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晚了一步,林小鸢不知何时已经打通穴道,一根簪子握在手中,霍地起身朝孟渡的肩膀扎去!
林小鸢这一下铆足了劲,孟渡躲闪不及,只有向后退避,左肩还是被花簪生生扎入了一二寸。
孟渡随即拔刀,却被江一木赶来护在身后。与此同时,韩应春一声令下,巷子两端的护卫纷纷箭指林小鸢,只要林小鸢移动分毫,瞬间就能将她万箭穿心。
“你别动。”江一木头也不回的命令道,“若簪子上有毒,你乱动加快毒性发作,我可救不了你。”
孟渡吃痛,捂着伤口,含糊的应了一声。
一旁,刘亮平骇然失色:“雪、雪鬼!”
人群中发出骇然的声音。
孟渡微微侧身,视线越过江一木。虽早有准备,但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林小鸢一头黑发一寸寸变得枯白,眼白占满了整个眼眶,浑身溢出的阴气令四周空气冷如冰霜。
孟渡可算是明白了何为至阴之物。
刘亮平对着韩应春大喊:“快放箭——”
同一刹那,雪鬼猛的扑向江一木,五指钩成利爪,寒气逼人。江一木拔刀格挡,眉头紧锁,只觉得置身于寒冬暴雪之中,难以睁开眼睛。
一旁韩应春急得满头大汗,眼看着雪鬼整个身子覆在江一木身上,一句“放箭”硬是卡在嗓中喊不出来。
孟渡看明白了形势,对刘亮平大喊道:“你快带着林姑娘退下!”
就在这时,江一木感到刀上力道一卸,暗道一声“不好”,提气上前想要抓住雪鬼,可是雪鬼动作太快,又先一步借了江一木格挡的力,瞬息间已经飞出去数尺,捞起林芙儿的腰,三两步窜上了墙头。
刘亮平只觉得身侧一道寒风呼啸而过,转过看去时,林芙儿人已经不见了。
雪鬼蹲在砖墙之上,将林芙儿横在身前做人肉靶子,脸上露出戏谑的笑,一双白眼空洞而诡谲。
韩应春大骂一声,此般情况,更是无法放箭了。
江一木对孟渡说:“你看好其他人。”
说罢,飞蹿上墙。
雪鬼见有人追来,带着林芙儿掠向对面的房梁。
林小鸢本不会武功,硬是借着体内一股诡秘的阴寒之气,此时带着林芙儿,居然身轻如鸿,一转眼已经翻过几个屋顶。
然而身后的脚步却越发的逼近。
雪鬼一回头,没想到江一木已经追至身后。她随即止步,借力脚下一旋,猝然转过身,面对追来的人躬起身,露出獠牙恐吓,苍白眸中透出刺骨的阴邪。
江一木压根不怕,只是有些恶心,掷出一张符团正中雪鬼脑门。
“大胆邪祟,闭上你的臭嘴。”
雪鬼疼得嘶吼了一声,眼看着对方拔刀出鞘朝着自己劈来,迅速运转起体内的阴寒内力,一头白发在风中散开坚若钢弦。
伴随一声怒吼,雪鬼将林芙儿甩向夜空。
江一木暗骂一声,只好收刀,连忙运气压重,身子直坠而下,砰的一声落上屋顶,再次调整内息,提气朝林芙儿跃去。
……
篦箕巷内,孟渡靠在墙边,因疼痛倒抽着凉气。
她担心簪上有毒,一狠心,将簪子拔出。
鲜血汩汩的流出,晕在红衣上并不显眼,但仔细一看,俨然已经浸湿了一大片。
孟渡撕下衣尾布想要按住伤口。
“孟娘子,等等!”
孟渡手上一顿,抬起头。
江一木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巷中,将林芙儿交给杜仲,说:“吓晕过去了,喂她一颗护神丸。韩大人呢?”
杜仲回道:“韩大人已经亲自领兵追雪鬼去了。”
江一木应了声,从袖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细布,走上前递给孟渡说:“用它按着伤口,不会感染。”
孟渡接过细布道了声谢。按住伤口时疼痛难忍,不觉拧紧了眉头。
“这么痛?”江一木伸出手,“簪子给我看一眼。”
孟渡摇头:“我没事,你快去追雪鬼。”
江一木道:“韩大人已经去追了。”
“久仰大名!原来你就是孟渡!”刘亮平突然走了过来,“……什么?老徐居然有这么貌美的侄女。”
孟渡捂着伤口,艰难的挤出一句:“见过刘公子。”
江一木盯了一眼刘亮平,示意他不要捣乱,刘亮平立马会意,作一辑道:“雪鬼再世,涉及藍州城百姓安危,我要赶紧回府同外公商量对策,先行告辞了。”刘亮平看向江一木,正色道,“这两日我随时送信给辛夷,请你来府上共同商议。”
江一木嗯了一声。
刘亮平看了看江一木,又看了
看孟渡,重重拍了江一木两下:“好好给孟娘子看看伤口。小娘子生得这么好看,可不能留下伤疤!”
江一木:“废话真多。”
刘亮平嗤笑了一声,转身对刘府的几个下人一挥手:“回府。”
刘府的人一走,巷子里顿时只剩下江一木和孟渡二人。
孟渡不再逞强,将簪子交给江一木,背倚上身后的墙,疼的嘶了一声。
“很疼?”
“嗯……”孟渡小声问,“簪尖上是不是涂了胡辣粉,怎么这么辣……”
江一木轻笑了一声:“胡辣粉?孟娘子可真有创意。”
嘴上虽这么说,但他丝毫不敢大意,对着月亮举起簪子,正正反反的仔细查看。
江一木认为孟渡不是寻常人家娇滴滴的小娘子,她既然觉得痛,这个簪子必然没那么简单。
江一木似是发现了什么,眉头很轻的蹙了蹙。
孟渡忙问:“怎么了?”
江一木放下簪子,啧了一声。
“有些麻烦。”
“什么?”
“伤口还流血吗?”
“不流了。”
“现在能走路吗?”
“能,”孟渡一起身,伤口又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声音中平添了几分不耐,“江郎中,什么叫‘有些麻烦’?”
江一木看了看她,倒是十二分的从容:“总之先离开篦箕巷吧。孟娘子放心,我自有办法。”
江一木知道孟渡伤口疼痛,故意放慢了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
晚风徐徐,月朗星稀,微风中时不时送来似有若无的药香。
巷子不深,很快就到出口。
杜仲和辛夷候在外边,辛夷驾着一辆马车,手里牵着江一木的白马钩吻。
杜仲见江一木来了,抱拳道:“回江少爷,已经给林芙儿喂下了护神丸,人还没醒过来。该如何处置?”
江一木说:“你送林芙儿去禾木茶馆,替我给阿禾带个信,给她安置一间房。两件事:一来确保她的安全,二来注意她的行踪。如果林芙儿要离开茶馆去什么地方或见什么人,第一时间通知我。”
杜仲点头:“属下明白。”他将林芙儿扶上马,很快离去。
“辛夷?”
“属下在。”
江一木说:“你回避一下,我和孟娘子讲几句话。”
辛夷知趣的驾着马车向前行驶了十步路。
江一木这才看向孟渡,说:“实不相瞒,你中了一种叫做「糊糊」的毒。”
孟渡一愣:“糊糊?”
这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她半信半疑的看了对方一眼,又觉得江郎中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只见江一木眉目肃然的回道:“糊糊是一种毒虫的汁液,黑乌乌的模样像芝麻糊,因而得此名。”
芝麻糊?孟渡想到墨汁一般的毒虫汁液沁入了自己伤口,浑身都不自在了起来。
“……中了这种毒,会怎样?”
江一木不动声色的答道:“一旦中毒,毒液会顺着静脉流向五脏,中毒者会逐渐感到内脏麻痒。不出五日,中毒者会因五脏机能尽失而亡。”
孟渡顿住了。
她没听错吧,不出五日,五脏机能尽失而亡?
孟渡十分笃定:“江郎中在说笑吧。”
江一木摇头:“我没在说笑。”
“那你怎能如此平静?”
江一木抿嘴一笑,看着孟渡说:“因为我正好有解药。”
孟渡即使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也只好说:“那就麻烦江郎中替在下解毒了。”
“孟娘子客气了,这本是医者该做的。”
孟渡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忽然想明白了是哪里不对劲,一时讷住了。
她参与查案,假扮林芙儿,本想多帮江一木些忙,日后好讨回自己的刀,怎么反倒欠对方的越来越多了?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江一木叫来辛夷,问道:“车上有玄冰果子吗?”
“玄冰果子?”辛夷挠挠头,“车上怎么会有玄冰果子?这么贵重的东西肯定得去府上拿吧。”
江一木点点头道:“那就先带孟娘子去府上,给她一颗玄冰果子解毒,然后送孟娘子回她的住处。”
解毒?少爷说用玄冰果子解毒?辛夷见江一木说的郑重其事、不容置疑,只有连连应下。
辛夷扶着孟渡坐上马车。孟渡掀开帘子,本想再和江郎中道声谢,见他已经走到白马面前,温柔的捋了捋雪白的鬃毛,说:“不好意思啊钩吻,有些晚了。”
白马鼻子里哼了两声。
辛夷笑着解释道:“钩吻几乎一出生就跟着少爷了,是匹很有灵性的马。”
江一木牵着钩吻来到马车边,对孟渡说:“孟娘子服下玄冰果子后好好睡一觉,隔日就能痊愈。”
孟渡郑重的谢过江一木,放下车帘。
马车向前行驶了一小段,忽然有马蹄声从车旁掠过。
孟渡掀开后车帘,就见一个女子骑马飞奔到江一木身边,女子身着翠绿马面裙,头上插一根红翡滴注金步摇,看背影是个年轻姑娘。
女子俯身对江一木说了什么,江一木骑上白马,调转马头紧随女子离去。
第10章
马车沿着一条小河向城南驶去,夜间静得只剩下马蹄声和车轮声反复交错。
孟渡服下玄冰果子,肩上的疼痛果真消去了许多,只是仍觉得心口堵的慌,难道也是这玄冰果子所致?
“辛夷?”
“我在,孟娘子。”
孟渡迟疑了一下,问:“玄冰果子真的能解我身上的毒吗?”
帘外静默了好一会儿,传来一阵爆笑。
孟渡忽觉面颊发烫。
刚才她还半信半疑,觉得一个郎中不至于开这种玩笑。这下听到辛夷的反应,孟渡可以肯定自己被骗了,一时血气上涌,恨不得立马找到江一木打一顿。
辛夷好久才憋住笑:“少爷说你中毒了?他那是吓唬你的,孟娘子不会现在才发现吧?”
孟渡赶紧拿出花簪,左右察看,发现其中一朵雕花是松动的。她按了一下那朵雕花,簪子的另一头居然冒出了许多细勾,如毛刺一般。
手一松,那些毛刺又缩了回去。
果然……
火辣辣的疼并不是因为簪尖抹了什么毒药,而是这些细勾啊。
林小鸢花了两个月等来一根簪子,原来是为姐姐做了防身的暗器。
孟渡想到江一木那句“这本是医者该做的”,气得两眼直冒火星。过分,太过分了。
辛夷见孟渡许久不说话,心说不好,别是自己多嘴出卖了少爷,赶忙挽尊的做一番解释道:“不过呢,孟娘子也不必生气,因为这玄冰果子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有止血止痛、增补元气、清明神智的功效,是修道之人可遇不可求的仙丹妙药。据说这玄冰果子长在天山冻土之上,三百年才结出一颗果实,采来后还要经过四季的晒、冻、酿、煎,方能制成丹药,就连少爷自己都舍不得吃呢!”
孟渡点头:“果然是好东西。”
她真的止血止痛了,也元气大增,浑身都是力气,只想找到江一木打一架。
辛夷见孟渡回话了,放心了大半:“我就说吧!少爷对你可真好,我之前摔断了腿,也没见他给我吃一颗。”
孟渡恨恨道:“医者不仁,为何吓唬病人。”
辛夷咂了咂嘴:“这……我也不知道。或许少爷想给孟娘子留下个神通广大的印象?这样孟娘子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会第一时间想到我家少爷了……对,一定是这样的!……孟娘子?孟娘子?”
辛夷感到不对劲,一勒马绳刹住车,身后,孟渡已经掀开车帘。
“辛夷,麻烦在此处等我一下。”
孟渡跳下马车,走到河边,蹲下身,目光凝重的看着水面。
少顷,她回过头,问辛夷道:“车上有香和红线吗?”
线香符箓等等是道士常备之物,车上自然备着。辛夷取过来,交给孟渡,就见孟渡将红线一头绑住香,另一头抛入水中,取桃木笄生火点燃了香,阖上眼,口中念念有词。
那红线倏的一下绷直了,好似大鱼上钩,鱼线突然绷紧。
孟渡不为所动,仍默念着咒语
一根香燃尽,孟渡收回红线。辛夷探头探脑:“……结束了?”
孟渡点头:“久等了。”
马车再次上
路,不同的是,此时车后跟了一个年轻女子,身着翠绿缕金百褶裙,头上插着一根红翡滴注金步摇。
正是方才骑马掠过孟渡的马车,带着江一木离开的女子。
女子双脚离地,无声地飘着。
***
丑时,凤仙坊。
江一木蹲在坊主的尸体前,若有所思。
半个时辰前,坊主的贴身婢女海棠找到他说,坊主点名道姓要见他一面。没想到在寝室等待他的,居然是坊主的尸体。
坊主约莫四十来岁,一头黑青色长发披肩,身着一条昂贵的丁香色金丝鸾鸟朝凤长裙,端身坐在梳妆台前,若不是心口开了一个血窟窿,从背后看还以为她正照着镜子梳妆打扮。
或许是在死前看见了令她难以置信的画面,瞋目裂眦,嘴唇半张。至死也不能瞑目。
江一木替坊主合上眼帘,发现梳妆台右边的抽屉上有一道铜制的五言藏诗锁,试了几下试不开,当即决定招魂问问。
江一木取出一张符,贴在坊主的天灵穴处,又从衣袋中抽出一根红线,一头系在坊主的脖子上,另一头绕上自己的食指,掐诀念起招魂咒。
可是无论如何念咒,符纸都没有丝毫的反应。按理说,人刚刚死去,魂魄应该还在附近,很容易招来才是。
只有一种可能,坊主的魂魄已经不在了。
江一木嘶了一声。
是谁这么大胆又来取坊主的魂魄?
凤仙坊各个门和暗道都已经安排了护卫把手,林小鸢眼下不可能混的进来。就算混进来了,她那一头雪白的长发也非常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