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我们这趟是去学习和做好事的!少南和少昂跟着我四处斩妖除祟,你看我们一心向善,连灾祸都躲过了!”老徐看向江一木,“哦对了,我们这回爬了不少险山,带回来了些花果和草籽儿,你啥时有空上我那看看去,或许能够入药。”
“好啊。”江一木一口答应,“我接下来得空了,也想出去走一趟,若是真有好用的药材,我们不妨也亲自去看看。”
老徐捋着稀疏的胡须,望着对面的江一木和孟渡,眉眼弯弯的说道:“好哇,巴蜀之地山川秀丽,作为新婚漫游之地也是极好的。”
孟渡脸蓦地一红,江一木倒是没脸没皮的点点头:“我看也是。”
接着,老徐开始从南到北的介绍起路线来,甚至为他们规划好了每一处的住所和游玩方式。说到一处山村时,少昂突然打断他道:“道长,您给他们讲讲那个庙吧?”
“庙?啊对对对!”老徐一拍脑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茬忘了!”
“庙?”孟渡和江一木相视一眼。
“对,庙。我们这次在北方,遇到了一座很有意思的古庙。”老徐谈起奇闻异事,眼神光都明亮了些,“那座古庙下镇压了一个邪灵,虽然被称作邪灵,但它从来不害人,甚至成为了古庙周围百姓千年以来的护法,无论是地震、瘟疫、水灾、旱灾、蝗虫,都殃及不到周边的村庄。”
“只是那邪灵近来越发的烦躁,周围百姓常常梦见它大哭大闹,说自己大限将至,可还缺了一个角。”
少南补充道:“就是头上的犄角,本应有两个,如今只剩下一个。”
这,这是哪门子奇怪的事?
江一木问:“这么多年,有人亲眼见过这邪灵吗?”
老徐摇了摇头,说道:“邪灵被镇压着,自然是出不来的,但古庙周边的百姓,世世代代都有人梦到过这邪灵。邪灵呀,就睡在古庙门前的一棵杏花树下。”
——等等,杏花树?孟渡惊讶的看向江一木,问:“难道是那个地方?”
江一木也有些惊讶,微微点头道:“或许就是吕照兄曾去到过的那座寺庙。”
老徐饶有兴致的看着二人的反应,捋了一把胡须道:“哦?二位知道这处地方?”
孟渡取下了腰间的短刀,连着刀鞘轻放在桌上。
孟渡:“这把短刀是吕照兄赠予我的,据他所说,是从北方一座古庙中得来的,当时这把刀就竖插在一棵杏花树下。”
老徐:“可以看看这把刀吗?”
孟渡:“当然。”
老徐小心翼翼托起刀,忽然一拔出,四下风起,头顶新叶沙沙作响。
刀一入鞘,万籁俱静。
老徐叹道:“这是把灵刀啊!”
孟渡颔首:“可以这么说。”
老徐沉吟着说道:“我确实有听说过以邪兽怨灵铸剑的,但这并非常人所能抵达的造诣,千百年来也难有一人。如果这把短刀,当真是那邪灵的犄角,那么当年铸造这把刀的人,是位奇才啊。”老徐将刀物归原主,问道:“你们想去看看吗?”
江一木和孟渡同时点了点头。
老徐一笑:“我就知道。拿纸笔来,我写给你们方位。你们此次将角还给邪灵,送它老人家一程,也算是行一件功德圆满的大好事。”
当晚,他们就规划好了去古庙的路线,顺便在折返时绕道京城,接走护国寺中吃斋念佛的子炎。
正月以后,子炎随白先生去了京城的护国寺。
藍州战事后,子炎心情一直不好。叛军打来藍州之前,子炎将重明鸟放飞城外琼园,还告诉它千万不要飞回城里,以免被人当成飞奴射杀。
重明鸟确实没有回城,但子炎回到琼园,也再也找不到它了。
子炎为此伤心了很久,还痛哭了一场,但府上无一人嘲笑他,就连一惯长嘴的辛夷也选择了沉默。大家都知道子炎从小没有亲人,唯一的玩伴就是空青和重明鸟了,空青去世后,重明鸟日日夜夜陪在他身边,如今一个招呼不打的就走了,子炎心中的难过,旁人无法感同身受。
决定去护国寺以后,江一木对子炎说:“如今局势稳定下来,京城倒也安全。你不能一辈子在藍州待着,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子炎也知道了白先生真实的身份是护国寺皈无法师,他郑重其事的对江一木说:“江大人放心,我会跟着白先生好好学习的。”
江一木笑着点点头,道:“边走边悟吧。”
……
江一木和孟渡临行前一晚,临江轩一众人聚在银杏树下吃饭。
青昼端上来一道红烧鸭,说是加了一种特别的叶子作为辅料,小火慢炖,鲜美留香。
然而何老头尝了一口,眉头一皱。
“香是很香,但是不是忘加盐了?”
青昼一愣,随即看向辛夷:“我让你看炉子的时候,不是叫你加一小撮盐吗?”
辛夷筷子在空中一顿:“你说过吗?你不是就叫我帮你看炉子吗?”
一旁,杜仲吹了声口哨,说道:“光顾着听人家姑娘说话,至于说了什么话就不管了是吧?”
辛夷和青昼双双面红耳赤。
青昼赶忙端起红烧鸭奔向后厨:“我去加盐。”
辛夷刚起身就被川柏拉着坐下,道:“你别急,少爷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辛夷看向江一木,不好意思道:“少爷,您刚才说到哪儿了……”
江一木强忍着笑意,一时开不了口,孟渡替他回辛夷道:“我们这次出行比较久,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七巧节了。”孟渡用手肘拱了拱江一木,“别笑了,有话快说,辛夷还要去后厨帮忙呢!”
江一木这才故作严肃的清了清喉咙,说道:“七巧节是个好日子啊,要是能吃上喜酒就更好了。”
辛夷怎会听不明白少爷话中的意思,但他眼下支支吾吾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孟渡替他解围道:“快去后厨帮青昼吧。”
辛夷犹豫的看了江一木一眼,江一木笑道:“
快去。”
辛夷欠身说了句“多谢”,一溜烟的跑掉了,杜仲哈哈大笑。
何老头啧道:“真是个实在的孩子啊,就是长了张嘴。”
川柏接道:“没关系,我瞧着他这张嘴也退化得差不多了。”
翌日,江一木和孟渡告别了临江轩的众人上路。
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有时给人驱邪除祟,有时给人问诊治病,甚至有一次,还在山中给一位少妇接了生,后又将少妇和新生儿连夜送下山。
离开的路上,江一木笑道:“到了那一天,我也会亲自为娘子接生的。”
孟渡一窒,明明是一句轻描淡写的话,竟弄得她脸颊发烫。
江一木凑近她耳畔,声音沉沉的,又带了些撩人的意味:“在下造成的因果,在下也会负责到底的。”
孟渡转过头去,狠狠剜了他一眼:“不要脸。”
说罢,加快了步调走在前面。身后,江一木哈哈大笑,三步两步跟了上来,一伸手臂将她搂在怀中。
两月后,他们终于抵达了老徐所说的古庙。
第79章
古庙建在山脚下, 一座小山村后面。
村头有一家小客栈,说是客栈, 其实只有一间房,给过路的旅人居住。
两人放下行囊,相依在长椅上。走了一天的路,腰酸背痛,两腿发麻,精神恍惚,本来计划绕道去看一眼古庙, 但听说古庙距离村尾还有一里路,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于是二人默契的决定明日一早再去。
刚刚合眼,屋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
二人同时睁眼,看向对方。
江一木做了个嘘声的姿势, 示意孟渡先别动,他直起身,蹑手蹑脚的踱至门边。
朝外一看, 天啊——
竟是村民将他们的小屋团团围住了!
门板不隔音,将门外村民们的交头接耳一字不漏的传了进来——
“听说咱们村来了一对金童玉女,你们看见没?”
“我看见了!男子好似天君下凡,女子好似天女下凡,二人走过都带起一股仙气呢!”
“他们不会就是咱们古庙邪灵等来的救世主吧?”
“今年庙前的杏花都没开呢, 春天都要过去了。”
这些村民怎么神神叨叨的?孟渡不禁开始怀疑邪灵传说的真实性。比方说从小听大人讲述关于古庙、杏花树和邪灵的故事, 渐渐形成了某种集体臆想,所谓日有所思, 夜有所梦……
他们本来还计划着出门蹭顿饭,如此般孟渡都不好意思踏出房门了。
孟渡求助的看着门口的江一木, 问道:“这可怎么办?太阳都要落山了,他们过会儿应该就会回家吃饭了吧?”
“难说。”江一木啧道,又微微一笑,“我觉得他们眼光挺好的,天君下凡……我还从未被人这样形容过呢!”
孟渡白了他一眼:“不要脸。”
江一木贫嘴道:“至少后半句是对的,按照一脉相承的逻辑链条,前一句应当也是对的。”
反正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孟渡较真起来:“我的长相是孟婆神按她自己的模样刻出来的,一个是地府的鬼官,一个是天宫的仙女,这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我虽不知仙女什么样,但孟婆神在下有幸见过。来,让我瞧瞧——”江一木忽然俯下身,凑到孟渡面前,鼻尖对着鼻尖,细细端详了一阵,直到发现红晕蹿上少女的耳根,江一木忽然笑了。
“跟我家娘子比起来差远了嘛……”
孟渡赶忙伸出手堵住他嘴:“这话不当讲。”
江一木捉住她的手腕,半边眉微挑起,不以为意的说道:“孟婆神长了几个耳朵,这也要偷听?”他不知想到什么,狡黠一笑,在她嘴上亲了一口,力道不大不小,恰好发出轻轻一声响。
夕阳落入小窗,在江一木的身后晕开,将他耳边几缕碎发染上金光,好看的五官带着一抹坏笑藏匿于背光的阴影之中,叫人看不真切,却心头一炙。
江一木低声道:“神仙也会偷听这个吗?”
孟渡羞红了脸:“你……”
江一木轻轻托起她下巴,正准备吻下去,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不好了!邪灵咬人了!”
江一木和孟渡闻言起身。
门外,一大半村民已经撤向事发地,留下几人围在一起七嘴八舌,满脸写着大大的焦虑,也无暇顾及什么“金童玉女”了。
江一木走上前:“请问发生了什么?”
村民看向他,略有迟疑。
江一木解释道:“我是郎中,也懂些道术,或许能帮上忙。”
几位村民相互看了看,眼神达成一致后,其中一人开口道:“村长夫人负责打扫村尾的古庙,刚才回来时满腿都是咬痕,疼痛万分,血流不止呢!”
江一木急切道:“请带路吧。”
山村不大,很快就到了。
村长家门口被村民围得水泄不通,带路的那人高声喊道:“这里有郎中!你们让一让!让一让!”
江一木和孟渡好不容易挤了进去。
屋中除了村长、村长夫人,还有一位雌雄莫辨的老巫医跪坐在榻前。
村长是位五十来岁的大叔,正坐在榻上,好让夫人的头枕在他大腿上。夫人面色发白,冷汗涔涔,下身全是鲜血,露出的一截腿上除了斑驳的咬痕之外,却看不出任何破开的伤口,不知鲜血是从哪流出来的。
确实有些邪门。
老巫医道:“邪灵庇佑我村千年,夫人又日日为它清理庙堂,它定是无意加害于夫人的。”
村长看着夫人鲜血淋漓的双腿,焦急的问道:“那这又是为何?”
“只有一种可能,邪灵受了惊吓,或刺激,村中今日来了人么?”老巫医此话道完,微微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江一木和孟渡,一双叫人发怵的鹰眼突然睁了两倍大,直勾勾的瞪着孟渡腰间的短刀,“这……这是……”
孟渡取下刀鞘,说:“这是一把冥刀,名为鬼哀刀。”她拔出刀,走到老巫医面前,“您可瞧着熟悉?”
老巫医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但双目一直没有离开孟渡手中的刀。
夫人疼得呜咽一声,江一木赶忙开口:“我是郎中,可否看看夫人腿上的伤势?”
村长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将夫人的裤脚挽上去了几道。
“冒犯了。”江一木走到榻边,仔细凝视夫人腿上的咬痕和鲜血。
他似乎明白过来了什么,从腰袋中找出一颗丹药,交给村长道:“您让夫人服下丹药,一盏茶后她的痛意会消退,人会昏睡数个时辰,醒来就没事了。”
说罢,江一木拉起孟渡的手,二人遁出门外,直奔村后的古庙。
路上,孟渡问他:“你那丹药当真有用?”
江一木坦言道:“没用,只能暂时缓解疼痛,当务之急是要去古庙找那邪灵。”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沉入中,山风带来丝丝清透的凉意。
孟渡低吟道:“你是不是也发现了……”
江一木嗯了一声:“我发现了。”
二人在距离古庙十丈之远停下脚步。
古庙不大,只有一座正殿,晚上也没有点灯,与身后的高山浑然一体,连成黑黢黢的一整片。
古庙门前立着一棵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