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孟娘子提醒,我倒想看看哪个鬼敢拦我的路。”嘴上虽这么说着,手已经将
朱砂和狗牙接过,“孟娘子的心意我就收下了。”
第12章
天蒙蒙亮,江一木的府上已经传来各种声音。
银杏树上几只喜鹊在打闹,何老头在树下扫着夜间落下的树叶,院墙外几个孩子在追一只黑猫,从东墙追到了西墙,最后气得大喊:“给它跑了!”
不多时,一个黑乎乎的圆脑袋在书房门口探了探。
江一木一夜未眠,将终于画好的图纸卷起,伸了个懒腰,仰靠在椅背上。
他笑道:“空青,又溜哪玩去了?”
空青见自己被发现了,有些不好意思,嗖的一下蹿进屋内,躲在了角落的鱼缸后面,只露出一条细细长长的毛茸尾巴。
这时,辛夷端着早膳来了。他将热腾腾的粥汤、鸡蛋和茶点摆在一旁的桌上,道:“少爷这几日没休息好,特地准备了些有营养的。”
江一木见是辛夷来送早饭,问了句:“川柏呢?”
辛夷回道:“川柏出门买东西了。”
“平时不是你去吗?”
辛夷缩了缩脖子,憨笑道:“果然什么也瞒不过公子。”
江一木在饭桌旁坐下,道:“说吧,什么事。”
辛夷吭哧了会儿,说:“那个……昨晚,我送孟娘子回去的路上,孟娘子半路下车,走到河边,跟我要了香和红线,看样子好像在……叫魂?”
江一木故作惊讶:“真的吗?”
辛夷头点得如捣蒜:“嗯嗯,是的,小的不敢撒谎。”
江一木强忍着笑意,轻声道:“我知道了,下去吧。”
辛夷打量着江一木。
少爷明明一本正经,又熬了个大夜,但怎么感觉如坐春风?
江一木掀起眼皮:“还不走。”
辛夷咧嘴一笑:“原来少爷早就知道了,是我多嘴了。”
江一木也跟着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什么也瞒不过你啊,辛夷。”
辛夷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江一木喝了口粥汤,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给我找几根黑绳来。”
“黑绳?哪种黑绳?”
“就是那种……”江一木揉了揉眉心,“编结用的?”
辛夷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江一木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那种,串佛珠用的绳子。”
早膳后,江一木去了趟医馆。阿禾已将林芙儿安置好,林芙儿因受了惊讶,吃不下东西,但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江一木又给她开了一剂安神的方子。
江一木一直忙到午歇,才收到刘府的来信。
信上只有一个名字,刘砚舟。
刘砚舟这个名字就像是刘家的一颗定心丸,有了刘外公的支持,此事已成功了一半。
江一木收好信,对杜仲说:“带上图纸,我们去刘府。”
***
不知是不是服下玄冰果子的原因,孟渡这一觉睡了很久。
醒来时已是正午。
孟渡检查了一下肩上的伤,居然已经完全愈合了,只留有浅浅一道粉色的疤。看来辛夷说的没错,玄冰果子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江郎中对自己这么大方,他日要好好想想怎么还他这个人情了。
孟渡在院里用午膳时,掌柜的过来说,刘府的车在门口等她,请她去府上议事。
孟渡一怔,刘府的车?这才想起昨夜江郎中说捉拿雪鬼要靠刘府的人力,今日要去府上共同议事。
孟渡问掌柜:“刘府在藍州是不是很有名?”
“那可是太有名了啊!”
孟渡示意掌柜说下去。
“刘家祖上几代皆为官,最高至从三品御史大夫,后来到了刘砚舟的父亲——不好意思,这刘砚舟呢,是刘府目前少当家刘亮平的外公,所以刘砚舟的父亲呢,也就是刘亮平的曾外公——”
孟渡摆了摆手,意思是细枝末节的不必解释得这么清楚。
掌柜连连应好,继续说道:“刘亮平的曾外公辞官退隐藍州,做起了生意,起初以盐、铁发家,到了刘砚舟这一代,看到了朝廷收拢资源的趋势,转而将盐铁赚来的利润投向瓷器、丝绸、造船等行业,更是盘下了月牙湖一圈的地,改造成了今天的东市。所以说,刘府算是在刘砚舟的手上真正发扬光大。孟大人今天要去的刘府,据说是藍州城最大的私人府邸,足足有百来亩地,走一圈下来得花上一个时辰——”
掌柜说的有些激动,突然意识到自己立场不对,赶紧咳嗽了几声,说道:“不过呢,刘家生意做得再大,也只是在藍州城内。不像我们钟离家的生意满天下。瞧瞧我们少东家,动辄云游西海、广结善缘,论及福报,刘府和咱们钟离家还是不太能比。”
眼见的掌柜还能滔滔不绝的夸上一顿饭的时间,孟渡午膳也用的差不多了,起身道:“那就去逛逛这传说中百来亩地的府邸吧。”
刘府的大门很低调,门前站着两个接客的家丁,门上写着三个字——「清云间」。
门内走出一个年纪稍长的管事,将孟渡接了进去。
大门内是一处假山造景,汩汩清泉从石缝中流出,汇成一道袖珍的瀑布,池中点缀着几朵莲花。向右进入小院回廊,一路经过竹林间的轩榭、垂杨柳下的棋室、小窗边的书屋、花丛中的琴房。孟渡一路赏景,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管事也不急着催促。
这时,府中传来一声响亮而悠长的号角,孟渡微微一惊,循着声源的方向望去。
管家说:“京城护国寺的目连戏班子昨日刚抵达藍州,今日在府上排练呢,孟娘子随我来看看吧。”
刘府正中央是一片宽阔的湖景,湖心设有一座水上戏台。此时台上站着三人,看扮相分别是黑无常、白无常和大鬼。黑白无常头顶高高的纸帽,脸上糊着厚厚的粉,身旁的大鬼唇赤眉黑,重喝一声,中气十足,连水波都荡漾开来。
孟渡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
这时,大鬼打起了板子——
阎君命我作鬼头,作鬼头,十鬼见了九鬼愁。
行善的金桥走,作恶的打不休来骂不休,哪怕小鬼作对头!
孟渡感到地上生出一双无形的手抓住了自己脚踝,她想开口叫人,可是喉咙像被什么勒住了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待她发现喉咙上冰冰凉凉、滑腻腻的东西是什么时,吓得紧闭双眼,冷汗涔涔,一时间周遭寒冰刺骨,连呼吸都宛如刀割。
孟渡太清楚了,这是幽冥地狱。
盘绕在她身上的,是奈河的毒蛇。
这是她过去千年,日日受刑的刑场。
寒冰在湖面一寸一寸的凝结,将她包围。
大鬼突然喝道:“我乃,大鬼是也!阎君朝拜佛祖去了,命我看守酆都城。不免在此伺候。”
孟渡猛的睁眼,只见天地昏暗,唯有大鬼身后隐隐透出暗红色的光。那是阴曹地府酆都城的大门。
脚踝上禁锢的手突然卸了力,孟渡尝试着后退一步,谁知身后竟是万丈深渊,她脚一踏空,整个人直直向下坠去,刹那间被无尽的黑暗所吞没。
而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听天由命的坠落。
第13章
“孟娘子,孟渡!”
孟渡猛的清醒过来。
身旁是一个仆从打扮的男子,孟渡认出来是江郎中身边的人,叫杜仲。
杜仲欠身道:“小的见娘子有些心不在焉,不得已才直呼大名,还请孟娘子赎罪。”
孟渡深吸了一口气,摇摇头:“无事。”
“少爷听说娘子到府上了,请娘子去主楼议事。孟娘子请随我来吧。”
孟渡应了一声,朝戏台看去。
大鬼演完了唱词已经退下,戏台上空无一人。
这时,台后缓缓走出一黄袍僧,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是目连戏的主角,目连僧上场了。
目连僧没有化妆,但胜似化妆。面容清癯,眉眼俊秀,骨相生得极好,却令人觉得寡淡。
这种矛盾感,让人不禁多看两眼。
目连僧一甩袖,手掌轻轻抵上丹田——
西方路上一只鹅,
口含仙草念弥陀。
连毛倒有修行意,
人不修来待如何?
字正腔圆,铿锵有力,令人心神安宁。
想到方才的窘境,孟渡深吸了口气。或许是在奈河受刑的记忆太过铭心,她刚才居然一脚踏入心魔,差点没走出去。
孟渡匆匆瞥了一眼戏台,随杜仲去主楼了。
刘府的主楼庄严气派,一楼做
客堂,地上铺有如意纹绒毯,四周的墙上挂有山水壁障,正中央的牌匾写有「清风朗月」,与大门上的「清云间」两相呼应。
客堂内都是熟面孔:江一木、刘亮平、徐道士和韩应春。
刘亮平见孟渡来了,从椅子上坐起:“孟娘子!”转头和刘府的下人说:“人都到齐了,去喊外公过来吧。”
“不用喊,我来了。”
一个宏亮而有力的声音响起。孟渡循声望去,就见一高额瘦脸的老人,由管事搀扶着走进客堂。
老人手上拄着拐杖,脊背有些弯曲,一双眼睛深邃有神。想必这位就是掌柜口中的刘外公、刘砚舟了。
一一打了招呼坐下,刘亮平简单介绍起客堂中的几个人,结果介绍了一圈发现,只有孟渡一人是生面孔。
老徐将孟渡拉到自己身边,这次连远房表兄弟都不赘述了,直接说是自己的侄女,精通道术,特地前来助各位斩妖除魔。
刘砚舟道了几声好,让下人打开案上的卷轴。
卷轴被包裹得紧实,外面叠了一层又一层纸。下人拆卷轴的期间,孟渡发现对面江一木阖上了眼。
他轻轻揉着太阳穴,眉眼间略显倦容。午后的暖光照在身上,长眉淡漠,素不染尘,有一种克制而收敛的气度。
或许是感受到了对面的目光,江一木微微睁开眼,看向孟渡。然而孟渡早已移开视线,专心致志的研究起案上的卷轴来。
卷轴中包着一张图纸,因年代久远,有些发黄翘边。
孟渡几乎一眼看出,这是一张布阵图。图的正中心画着一块月牙状的标识——难道这是月牙湖,这张图是东市的星图阵法?
孟渡微微凝眉。不对,如果这是星阵,缺少了太多元素。
刘砚舟缓缓说道:“这是东市早年的建造图,是护国寺的印光法师为藍州排布的。不过现在这样是看不出门道的,要等到十五月圆之时,将这张图纸对着月亮,才能看见其中阵法中的棋子星宿。”
韩应春担心道:“可是等到明晚月圆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捉拿雪鬼的最佳时机。”
刘砚舟点了点头,说:“所以今天请你们过来,首先要将这张图补全。几位道长各有所长,查漏补缺,定能恢复东市的星图。”
老徐自信满满道:“刘老放心,徐某对黄道略有研究。”说着看向江一木,“况且这儿还有个精通天象的高手。”
孟渡见江一木和杜仲说了什么,杜仲递上来另一份卷轴。江一木走下位,几步迈至案边,将卷轴在旧图纸旁铺开,道:“各位请看这份建造图。”
这是一张崭新的图纸,与旧图纸虽有少许图文上的出入,但整体的布局规划几乎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张图上的星图阵法是完整的,在旧图的基础上,点上了星宿的方位。
刘砚舟让刘亮平搀着自己起来,拄着拐杖走到案前,仔细端详着两份图纸,眼神明亮了几分。
刘砚舟:“这是江郎中自己画的吧。我府上这张旧图,这么多年来从未拿出来过,就连我外孙也不曾见过。”
江一木点头道:“这是我观察东市的构造自己画的,既然旧图纸上的阵法要等十五月圆才能显现,今日排兵布阵不如先用我这张。”
众人都围上前观摩起江一木的图纸来,赞不绝口。韩应春更是欣喜得直点头:“有了江郎中这张图纸简直如借东风,明日定将这白发女妖捉了大卸八块沉湖。”
刘亮平赶紧乜他一眼回道:“万万不可!月牙湖的水不能给这妖孽糟蹋了。”
孟渡方才已将图纸看明白了,便不再凑这个热闹,独自走到门前。
客堂正门对着一处假山莲池的园林布景,莲池中有锦鲤嬉戏。这些鱼儿见有人走过来,纷纷游向池边。
不远处的戏台上仍排演着目连戏,能听见锣鼓声和悲恸的唱词。目连戏讲述了佛经中“目连救母”的故事,唱词和唱腔皆有佛法加持。
孟渡对目连戏早有耳闻,只是没料到一场戏剧竟有如此强大的法力。但仔细一想,戏班子都是护国寺的法师,演一出戏就等同于行一场盛大而周密的法事。
只是如何将雪鬼引入这场法事之中?
“孟娘子在看鱼?”
江一木不知何时走到她身旁,许是刚从医馆过来,白色的道袍上沾了淡淡的药香,如墨如竹。
孟渡欠身道:“多谢江郎中的玄冰果子,我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江一木嘴角微微扬起,垂眸去看池中的鱼。
“也多谢孟娘子的朱砂狗牙,但我今日未戴在身上,改日再带给你。”
“区区小物件,江郎中不必归还。”
江一木看向她:“孟娘子可是在思考什么?”
孟渡沉吟:“东市的星阵确能削弱和压制邪物,但这样强大的阵法,是凡邪祟定能感知,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轻易落入?”
江一木对此早有考量,微微一笑,回答道:“目连戏是一出往生戏,能够超度亡魂。中元节演目连戏,就是为了帮助流连于阳间的魂魄走向往生。雪鬼靠吸食魂魄为生,而魂魄离开躯体后总是向往往生。当这些魂魄听见目连戏,自然会牵引着雪鬼走向东市。”
江一木这么一解释,孟渡就明白了:“原来如此,用目连戏引出雪鬼,然后在锁在东市的阵法中,将其镇压。”
江一木眸光微沉,正色道:“将雪鬼引入阵法不难,难的是确保降妖时百姓的安危。时不我待,还需排兵布阵稳固阵法,确保没有破绽让雪鬼有机可乘。他们图纸应当看的差不多了,我们回堂中议事吧。”
江一木和孟渡回到案前。刘砚舟见江一木回来了,挥了挥手示意大伙后退半步,对江一木说:“江郎中,图既是你画的,可有什么想法?”
江一木稍稍俯身,修长的手指在月牙湖边正中月心的位置点了点:“这个位置是紫微垣与天市垣的中心,我们在此处搭建戏台,目的将雪鬼引入紫微垣中、也就是整个星阵的中心。目连戏天一黑及开演,彼时东市不可留有一个百姓。”江一木看向韩应春,“韩大人,需要您酉时之前撤走东市的百姓,封锁东市,重要的点位已在图纸上标出,想必韩大人方才已经看到。另外,安排所有护卫的兵器抹上雄黄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