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镜轻拧眉,眸内的茫然更重了些:“你方才说按毒物划分,圣女门下……主操控蛇类?”
先前捣毁赌坊魔教时,郊区小院里那条黑色蟒蛇还历历在目,但当时分明还有其他毒物随行,并不像只操控其一种。
桑枝抿着唇摇了摇头:“不是,蛇类和蜘蛛都归于教主门下,圣女门下的弟子主要以蟾蜍为主。”
“我……学的比较杂,什么都涉及了一些,所以也能勉强操控别的毒物。”
原主幼时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晰,大部分都已模糊不清,但母亲曾说过的话,依然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当一个人拥有正常人不该拥有的极高天赋,在没有彻底掌控下,只会死得无声无息。
那时母亲因长久忧郁,整个人异常萧条落寞,眸内的微光随着她日渐长大,越来越暗,最终在眼里彻底消散。
她努力学习各种蛊术,不分昼夜地练武,只为了能在教内平安活下去,咸鱼教表面上看似和平无恙,实际却暗潮涌动多年。
母亲在世时,教主圣女以及左右长老三足鼎立,互相制衡,后来,母亲忧郁去世,这种无形的平衡便被打破。
直到现在甚至有了向一方倾倒的趋势。
“小蟾蜍身上的毒并不能让人在短时间内毙命,且性子温顺,连牙都没有,所以我一般会更喜爱操控蛇类咬人,若是你好奇,我下次可以唤一堆小蟾蜍来,就是……”
她歪头,难以言喻道:“场面会很吵。”
一堆的蟾蜍鸣叫此起彼伏,如同把夏天直接搬到耳朵里,是光想就会耳鸣的画面。
画面感太强,姜时镜沉默了片刻,婉拒道:“倒也不用。”
短短几句话让他对陌生的咸鱼教有了新的认知,他垂下眼,脑海中浮现出了在京州遇到的那只半人高的金蟾。
依少女方才所言,想来也不能操控金蟾,难道说那只金蟾是人为孵化饲养,并不是蜀地普通弟子能拥有的巨型毒物?
窗外蓦然爆发了一阵极其嘈杂喧闹的声音,声势之大几乎要冲破窗纸钻入室内,桑枝愣了下,起身推开窗。
街道正中被留出来的位置,一辆囚车正缓慢地通行而过,两侧等待已久的百姓皆把准备好的碎石扔到囚车上,试图在缝隙中砸中刘伍将。
怒骂声比先前更是多了两倍不止,桑枝借着高处,勉强看清瘫坐在囚车里的刘伍将满是落魄狼狈,碎石砸的身上到处都是伤口。
身形消瘦,肚子却大得不正常,把囚衣顶出椭圆,如待产的孕妇。
“你说幕后之人会保他吗?”
姜时镜走到窗户边瞧了一眼街道,眸色暗下:“若我是幕后之人,不但不会保,还会在一开始就留下能把他推到地狱里的证据。”
桑枝:“?”
她抬眸看向少年,不解道:“为什么?”
“事情一旦败露需要有人顶包,襄州知府是最好的人选。”
桑枝沉默了下,涩声道:“所以在一开始,他就被放弃了。”
游街示众的囚车行驶十分缓慢,不间断的碎石足以要了他半条命,苟延残喘地回到狱牢等待斩首示众。
“那……”她迟疑道,“红卿呢?”
嘈杂的吵闹声淹没了她一半的声音,姜时镜把窗户关上,淡淡道:“刘家满门抄斩,作为刘伍将的姨娘,她也在列。”
他看向桑枝:“你若是想报先前下毒之仇,现在去牢里,还来得及。”
桑枝抿了抿唇,想起红卿为了武芝偏执又疯狂的模样:“算了,没必要。”
她为了武芝凭一己之力把襄州推到风口浪尖,不惜被百姓声讨为妖女,引起京州的关注,最后的下场大抵会被绑在柱子上烧死。
只不过做法着实偏激了些,那些被取了元阳的少年,如无妄之灾。
窗户被关上后,剧烈的吵闹声依旧能透进屋内,闷闷地传进两人的耳内。
桑枝索性抱着抱枕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对了,你先前突然问起师父一事,是……为何?”她轻声问道。
桑枝不相信他随口一问的话,直接到犀利,更像是发现了什么在试探。
姜时镜背靠在窗口,神色不明:“没事,只是突然想起若是要去咸鱼教提亲,该找谁。”
桑枝头顶缓缓出现一个问号。
“可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不去咸鱼教……”她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没把话说完。
少年垂下眸子,道:“嗯,所以只是好奇多问一句罢了,你不用在意。”
他对咸鱼教的了解大半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因而十分片面,甚至每个人观念不同,造成信息参差也非常矛盾。
咸鱼教前身作为魔教在中原蜀地曾掀起过腥风血雨,即使改名转白多年,时至今日中原的武林门派依旧视咸鱼教为危险的存在,拒绝接触。
这几日,他收到了父亲的回信,大致意思是咸鱼教虽已被魔教除名,且进入武林大会的邀请名单,但名声终究很差,不适合作为刀宗的联姻门派。
即使他们二人都没意见,祖父固执多年,绝不会同意娶咸鱼教的女子回宗内。
若非她不可,建议尽早想办法脱离咸鱼教或按个别的身份瞒住祖父,再提嫁娶一事。
信件的背面,母亲只留了三个字,带回来。
上一辈的恩怨,他多多少少也有些了解,祖父的固执性子已经深入骨髓,再者他没记错的话,几十年前,咸鱼教的前身毒刹教似乎与刀宗结过血海深仇。
只不过时间太过遥远,留下来的记载也不多,具体情况他并不得知。
想至此,他抬眸看了桑枝一眼,少女安静时如陶瓷娃娃,精致而美艳,不似人间物。
不论她是否想嫁到刀宗,都不是离开咸鱼教的理由,他更没资格同她提这种荒唐要求。
姜时镜闭了闭眼,掩下眸内的晦暗:“我去趟医馆,这几日襄州不太平,尽量别出门。”
桑枝正因无聊在二刷桌上的小人画本子,听到他的话,犹豫道:“我想晚些去瞧一眼红卿,不逗留。”
姜时镜:“带上堇青。”
她点头应声:“好。”
少年走后,屋内陷入长久的寂静,桑枝把小人画重新又看了一遍才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再次打开窗户,刘伍将的囚车离开后,拥挤的街道两侧没多久就宽裕了起来,大多数的百姓都是图一热闹,看完就走,不会在原地逗留。
作者有话说:
补昨天,还有一章
第72章 晋江
◎鬼迷心窍36(二更)◎
桑枝坐在软塌上发了许久的呆, 她来这个世界临近三个月,不知不觉开始熟悉这里的生活节奏,依靠原主的记忆学会了用日照天象看时间。
若是能回现代, 不知这些经历和记忆是否也会一并被带回去。
金色的阳光朝西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橘红色霞光蔓上天际染红大半的云层, 一层叠着一层,晕染着绚丽的色调。
桑枝与堇青花了不少银子通融, 才进入关押着刘家家眷的大牢。
常年没有阳光照射的大牢, 阴暗而潮湿,不时会有吱吱叫的老鼠从脚边跑过, 角落里布满了结着蛛网的蜘蛛。
空气中透着一股发酵的食物味和铁锈的血腥味。
越往里面温度越低, 桑枝露在外面的肌肤很快爬上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皱着眉看着路过的每一间牢房,牢房的面积并不相同, 且里面拥有的物件也不一样。
有的一应俱全,仿佛来享受生活,有的则只有一张孤零零的草席, 更甚者直接躺在地上, 老鼠趴在旁边一同就眠,差距天差地别。
领路的狱吏见此, 解释道:“大多都是家里人打点过,塞进来不少物件, 只要有银子你把这里布置得天花乱坠都行。”
堇青好奇地看了一路:“这么说来,你们狱吏还挺赚钱的。”
光是进来探视一盏茶的时间,前前后后便花费了十几两, 要是再将东西送进来岂不是又是一笔银子。
狱吏讪笑道:“我们也只是挣个饭钱, 上头默许的事情, 不然你们今日可进不来这大牢。”
七拐八弯后,他们停在一间牢房前,牢房大多都用木头隔断,即使不开门也能瞧见里面的光景。
狱吏道:“这里关着的是刘家的女眷,男的在隔壁,刘知府单独关押在另一侧。”
话毕,他看向堇青手里的钱袋意思很明确。
堇青叹了一口气,挑挑拣拣出几个铜板放在他手心里:“诺,只有这么多了。”
狱吏也不嫌少,收起铜板后提醒道:“一盏茶,还请两位姑娘守着点时间。”
满门抄斩的大罪,将旁系三族老幼全部概括在里面,包括了府内未被遣散的下人。
桑枝原以为刘家的女眷只剩下红卿一人,没想到里面大大小小关押着近十几人,年纪最大的已过六旬,年纪最小的是尚在襁褓中的幼儿。
乖巧地待在母亲的怀里,睡得安稳,全然不知道再过几日就要被砍头。
同样震惊的还有堇青:“少夫人……刘伍将牵扯了这么多无辜的人进来?”
桑枝一颗心重重的沉了下去,久久不能言语,刘伍将一人的作为,却要整整三族人为他陪葬。
武家能逃过这一劫,全靠武芝牺牲生命收集证据为他们换来生路。
但被关押在这里的其他人有的甚至一无所知,在家好好吃着饭就被抓走通知几日后砍头。
关押在此的人像是刚关进来的前几日就哭过闹过,此时坐在地上,安静得不像话,心如死灰地等着砍头日到来。
堇青:“我去隔壁瞧一眼,一共有多少人。”
桑枝没阻止她,看向独自坐在角落的红卿,轻唤道:“红卿。”
角落里的人微动了一下,稍显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眼暗淡无光,她慢吞吞地站起身,绕过人群走到门前,声音嘶哑:“你怎的来了。”
像是长久没有喝过水。
桑枝抿了抿唇:“来瞧你一眼。”
红卿弯起唇角轻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报那日下毒之仇。”
她的笑里透着一股无力和疲惫,再也没了先前的娇媚。
桑枝再次看了一眼牢房内的其他女眷,将来前买的几块糕点拿出,大牢不允许探视者携带食物进来,怕会在食物内下毒。
只能给钱让牢内的狱吏准备,她原先想着红卿一人吃不了什么,加之这里的狱吏收钱真的很坑,就偷偷把糕点包在帕子里带了三块进来。
但……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这个糕点很甜,或许……”能掩盖几分苦涩。
她没把话说全,将帕子连着糕点递给红卿。
红卿淡淡地看着那三块精致的糕点,边角已被压塌散落:“你在里面下毒了?”
桑枝:“…………”
“没有,我没落井下石到这个地步。”
红卿接过糕点,并未食用,而是看了它很久:“你说它很甜?”
桑枝:“嗯。”
红卿转头看向牢内蹲在母亲身边的一个小姑娘,约莫八九岁,此时也正睁着大眼睛盯着她手里的糕点,她想了许久,走过去把糕点给了小姑娘。
没有半句言语,再回到桑枝面前:“我不爱吃甜的。”
桑枝看着拿到糕点的小姑娘全无防备地想将糕点放入口中,却被母亲一手打落,骂了那小姑娘几句,大抵是觉得妖女给的东西,不是好东西。
可那或许是小姑娘生前的最后一块甜糕点。
她垂下眼,沉默了良久:“你后悔过吗?”
“后悔?”红卿轻喃着这两个字,随后笑道,“我完成了姐姐的遗愿,襄州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阳光里,为何要后悔。”
“如果姐姐还在世,依照她的性子必然完不成这件事,她太心软了。”
红卿扫了一眼牢房内的女眷,视线在被打翻落地滚上灰尘的糕点上停顿了片刻,道:“这条路势必要死几十条人命,百姓说的没错,妖女作恶多端铁石心肠,我的确不在乎其他人的生死。”
“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暗淡无光的眸内滑过了一丝阴暗,“我把凝儿送下去陪姐姐了,身为贴身侍女却不断减药谋害姐姐,她没资格继续活着。”
桑枝心下一惊,缓慢道:“即使武芝在意?”
红卿幽幽然道:“她死了,没人在意我做什么,也没人告诫我这样不对。”
这时,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突然开始啼哭,抱着她的母亲只能站起来颠哄,嘴里唱着桑枝听不懂的歌曲。
婴儿的啼哭声穿透力很强,不多时就有别的牢房里的人开始抱怨。
那位母亲只能面对着墙壁解开衣襟喂奶,没人上去帮她,所有人都漠然到令人心惊。
她甚至听见了可怕的劝告声:“再过几天就要被砍头,你不如趁早捂死她,省得到时候痛苦。”
喂奶的母亲一声不吭,沉默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
异常冷漠的气氛,让桑枝突感窒息,周围的空气像是在一瞬被挤压,连带着呼吸都艰难了几分。
她看着那位母亲的后背良久,涩声问道:“孩子多大?”
红卿顺着视线瞧了一眼,道:“刚出生一个月,名义上是刘伍将的侄女,他弟弟纳了不少妾,子嗣甚多,但因姓刘,一个都留不下。”
她只在这个世界短短地待了一个月,懵懂无知,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会知道自己马上又要离开这里。
对刘家旁系来说如横祸非灾。
桑枝沉默了许久,直到堇青在牢里转了一大圈回来,才哑着声音道:“你说得对,若是换成武芝不会看着这一幕无动于衷。”
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救这些人,即便搭上她自己。
红卿:“可她死了,他们刘家把自己摘出去时,就应该想到后果。”
一盏茶很快就到了,狱吏一直等不到她们离去,过来提醒了时间。
桑枝看向红卿,半晌,告别道:“就此别过。”
红卿没回话,看向背对着她的母亲,就在两人离开时,喊道:“你住的客栈叫什么名字?”
桑枝愣住,回头凝视着她,不解的报了客栈的名字。
红卿点头:“知道了,你走吧。”
两人离开后,红卿默不作声地捡起滚落在地上的三块糕点,拍掉上面的尘土,缓慢地将精致的糕点一口一口地塞进嘴里。
无视了一旁的小姑娘咽口水羡慕的眼神。
如少女所说,糕点很甜,压在舌下的苦涩尽数被甜腻覆盖,如果这些人到了下面,去找姐姐告状,姐姐应该不会怪她……吧。
走出大牢后,外面的天已然暗了下来,深蓝的夜空如深海般笼罩着天地,散着微弱的光。
堇青重重叹了一口气:“少夫人,我数了一圈,加上刘伍将一共五十七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