓晓身边。前阵子上城南采买物什的时候,不慎落入井中,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于是想出这个法子。”
孟渡啧了一声,这套说辞真是漏洞百出。
“你既是秦小姐的婢女,为何要来韩小姐府上?”
“因为……因为……”
这位叫蓉儿的小婢女垂下头,绞动双手,双颊浮出绯色。
孟渡猜到了大概,
“你该不会是想见府上的什么人吧?”
蓉儿摇头:“不是府上的人。”
“那是?”
“江郎中……”
孟渡一整个呆住,她没听错吧。
蓉儿害羞的解释道:“韩小姐也喜欢江郎中,所以她病了一定会请江郎中来府上……”
这回孟渡傻眼了
。真看不出啊,居然是个四处留情的男人。
早知道就该让江郎中来这一趟了,她和徐道士往这儿赶来瞎凑什么热闹?
蓉儿拉住孟渡的袖子,可怜巴巴的摇了摇:“鬼差大人就成全我一回吧,我死都死了,就让我再见一面江郎中吧。鬼差大人应该知道江郎中是谁对吧,就是藍州城最有名的少年郎中。”
孟渡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死皮赖脸的鬼魂,叹了口气,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她将蓉儿的魂魄藏进手串上的一颗菩提子中。回到侧厅,对韩夫人说:“邪祟已除,令媛不出一日定能好转。”
韩夫人正准备喝茶,托着茶盏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这么快?”
老徐乐呵呵道:“我就说我这侄女可厉害了。”
韩夫人还有些不信,起身道:“我、我亲自去瞧瞧。”
韩夫人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虽有些难以置信,但总归是件好事,笑容都更真诚了:“芊芊面色真的好多了,府上好像也没那么冷了。二位道长不急的话再喝点茶坐坐吧,我让下人去备些茶点来。”
老徐起身道:“夫人不必忙了。我们还有急事,韩小姐既然已恢复,我们这就走了。”
老徐拽着孟渡给韩夫人行了个礼,一老一小匆匆离开了韩府。
回到刘府,老徐和孟渡直接被带去了「白鹭轩」。
白鹭轩是刘府的书屋,位于假山造景的后面,四面藤萝半遮,古朴而雅致。
此时,府上的目连戏结束了排演,刘亮平和韩应春也各自领了命下去安排了。白鹭轩中只有江一木在画符,身旁杜仲在研磨,辛夷准备符纸,闲静安然,又井井有条。
老徐一进来,就好似往平静的水面炸起了一块石头,他径直走到茶台前,端起一盏茶就喝:“渴死我了。”
辛夷忙道:“这茶是少爷的……”
老徐一仰头喝空了,哈了一声:“爽啊……”
杜仲用眼神示意辛夷再去准备几只茶杯出来。
老徐用胳膊肘拱了拱孟渡,悄咪咪对她说:“这小子有洁癖,我喝了他的茶,他就不要那杯子了。”
江一木画好一张符,掀起眼皮睨了老徐一眼,老徐怏怏的闭了嘴。
江一木又抽出一张符纸,问:“韩芊芊如何?”
老徐一掀道袍坐下:“小问题,我侄女已经解决了。”
“今日多谢你们叔侄二人。”江一木特地加重了“叔侄”两个字。
孟渡在老徐身边坐下,不客气的说:“江郎中确实该谢我们,人家韩小姐心心念念着……”
这时,辛夷倒好了茶送来,老徐赶紧打了个哈哈说:“来来来,喝茶,喝茶。”
孟渡不解的看向老徐。
老徐说道:“其实是韩夫人对江郎中甚是思念……”
江一木眉头一皱:“韩夫人思念我?”
老徐赶紧摇手:“不不不,说错了!是韩老太太!老太太知道你平日帮了她这个儿子不少忙,很想亲自见见你表达一下感谢。”
“老太太……”江一木沉吟,“她倒是惦记我,时不时来医馆看看。”
老徐捋了捋须,道:“不过我已经和韩夫人说了,让她给老太太带个信,咱们江郎中实在是太忙,等改天有空再去府上拜访老太太。”
江一木嗯了一声,收回目光道:“不闲聊这些家常了,今日任重道远,赶紧开始吧。”
老徐和孟渡各自洗了笔开始画符,两人凑到一块儿,孟渡低声问:“刚才为何不告诉江郎中韩芊芊对他……”
“嘘。”老徐做了个手势,往江一木那看看,确保他没听见,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未出阁小姐的心思哪是我们可以随意揣测的。再说,江一木这小子,我看不太开窍,说多了反而容易产生逆反……”
身后传来两声干咳,二人对了个眼色,不再出声。
三人开始紧锣密鼓的画符。
除了时不时有韩应春的人前来报告进度,或是刘府的人拿走几叠写好的符纸之外,白鹭轩鸦雀无声。
这一画,就画到了夜深。
最后一捆符纸送出去,已是三更夜后。
刘府备了酒菜。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佳肴美馔摆满了一桌,只是桌前的五人食不滋味,无一不担心着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