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认了少府监姚玉贞为义女。”谢植走到案前,将装着点心的油纸袋放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摘下那顶珠冠:“河蚌因藏珠而被剖体,大象因象牙名贵而招致杀身之祸,翠鸟如此,人亦如此。”
“也许你是对的。”姜书绾微微叹息,“我自诩明辨是非,不错断任何一桩案,殊不知也沦为借刀杀人的工具。”
“也不尽然如此,昔日隋炀帝开凿大运河,本是劳命伤财的祸事,可你看百年之后,大运河如此繁华,漕运通畅,反倒造福一方。可见世事无绝对,如今借着这桩事儿,护了翠鸟免于被捕杀,不也成就一桩善缘吗?”谢植将纸袋往她面前推了推,一挑眉:“尝尝?”
与他相处时,不是被气得半死,就是一肚子委屈,难得他会如此和善地安慰自己。
“是龙津桥边的曹婆婆肉饼!”姜书绾闻见香气,打开那纸袋,竟还冒着热气,心头忽然一阵暖,“要等很久才能买到的。”
“识货啊,姜书绾。”谢植挑眉,却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心里一阵酸唧唧地在冒泡,“这汴京美食,明州可吃不到。”
她就知道,这人横竖要找点不痛快!
谢植见她似乎又要恼了,赶忙将话题转移:“吹台的樱花开得正好,再不去赏就要谢了。姜提刑可愿赏光,与植同游?”
“你要约我郊游?”姜书绾不可置信,放下手中刚咬了一口的肉饼,“又给我买点心,又约我赏樱花,该不会……”
谢植笑得更灿烂:“在下正是,新任开封府尹谢植。”
作为天下首府,开封府尹例来都是储君或亲王兼任,谢植是赵元思的亲舅舅,倒也名正言顺,只是处遍地皇亲国戚,当朝权贵,稍有不慎就容易得罪人,谢植何等聪慧狡诈之辈,又怎会愿意接这烫手山芋?
得知了这一消息,姜书绾心中甜酸参半,甜的是往后二人的交集会比从前更多,亦可时常相见,而酸的则是,他心中已有其他人,日日相见只会让自己徒增伤感。
“此番我新官上任,正是千头万绪之际,因此更需要姜提刑的支持。”谢植一脸得意,“所以,你告假半月的折子,就先驳回了。”
狗官,奸相!姜书绾在心中把他咒骂了千万遍。
“先别急着骂我,眼下正有一桩案子,亟待处理。”
第10章 【卷二:浣溪沙(如意戏班虐杀案)】(1)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庄子·逍遥游》
狂风骤起,暴雨如注,船身被剧烈地摇晃,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也是这样电闪雷鸣的晚上,她和姐姐被父亲藏在衣柜门板后的暗道里,在细小的夹缝中,她们看见杀红了眼的二皇子冲进了房中,提着刀就朝父亲劈过去。
父亲一个普通商人,哪是二皇子的对手,侥幸躲了两下后,被他一刀捅穿心口,杀红了眼的二皇子口中咒骂着,拔出刀在父亲身上一阵乱砍,直到他变成一个血人,面目全非……
一刀,两刀,每一下都记录在她的眼眸中,姐姐在身后死死捂着她的嘴,才能让那哭喊声不迸发出来。
敲门声越来越响亮,硬是把姜书绾从噩梦中拽了出来,她倏然间睁大了双眼,这才感受到那阵摇晃并非来自梦境,外衫都没来得及披上就去开门。
今晚无星无月,外头一丝光亮也没有,姜书绾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从声音中分辨出是谢植。
进屋关好门后,他的嗓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都说从未遇上如此大的雨,船晃得厉害,今晚你我呆在一处,万一有什么事,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话音刚落就有狂风袭来,将船甩来甩去,姜书绾一个踉跄,直直地摔进了谢植怀中。谢植将她搂紧了,这才感受怀中的人湿漉漉的,低低地问了句:“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处,整个人也是浑浑噩噩,额间的汗和脸上的泪交融在一处:“我看见我爹了。他死的好惨,二皇子在他身上砍了十一刀。”
谢植有些懊悔,这趟公差是他要求的,乘船也是他提议的,原本是想借着前去陈留县翻查旧案和姜书绾单独相处一段时间,谁知道竟碰上这种恶劣天气,还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别怕。”他心中满是愧疚,语气也温柔。
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卧榻走去,刚把人放下,又一道浪潮袭来,两个人顿时在床上滚在一处,谢植想要说些什么,薄唇却不经意轻擦过姜书绾的耳垂,印下了一吻落在她纤长的脖颈上,在这不合时宜的场景下,暧昧之色却肆意渲染着。
外头风雨声似乎小了,室内的氛围却更显尴尬,安静下来之后,谢植甚至可以感受到,一阵一阵的热气在彼此交缠着的身体间来回传递,纵然他们衣衫完好,那股热气却肆意入侵,如若无人之境。
谁都没有说话,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支撑着双臂想从她身上爬起来,谁料刚刚才稳定下来的船身又剧烈地抖动,谢植在慌乱中,左手扶住了床头栏杆,右手则抓紧了被褥的一角,努力保持着平衡。
手掌心的触感异常顺滑,谢植心中纳闷,这只是一艘普通客船,应该用不了这么上好的丝绵,为何这被褥摸上去感觉格外细腻柔软?他情不自禁地揉捻了两下。
“嘶——”姜书绾倒抽了口气,脸色绯红一片。
谢植竟从未发觉,姜书绾的嗓音竟是这般甜得发腻,而身下某处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涨起来,硬硬地戳在她柔软的小腹上。
低头一瞧,他手里握着的哪里是什么被褥,分明是女子胸前柔软的一团,赶忙移开。
噩梦中出了汗,姜书绾浑身湿透,方才谢植的手覆在自己身体上传来的一点暖意突然消失不见,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幽深如湖水一般的眸子里正酝酿着她未曾见过的情绪。
她伸手勾在他肩头,将所有的勇气堆积在一起,才终于对他说出一句:“如果今天是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晚……”
不过遇上暴雨天气船身不稳罢了,没想到她竟这般丧气,谢植皱着眉:“殊不知祸害遗千年,你还有几千几万个明天呢。”
被拒绝之后的尴尬、难堪以及少女酸涩的心事此刻全都涌上心头,姜书绾就像是鬼使神差似的,用力将他往下拽,乌黑的发尾在空中甩出一道弧度,下一瞬间,就跨坐在谢植的身上。
谢植仰面望着她,却不知为何,目光沉沉:“姜书绾,你逾矩了。”
“在湖心岛的那晚,我们就是这样的逾矩的。”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拒绝,眼中升腾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而后竟一不做,二不休,弯腰径直贴了上去。
黑暗中,谢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姜书绾湿濡的唇瓣碾压过他冰冷的薄唇时毫无察觉,自己所到之处已经挑起星火点点,已有燎原之势。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谢植的双手已经悄然扣在了她的腰上,最后一点理智在风浪中摇摇欲坠,少女盈盈一握的细腰就在手心,火热的嘴唇正从他的薄唇往下颌移动。
姜书绾一口含住了他滚动的喉结,伸出舌尖轻轻扫过:“你这些年花名在外,现在又何必装清白?”
天地都安静下来,谢植在那一瞬间被彻底击溃,脑海中所有关于仁义礼智信的教养犹如散了线的珠子一般四处流窜,一颗一颗敲击他的心房,将那些苦心维持的君子端方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老子不是装清白,是真清白!”他被气得血液上涌,恨不得立刻将她拆吞入腹。
她却是一副不信的模样:“你敢说,你是头一回?”
他的手指深深扣进了她的腰带里,眼中的风暴比外头的更加危险,而后在她那柔软的腰肢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顺着腰线往下,掀开了少女的裙摆,在她娇娇软软的臀肉上摩挲了好一会儿,只听见姜书绾低低的笑声:“憋了二十多年,头一回岂不是欲壑难填?”
没想到居然被她耻笑了。
床榻上的事,岂能让她占了上风?于是谢植的温柔不再,单手挑开她胸前的衣襟,精准地一口咬住她的肌肤,从嘴巴缝隙里蹦出一句:“再难填,你今天也得给我填满了。”
随着衣衫的剥落,胸口拴着红线的玉坠也曝露在谢植的眼前。
这是她离京前往燕山府路前,他赠予她的獬豸。
姜书绾猝不及防,忽然觉得胸口一凉,随后被温暖的口腔包裹,他的牙齿正在研磨着自己的皮肉,摊开的手掌在臀瓣上摩挲了几下之后,居然重重地拍了下去。
清脆地啪啪声响起,是他这些年隐忍的情欲碎裂声。
姜书绾却不解,愤愤地抬起脸:“谢植,你居然敢打我?”
第11章 浣溪沙(2)
谢植却不与她争辩,沉着脸翻身,将她重新按在身下压住。拉着衣带轻轻一扯,再低头时,已经能瞧见她一身完整的冰肌玉骨,玉佩落在她胸口处,那只通身碧绿的獬豸正龇牙咧嘴,不知想咬什么。
“这些年你一直戴着?”谢植伸手将玉佩捏在手心,再看她时,眉眼间尽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情。
这是姜书绾离开汴京,前往燕山府路赴任之前,谢植精挑细选的礼物。原以为她心中怨恨他,多半会直接扔了,却没想到,今日居然见她戴在身上。
被谢植这么一打岔,姜书绾方才那一腔孤勇这会儿竟丝毫不剩,只恨自己太过于冲动,紧咬着牙关嘴硬道:“我提点刑狱诸事,偶尔得靠它辟邪。”
玉有灵性,时常佩戴便会越发晶莹剔透,谢植分明瞧见那玉佩与刚买的时候不大一样了,黑暗中仍泛着温润的光泽,哪里是偶尔戴着的模样,若非日日滋润,怎会有如此光泽?
他忽然嫉妒起这块玉佩来,竟可以日日与她贴身相伴。
“哦——”他将尾音挑高,故意说得意味深长,“我还以为,你是睹物思人。”
“你是故意在岔开话题吧?”姜书绾唯恐再说下去,自己的心事就要被他揭开,被逼着反将他一军,心虚地笑道,“怎么,谢丞相也有怕的时候么?”
谢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桩事,哑然失笑:“我怕什么?这种事,吃亏的怎样都不是我。”
姜书绾的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
这些年谢植在外的名声着实算不上好,纸醉金迷,玩世不恭,什么风情万种的女人没见过。想来自己毫不通晓男女情趣,青涩稚嫩无法隐藏,必然入不了他的眼了。
更何况,人家已经有了心上人。
见她有些踌躇,似乎打了退堂鼓,谢植也认真起来,真心爱慕着的女郎就在身下,他亦是有情有欲的正常男人,如何能不动心。
但是想到她曾经说过的话,心中不禁微微泛酸:“明州的小情郎呢?不要了?”
外头渐渐安静下来,暴雨似乎停止了,船身开始温柔地轻晃,摆正自己的位置。而他们二人,是否也该摆正自己的位置?
哪里有什么明州小情郎,不过是她拿来搪塞的借口罢了。姜书绾从混乱中渐渐清醒过来,沉静下来之后,她却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是反问:“谢相可是在为心上人守身如玉?”
见她那副藏着掖着的模样,谢植心口就堵得慌,她在燕山府路那三年,几乎是夙兴夜寐,竟也有时间去和明州的人来往?
越想越生气,暗暗跟自己较着劲儿,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你不肯说,也别管我。”
“我没想管你。”姜书绾伸手去扯他的腰带,食指戳在他的小腹上轻轻点了两下,“我只是觉得,凡事要有始有终。”
谢植一把按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还要继续?”
这是他给她最后的逃跑机会。
姜书绾没费什么力气就挣脱他的禁锢,手指灵巧地往衣衫里钻,顺着他腰腹上的肌肉纹理摸索,一路往下不停歇:“你没亏,我也没亏,那么谁亏了?”
“呃——”谢植喟叹一声。
她的指头绕着自己在打转,好像一簇火苗在心头晃动,谢植那些兴奋、刺激的欲望夹杂着苦涩和微酸的爱意来回冲刷着他的神经。
手的动作比脑子快,谢植抬手啪啪两巴掌,几乎是咬牙切齿:“谁教你这样的?”
“不许打我。”她咬着下唇,露出几分楚楚可怜的神色来,“屁股都打红了。”
谢植一阵口干舌燥,他舔了舔自己的唇,咬着她的耳朵:“有道是:堂前教子,床头训妻,你日后再不乖,我便还要打你。”
谢植抬腿顶在她两膝之间,稍稍用力就挤了进去,分开了她的膝盖。
“嗯……”好似被蚂蚁啃咬一般又酥又麻,姜书绾偏过头去嘤咛了一声,顿觉羞赧,想要夹紧双腿,却只能徒劳地蹭着谢植的腰侧。
有些事,虽然没有经验,但仅靠着本能和天分,也能摸索出其中的奥妙,就譬如此刻。
被他握在手里,姜书绾早已人魂分离,一片朦胧之中,她仿佛看见数年前,谢植坐在山亭中提着墨在砚台中细细研磨。
然后,他的手指变成了墨条,而她变成了砚台。
“果真是水做的小娘子——”谢植抽回手,还偏要在她面前晃了晃。
姜书绾睁开眼,东方既明,晨光微曦,没想谢植衣衫之下,身段竟是这般英伟,肩膀宽厚,纤腰窄臀,小腹处的肌肉有序排列着。
越往下看,姜书绾的脸越是火烧一般的灼热。
她那略带娇羞的崇拜眼神让谢植格外受用,仿佛一只开屏的雄孔雀,挺直了脊背。
就在屋内一片旖旎之时,突然传来砰砰砰一阵剧烈的拍门声,谢植下意识地扯过一旁的被子卷在二人身上,不悦地问了声:“谁?”
敲门的正是开封府的总捕头周肃,此番他随谢植与姜书绾一同前往陈留,翻查一桩多年前的旧案。
周肃焦急的嗓音响起:“姜提刑,卑职方才去寻谢相,发现他不知所踪!整个船我都……你……”
门外的人说了一半忽然沉默了,才反应过来,刚刚回话的那个声音,好像就是谢丞相。这周肃脑回路同一般人不一样,只见他转头就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拍自己的脑门——
谢丞相住在了姜提刑的房间里,那么姜提刑又去哪了?该不会他们调换了房间,其实失踪的是姜提刑吧!
不行,得再去找找!
听见周肃离去的脚步声,姜书绾才从蒙着的被子中探出一双眼睛,弱弱地说了一句:“怎么办。”
谢植还当她欲求未满,但如今天色已经清明,这船也要靠岸了,他们虽未成亲,但好歹也是第一回 ,实在不想匆匆了事,便温柔地将她搂在怀中:“乖,今晚继续。”
姜书绾被他紧紧搂着,险些透不过气。
她明明问的是,被周肃知道了二人同睡一屋,该怎么办!
第12章 浣溪沙(3)
突如其来的暴雨耽搁了行程,他们搭乘的客船撞在坍塌的大坝上,无法继续前行,周肃在岸边询问之后得知,此处乃是桃叶县,离陈留大约不到百里的路程。
谢植思忖片刻:“这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好,不如去县衙中找当地县令,让他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好尽快前往陈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