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鹭屿——青耳【完结】
时间:2023-09-08 23:01:42

  他又不是天生喜欢挨骂。
  “陈总,谢谢你。”林希微又想起她在香港被邱行长骗的那一回,她躲在公共电话亭,在陌生的香港街头,盯着冰冷的摩天大楼,同他讲起她肥皂泡沫一样脆弱的楼花按揭梦。
  她想说,他们此刻的心比那时更贴近,不只是物理上。
  陈淮越终于想到一个安全的句子,轻笑道:“总之你放心去做,不行,你还有我……”
  林希微立马气鼓鼓瞪他:“你才不行,我肯定行。”
  凌晨五点,林希微忽然又接到一个电话,她才躺下不到一小时,电话响起的时候,她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疼了下,但还是赶紧接了电话,不想吵到陈淮越,便躲进浴室里接听。
  香港那边的一个律师打来的电话。
  “林律师,不好意思,有一处在建工程的土地找不到,无法核实,就差这一处了,还有,省钢还有个未决诉讼的案子,你漏了,需要再去核查,再出具披露更详细的法律意见书,我传真给你了。”
  项目组的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想快点完成交易,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月的政策环境会不会发生变化。
  林希微走出洗手间,发现陈淮越也被她吵醒了,困倦地看着她,说道:“先睡吧。”
  她既愧疚吵醒了他,又有一种无力的焦头烂额感,即便躺在他的怀中,闭着眼,再疲倦她都无法真正入眠,满脑子都是工作,每一次的核查都需要她跑去当地,材料又全是纸质版,她不知道是香港那边的地图是旧版的,还是真的就找不到了。
  可她最近根本不能去香港,房地产那边,她办了个房地产法律研讨会,她是牵头人,要做的事情有好多。
  她六点一过,还是偷偷起床,结果被陈淮越看见的那一瞬,她心虚得像是她出轨被抓一样。
  房门外等林希微的人是李从周,他也差不多一夜没睡,他语速很快:“省钢那边早上跟我说,又多了几块土地还没完成土地出让,问题是,现在省钢还没钱了。”
  林希微讲了昨晚接到的“魔鬼”电话,很无奈:“我让柏律师跑一趟吧。”
  两人下去买了咖啡,一人一杯,随意地咬了几口面包,都没有食欲,没什么形象地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继续讨论。
  好心的李总说:“我飞一趟香港吧。”
  林希微这才露出了笑容,她喝完咖啡,似乎已经自己消化了睡眠不足带来的负面情绪。
  陈淮越提着刚送来的早餐,看见他们已经吃完了早饭,喝完咖啡,起身去会议室工作了,他就没过去打扰他们。
  吃醋倒是其次,不爱喝咖啡的她倒是几次都跟李从周喝,但主要还是担心她的健康,这份早餐再拿过去,也是给她添加负担。
  陈淮越在虎城多待了两天,林希微问他:“那你的工作呢?”
  “就像那天我跟你说的那样,现在需要我亲力亲为的事情,没有那么多了,有一些活被我往后推了。”
  直到三天后,林希微要回鹭城办房地产法律研讨会,他们才一起回了鹭城。
  对于林希微来说,研讨会里最复杂的是名人的邀请,人际关系实在复杂,座位的排序、嘉宾之间的矛盾,她也担心来捧场的律所、发展商和银行工作人员太少,好在她不需要担心场地、宴会流程和茶歇准备,因为 Yoe 小姐从小就跟着她妈妈一同举办宴会。
  杨幼芙拍着胸膛,让林希微放心。
  林希微上台分享,她今日选择的主题是房地产交易,具体问题为:外销房按揭贷款的法律程序和风险。
  她看着台下乌泱泱的人头,有陈教授和汤教授,她的法学启蒙老师;华侨办法律中心的主任,她曾经的领导;司法局的王局长,拍板她去留学的“伯乐”;文汀地产的许总,她第一单售楼见证的发展商;杨兴亮、康师姐和乔安临,她的校友、前同事们……
  还有陈淮越,她爱了很多年的人。
  林希微笑了笑,胸口轻轻起伏,定下心来,认真地分享实务经验。
  杨幼芙捧着自己的脸,黑眸折射着明亮的光,与有荣焉:“我跟希微一起办了这个研讨会欸!我们可真厉害。”
  倪知禾也夸奖她,不过她过一会,低头查看寻呼机,又是那个塑料包装厂的土老板,当然也就嘴上说说,只要他愿意给项目,她都接。
  杨兴亮跟康明雪道:“小师妹是真把核心点都拿出来讲啊,以为她多精明,也有点蠢。”
  康明雪:“是么?”她并不觉得 。
  杨兴亮握了握她的手:“当然。”他对明雪的爱意并不曾减少,“钱都在你卡里,女儿放在家里,你也要出去玩一玩,不用时刻都围着她,我晚上要出差,到了就给你电话。”
  康明雪本来坚硬起来的心又开始软化,细密的针扎下,愈发的疼,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
  1996 年下半年房地产的低迷和骤高的空房率并没有影响到越程地产,越程的售楼业务仍由沈曜辞负责境外,鹭城对外所负责境内,开盘没多久就全都售罄了。1997 年开年,省钢项目在最关键阶段,鹭贸也即将上证交易,铺垫了许久的房地产线也有了明显变化。
  正月初六,陈淮越把车停在华侨饭店门口,接林希微回家,她去参加了留学生聚会,为的是联络感情,方便挖人才进所,聚会结束的时候,一群人从饭店出来。
  “有从周担保,那我要是去希微律所,就不怕没业务了。”
  “什么时候再让从周给我们卤猪肘子和鸡爪,那时候没钱,就这个最便宜,老外不吃,希微爱吃,我们也能沾她光解解馋。”
  林希微看见陈淮越的车,就跟他们挥手告别,陈淮越只在车里点了点头,没下车打招呼。
  林希微当然记得今天是陈淮越的生日,回到他的公寓,给他做了一两年一度的生日宴,他拿出珍藏的酒,两人对饮,就这样喝得微醺的情况下,她还在睡前又爬起来改了文件,她现在更会甜言蜜语了,直道,她努力是为了早点跟他结婚。
  陈淮越笑:“行。”
  林希微亲了亲他的嘴角,闭上眼,脑海里过一遍明日的计划,省钢材料要修改措辞,太偏“主观判断”了,鹭贸那边连续计算公司业绩的方式还要再次跟李从周确认,因为她在《公司法》里找到一条新规定,联系证监会……
  她昏昏欲睡,耳畔有人喊她:“林律师……”
  她满脑子都是工作,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回了“李总”二字。
第63章 张扬之后
  1997 年的阴云从 2 月份开始,渐渐笼罩在全球经济的上空。
  陈淮越和钟程坐在总裁办的沙发里,一边的电视正在播报这几月来“一夜崩塌”的企业,产量造假、资金短缺、拖欠工资、激进扩张,另一边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英文新闻,讲量子基金大量抛售泰铢,泰铢跌宕,私人银行家倾家荡产。
  钟程手上还拿着许多这几月的报纸、杂志,中英文的都有,《经济参考刊》、《纽约时报》、《远东经济评论》、《中国房地产业》,他略显烦躁地把手上的东西扔在茶几上,说道:“我们南洋的资产全都缩水了。”
  他主要负责海运贸易生意:“国际市场太冷,船东都在找货,去年初还涨价百分五十,现在已经跌了百分六十多。”他看向了陈淮越,“去年年末我们拍的岛内郊区污染地块,还按期动工吗?现在这情况,首期资金会有点紧张,因为鹭越大厦也在建,现在这情况,外企也没钱买写字楼了。”
  陈淮越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即便现在市场萧条,国内房地产行业还未对所有人开放,不至于现在就大江东去,但他在这样风声鹤唳的大环境中,也不能再过于激进。
  “香港要回归了。”他们的新楼盘就是引进香港、新加坡的封闭式花园小区概念,强调环境的绿化和隐私,他沉思许久,反复阅览项目策划书,最终还是道:“首期按期动工,开工两月后公开发售,但首期价格下压,以优惠价开盘,争取快速回款把现金流投进二期开发,第二期再重点强调建设环境和配套设施。”
  “然后恢复原定售价?”钟程觉得可行,反正地产这一块,他就是跟在陈总后面捞钱的,有胆量的是陈淮越,十年前拉着他去工地看哐当哐当的打桩机,就跟他说,他们要盖楼,资金哪里来?陈淮越理所当然地拿他们俩赚了几年的海运和贸易生意的钱,一股脑投进了房地产业。
  陈淮越倾向稳妥、注重品质,多少也有受到林希微的影响,这几年国内和房地产相关的法律法规逐步出台,压制着早几年疯狂的行业热,而林希微从在华侨办开始,就选择了尊重规则的路。
  她那时的解释是,她没有任何的背景,尊重规则是最安全的,狂热过后,就会强势输送规则。
  钟程见陈淮越面无表情地走神,便讲义气地安慰道:“没事,就算房地产线不行,还有我,我卖货船养你。”
  陈淮越下意识就要说,他肯定行。
  但他忽然想起,这是林希微上次对他说的话,眉眼的躁意一闪而逝,抿直唇线,他们已经有两个多月不曾见面了,他生日后,两人就各忙各的。
  金融资本主义的破坏力直接席卷股票证券市场,而林希微此前一头扎进证券法律行业,她和倪知禾手头的几个上市项目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领导下了命令,必须在这几个月里完成交易。
  于是,她更是不要命地驻扎现场,还飞去香港和海城好几次。
  钟程问:“这几个月怎么都没见到林希微?忙成这样。”他也有个疑惑,“不都是女朋友了吗,为什么每次去你家拜年,都是以阿公学生的身份去的?”
  “你前一个问题,就是后一个问题的答案。”陈淮越语气淡淡。
  钟程笑了下,他们俩在家族里都是出了名的大龄晚婚不孝子,逢年过节就要被拉出来批判,但他有点羡慕陈淮越:“你妈不催你,你爸不敢管你,阿公阿嬷纵着你,我就惨了,前几年也就过年催一下,今年是从开年到现在,没有一天不催的。”
  他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
  陈淮越抬了抬眼皮:“你去哪?”
  钟程说:“相亲,我爸妈因为我还没结婚的事,每天都在吵架,我跟他们说今年经济不好,哪有心情结婚,他们就说,再经济不好,也穷不到我老婆孩子身上,总归就是,我赚得再好,不结婚就是最大的不孝。”
  陈淮越勾起唇角,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他目光重新落到越程地产今年的第一季度报告和去年的年终报告上。
  她想引进合伙人,就需要钱,一是合伙人工资不低,二是,她需要一个更大的办公地,合伙人需要单独的办公室,如果她去年给越程卖楼,一期就有 200 多套房,多卖几个楼盘,就有一两百万的创收,现在也不至于引不来人才。
  更不至于他们俩的结婚迟迟提不上日程。
  钟程瞥了几眼陈淮越,忽然道:“我怎么感觉你在羡慕我?”
  “羡慕你什么?”
  “家里催婚。”钟程挑眉,他笑,“你恨不得家中催你,然后你以此为借口,去哄她结婚。可惜,你独立惯了,陈家人反倒不敢插手你的事。”
  陈淮越也笑,他继续盯着电脑屏幕,不紧不慢地反问道:“你觉得我家里着急,她就会同意么?”
  钟程语噎,按照他对林希微浅薄的了解,不会。
  时间倒回 90 年左右,他很难不把林希微当成一个想“捞钱”的女人,那时是整个南方经济狂热期,社会鼓吹的论调便是“什么都不重要,只有钱最重要”。
  社会压抑了太久,在新一个十年的开头,疯狂地解放自己,名校大学生傍富婆、当二奶、男女都下 KTV 陪酒卖笑,林希微的情况完全吻合,家境贫寒,有几分姿色,有几分学历,还有几分“自立自强”的气性用来增进情调。
  虽然阿越一开始就表明林希微是他的女朋友,但少数的几次见面,钟程的确感觉不到林希微有什么特别的,如果非要说特别,那就是特别能装,不要金钱,不要珠宝,穿得土不拉几,她要学习的机会,学英语、学电脑、学扩展人脉,要出国留学,放长线钓大鱼,偏偏阿越吃这一套。
  钟程自认是俗气的商人,他谈了好几次恋爱,一直都是花钱买快乐,恋爱和做生意一个性质,量化成金钱的数字,赏心悦目的同时也不必费什么精力,有钱能解决很多麻烦,当然,他第一次改观,是她提出分手。
  虽然他意外得知拉达车的存在后,也开过玩笑,但七万块对他们来说,真算不得什么,她不分手,才有可能利益最大化,从这几年来看,她的确是想做一番事业的。
  他也看不懂她,跟阿越结婚,肯定是她占优,但她迟迟不愿。
  钟程也明白,他干预不了这种事,拍了拍好兄弟的肩膀,安慰道:“别伤心,十年,二十年,你一定能结上婚的。”
  好恶毒的话。
  陈淮越却无法反驳,他沉默了下来,无论如何,得先把工作处理完,只是一整个晚上,他的目光时不时就会落到那个安安静静的私人手机上,林希微没有给他来电,他拿起手机,手指摁在拨号键上,停顿了许久,几乎快将屏幕盯出一个洞。
  拨也不是,不拨也不是。
  她肯定是在忙,就算拨通了,也只是敷衍的两句话,他也可以像从前那么多次一样,开几小时的车再去酒店等她回来,只是他不太明白,这样的状态还要持续多长时间,就像她说的,她满脑子都是工作,他想给她的帮助,她不愿意接受,自己磕得满头包,也拖着他们的恋爱,如果他不主动,他们就会错过许多需要彼此的时刻。
  生日那天晚上,他们其实没有吵架。
  他听到“李总”的那一瞬,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假怒,尽管他清晰地听到他心碎的声音,他也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用最幼稚的方式去掩盖胸口不断泛出的酸意,任谁都不能接受自己的枕边人喊错自己的名字。
  “林希微,我是谁?”他掐着她的脸。
  “陈总,你是陈总。”林希微抱紧他。
  “那李总呢?是你给我的昵称吗?”他语气阴测测。
  林希微被逗笑了,她很认真道:“不,你是独一无二的陈淮越,你是陈总,是阿越,是我的男朋友。”
  “你为什么喊李总。”
  “我在想工作的事,最近跟他交集比较多,焦头烂额。”
  他有些酸涩,忍不住加重语气:“你的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了,今天是我生日,在我身边你都能想别的事,我不能有一天的独占么?”
  林希微也自知愧疚:“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补偿呢?”
  她只是吻他,比之前更温柔和纠缠,他凝视着她,心里的野兽在躁动,这么久以来,她知道她对李从周没有意思,可是李从周对她有想法是能看出来的,她想引进的合伙人是他们的共友,漫长的项目期长达一两年,她和李从周联系的时间比和他的时间长多了。
  最无力的是,他们有个最正当的接触理由,就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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