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余雪——稷馨【完结+番外】
时间:2023-09-08 17:10:57

  “殿下……”话说到一半,二人齐齐噤了声。
  少年怀里的丞相脸色灰败,干涸的血迹凝结成块,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看上去没有半分生机。
  祁宥近乎麻木地将崔锦之的安排对着几人吩咐了下去。
  温热潮湿的液体划过眼角。
  陈元思抬头,看清楚祁宥此时的模样,忍不住心头大震——
  他竟然在哭。
  滴落下来的是……血泪,大颗大颗地顺着祁宥的脸颊而下。
  天边的旭日缓缓升起,日光划破天际,却怎么也映照不出他如同死人般,透不出任何生气和光亮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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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一夜之间出了两件大事。
  首先是淮王暴毙于府内,死相惨不忍睹,骨头硬生生地碎了好几块,眼眶崩裂,半个脑袋被捏爆,像是死前受了极大的虐待。
  令和帝听闻此事连夜赶回京城,彻查淮王府,却没找到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
  只看到了淮王的房内摆满了各式各样诡异邪祟的桐木偶人和可怖的阵法。
  而他魇镇的对象,正是自己的父皇令和帝。
  令和帝硬生生地摔烂了一桌的东西,才忍下了胸口的怒意,连连下诏,先是抄了淮王府,翻出许多埋于地底的镇魇之物来,认定祁淮想要用巫术诅咒他后,将淮王从宗室玉牒上除名,圈禁淮王府众人,才平息了风波。
  第二件事就是丞相的沉疴宿疾爆发,听说在府中生生地吐出一口鲜血,就昏迷不醒了。
  令和帝本就因为淮王诅咒一事郁结于心,又传来丞相重病的噩耗,脑子一嗡,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好不容易定住心神,连忙让太医去查看,可太医亦是束手无策,祁宥便马不停蹄地从兰若寺上面带回了杜怀舟。
  杜公看到崔锦之的伤势后,心头咯噔一声,默不作声地撩起衣袖,针灸、人参齐齐上阵。
  祁宥更是惨白着脸色放了好几碗血,不眠不休地同杜怀舟照看了好几日,总算吊住了崔锦之的命。
第六十八章 苏醒
  崔锦之悠悠转醒时,屋内正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她蜷了蜷手指,浑身上下都剧痛无比。
  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可崔锦之还是强撑开口:“淮王……怎……”
  “没事了。”一只温热的手很快握住她的指尖,带着安抚意味的轻轻摩挲了一下,“所有的事情都解决的很好,没有人怀疑。”
  她放下心来,意识又渐渐昏沉了,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这样过了好几日,中途几次感觉到有人轻柔地撬开她的牙关,将清苦的液体注了进来,崔锦之总算是醒了过来。
  她缓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张熟悉的雕花梨木大床,还有些怔楞楞的。
  额角处包着一块纱布,只是轻轻侧头,便是一阵剧痛传来。
  细微的动作却惊醒了坐在她床边的祁宥,他连忙抬头,眼睛里是遮不住的喜悦,“老师……”
  崔锦之终于吃力地看清楚了祁宥此刻的样子。
  少年赤裸着上身,露出许多陈年的旧伤疤来,右手臂上缠着一圈厚厚的纱布,手腕上尽是用刀割开的伤口,眼窝深陷,面容憔悴,看上去比她这个重病昏迷的人还要虚弱几分。
  整整三日,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崔锦之的床边,看着她气息荏弱地躺在床上,面如白纸,好似随时就会消逝在这个世间,心口窒痛地不能呼吸。
  直到杜怀舟把着她的脉,说终于稳定下来时,他才脚下踉跄,眼前一黑地昏了过去。
  杜公刚救好了崔锦之,又被祁宥的模样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给他扶上床,才知道他不仅死死压抑着体内早就爆发的毒,还顶着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装作没事人一样,守了崔锦之三天三夜。
  忍不住在心头骂骂咧咧,没一个给他省心的!
  可祁宥不过躺了几个时辰,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又是守到崔锦之的跟前,气得杜怀舟几乎要打他,却在看到少年眼眶微红,像一只无助的小兽时,默默收回了手,由得他去了。
  在崔锦之昏睡的这段时日里,喝药、换药完全不假他人之手,都是祁宥亲力亲为,除去偶尔的睡眠和吃饭,其余时候他就坐在床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连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此刻她终于苏醒,祁宥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趴在床边,将头埋进崔锦之颈窝里,死死压抑着颧骨的酸胀,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述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
  从他们如何将淮王不成人样的尸首运回王府,又怎么样安排好一系列事情,等着令和帝发现,再到皇帝圈禁淮王府亲眷,除去玉牒的名字等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崔锦之安静听着少年略有颤抖的声线,心里想的却是昏迷前祁宥望向她的眼神。
  无助、害怕混杂在他漂亮的眼眸中,显得那样脆弱无力。
  她突然开口——
  “对不起。”
  正娓娓道来的少年一顿,眼眶中的泪珠似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滴在崔锦之的侧颈上,炙热地仿佛要融入她的心里。
  他全身都微微发着抖,鼻尖泛红,连日来的恐惧被这句话轻易冲散,割出一条大口的胸腔好似被什么东西缝补上,心脏又开始缓慢而清晰的跳动着。
  “我……以后再也不会怀疑殿下分毫。”崔锦之的嗓音沙哑得可怕,却透出一股子温柔和坚定来,“更会珍重自己,好好照顾身体,好不好?”
  祁宥被她这句勉强算得上誓言的话激得眼眶红了一圈,血液滚烫炙热,胸腔一片暖意,紧紧搂着她不肯撒手。
  近乎悲哀地想着——
  他完了。
  崔锦之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让他心甘情愿地陷入这场名为虔诚的沼泽中,恨不得将心都掏给她。
  丞相此刻连骨头缝都透着疼意,哪里经得起他这样的抱法,轻呼一声,吓得少年连忙撒开了手。
  她心中软的要化开一般,想要摸一摸少年的脑袋,可实在疼的要命,最终还是放弃了。
  少年眼角余光瞥到崔锦之的动作,背后的尾巴摇的更加欢乐,他忍住想要顶着一头毛茸茸就往她怀里拱的欲望,最后只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哟。”杜怀舟端着两碗药推门进来,重重地搁置在木桌上,黑苦的液体微微晃动,阴阳怪气道,“丞相大人这尊大佛终于醒了?”
  崔锦之虚弱地笑了笑,又轻咳着开口,“这几日……多谢先生了。”
  杜怀舟颇为傲娇地哼了一声。
  祁宥则小心翼翼地端起药碗,试了试温度,扶着崔锦之瘦弱的背脊,将汤药喂了进去,又仔细地擦去她唇边的水痕,才拿过自己的药仰头一口喝干。
  杜公瞥了眼祁宥一副照顾新媳妇的模样,心底暗骂了句没出息,又为两人细细把过脉,沉吟一会才道:“没什么大碍了,就是气血两虚,我开个新的方子来。”
  他一边手下龙飞凤舞地写着,一边冷声道:“你这个徒弟,血流的都快成人干了,还装的若无其事地守在你身边。要不过我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他怕是还得同你一起下地府……”
  “杜公……!”少年急忙忙地开口,想要阻止他。
  可小老头胡子一翘,根本没抬头,继续告状:“我早就说了,他那个毒切忌忧思过重,结果压根不放在心上,每天耷拉个脸,饭也不吃,药也不喝地就盯着你。”
  “……我吃了!”少年涨红着脸,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崔锦之倚靠着织金软枕,目光平静地看着祁宥。
  少年低着头,缓缓磨蹭到崔锦之身边,又鼓起勇气碰了碰她的指尖,见她没什么反应,才大着胆子将她的手全部包进掌心。
  丞相叹了口气,“殿下不是还让臣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吗,结果又这样对待自己。”
  “我真的每天都在按时用药……”祁宥低声道,“只是……”
  只是那个时候心中惶恐不安,别人送来什么他就机械地吃下什么,根本没心思管自己。
  少年抬起头,眸色干净认真:“我以后一定不会了,老师也要按照答应我的去做。”
  崔锦之轻轻地“嗯”了一声。
  杜怀舟在一旁看得牙酸,忍不住破坏眼前师徒执手的温馨场面,一把扯过少年的后领将他往外揪。
  “别腻歪了,老夫给你扎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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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尖利的寒风吹得枝头蓓蕾初绽的红梅瑟瑟,细雪在天空簌簌扬洒,如同迎风而起的柳絮,没入地面,转眼间结起一层薄薄的银霜。
  崔锦之昏迷了数日,如今醒来,才发现京城早就笼罩在一片清冷的素白之下。
  她被祁宥和杜怀舟勒令不得下床,好不容易趁着月色推开窗看了一刻雪景,就被急急而来的祁宥打横抱起,一把放到了床上。
  崔锦之都忍不住纳闷了,她不过是被淮王踹了几脚,就引得旧疾复发,倒头昏了过去。祁宥可是实打实地顶着血流如注的三刀六洞,从兰若寺抓来杜怀舟为她治病,又干干净净地处置了淮王一事,最后还能神色如常、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这么久。
  不是……现在年轻人的恢复能力都怎么强的吗?
  “老师,来喝药了。”祁宥端着碗黄澄澄的东西过来。
  喝了十几年中药都面不改色的丞相大人眉峰微微拢起:“这是什么药?”
  少年摇摇头,“是杜公新研究的。好像放了当归、川芎……还有一点酒?”
  崔锦之咬咬牙,听这些药材都是用来行补活血、治疗血瘀气滞的,也没说什么,拿过来一气喝了。
  “咳、咳咳咳……”
  这个睚眦必报的小老头,果然还在生气她没照顾好自个儿身子!
  “先生……先生没让你喝吗?”
  “没有……”他迟疑地回答着,下意识没说这几天杜公为他施针时,那虎虎生风的气势。
  那针扎的,怕是来块石头都得被杜怀舟扎透。
  少年将碗随手搁在一旁,又用拇指缓慢地摩挲了一下崔锦之的嘴角,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
  丞相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仰身子,心头生出几分微妙的异样来。
  可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思绪就被祁宥自然地牵扯上朝堂去了:“朝中倒是安稳极了,老师先前对闽州的敲打还历历在目,如今淮王又出了这样大的事,父皇正恼火呢,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撞上枪口。”
  崔锦之柳眉轻蹙,“闽州之行让萧氏一党元气大伤,他们如今这样安静,我确有些不放心了。”
  “时近年关,老师干脆养到年后再上朝也不迟。”少年神色淡淡,“开春后又要殿试了,到时候还有的忙。”
  “还有淮王府中的人,父皇的意思是想要流放或者没为官奴,御史台倒还有不怕死的,认为此举过于苛刻,毕竟是淮王一人所为,何必牵连妻儿。”
  她温和地笑了笑:“那么殿下以为呢?”
  “自然是赶尽杀绝了。”少年冷峻的下颚轻轻抬起,眼底寒意滚动,“不过御史台聒噪的很,怕是还得争吵很久。”
  “殿下若多留意,实则可以发现,淮王看似唯唯诺诺,实则骄矜比肩三皇子,对弱者更是动辄打骂。淮王府内众人都怯懦怕事,淮王妃是小吏之女,平日里更是谨小慎微,这样的对手,掀不起什么风浪,何必下这么重的手呢。”
  一讲起政事,崔锦之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至于御史台,殿下要始终牢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决不可堵了言官们的嘴。”
  “御史台内存忠厚,外振刚直,敢于直言国害,为君者可以借助极谏之士救失补过,扬美明功,更能知道民心向背,做到用贤纳谏,广开言路。”
  到底是大病初愈,说了一长串,崔锦之脸色都微微苍白,略喘了口气,还是接着说了下去:“如今御史大夫由叶榆统领,叶老厉志忘生,是个忠勇的诤臣,殿下日后为君,定要善纳良言。”
  少年眸色一凝,“若我此时上奏劝父皇免于淮王亲眷的责罚,既能让父皇博得好名声,也能让御史台注意到我。”
  淮王失德无仁,竟敢魇咒亲父,而令和帝若只罚他一个,既全了作为帝王的威名,又博得一个仁爱良善的名声。
  在其他皇子都噤若寒蝉,不愿加入到这场争斗中来时,祁宥此时站在御史台这边,更能获取清流的赞赏。
  崔锦之被他这奇特的思路震惊地哑口无言。
  不过好像……是挺有道理的哈?
  无奈地摁了摁额角,崔锦之闭了嘴,闷闷地躺下,翻过身不想理会祁宥了。
  方才还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少年突然一顿,安静下来,蹑手蹑脚地想往床上爬。
  丞相大人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飞快地转过身子,指尖点住祁宥的额头,熟练地制止了他前进,一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来前几天还重病在床的模样。
  “老师……”少年可怜巴巴,睁着湿漉漉的小鹿眼盯着她。
  崔锦之被他这如水的目光蛊惑得心一软,差点就要松了口,幸好及时反应过来,无情地说:“不行,殿下已经长大了。”
  她知道,少年最讨厌别人说他是小孩儿。
  “我没长大!”祁宥眨了眨睫毛,看上去十分无辜,“我还没加冠呢……”
  崔锦之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和他好好掰扯一通,忽然就见少年眉头一皱,轻轻“嘶”了一声。
  “怎么了?”丞相瞧他脸色不对,连忙握住少年的手臂。
  祁宥唇色微微泛白,抚了抚右臂厚厚的纱布,“许是方才抱老师的时候,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
  说完,从善如流地仰倒在床上,又扯过被子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脑袋,带着认真的神情问:“老师还不休息吗?”
  崔锦之额角突突地跳,想起杜怀舟交代她绝不能动怒,只好忿忿地扯回被子,没给祁宥留一角,自顾自地躺下。
  又是这样的伎俩!他就是仗着自己心软!
  少年靠了过来,熟练地将她搂进怀里,温和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耳边:“睡吧。”
  规律沉稳的心跳声传来,一股清凉舒适、让人不知不觉间放松的香气将她包围起来,崔锦之到底没能抵抗住席卷而来的困意,在少年温暖安全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第六十九章 主权
  有杜怀舟坐镇丞相府,每日一顿不落地喝着汤药,再加上祁宥无微不至的照顾,崔锦之的身体恢复得一日比一日好了。
  时近年关,令和帝也还是心疼自己这位肱股重臣,打算没压榨她,让她安心在府中养病,只待年后复职。
  崔锦之倒是过上了再悠闲不过的日子。
  什么当归汤红枣茶,什么狐裘大氅银丝碳,通通有人送到面前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上辈子的崔锦之,遇上沉疴爆发的时候,向来都是寻求系统的帮助,一旦屏蔽了痛觉,她便立刻投入到工作中,改不了的劳碌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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