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中。
仲藻雪伸手抚摸着那拴着绳的马儿,像是在与它说着什么。
殷盈似是有察觉到了什么望了过去,只是意有未明的笑了一声,随即第一个上了马车。
李曼婉心里感叹万千。
她望了望站在那里沉默相送的男人,对于这个冷面寡言的男人,她原先是敬畏惧怕的,但自那一日牢狱中他出手为她解围,相助于她,还她自由身后。
她的心里是感激他的。
只叹着造化弄人,李曼婉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
“铃——”
马车上面挂着的铃铛响了起来。
几人与谷中的其余人相继告别,秦茗走了过来将几副药贴赠送于了她,并留下了几句医嘱。
仲藻雪伸手解下了栓着马儿的缰绳,只将那绳子握在了手中,最后侧过头望了他一眼,看着他沉默的站在不远处,一个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
只是相送。
只是告别。
最后一眼,再见无期。
仲藻雪久久地望着他,随即收回了视线,只是轻巧的一撑手便坐上了马车上,再抬起头的时候,视线只望向了前面。
只望向了前方的路。
未行的路。
未来的路。
就在脚下。
“驾!”
滚滚的车轮辗碎了山道中的乱红,一骑绝尘。
[踏莎行]
-野花集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注3】
车轮滚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山尘,握在手中的鞭子随意的轻耍着,三人驱着车一路走着一路有说有笑的哼着春日的小调,就这样离开了药王谷的地界。
至以驶离了临安城。
两旁的高山拔地而起,直入云霄,气势巍峨。
仲藻雪唱了一曲《踏莎行》。
和着辘轱轱的车轮声,一声一调,就这样荡洒肆意的传入了风中,看着远天之上白云悠悠,一行白鹭展翅飞了过去。殷盈自也是不遑多让,就着她的这一曲《踏莎行》现改了几个字,接续了下一阙跟着唱了起来。
李曼婉击辕而和,再将她俩的词整编和一。
她虽然文墨不多,但却擅得曲调,唱的更是婉啭柔和极了。
溪涧之中的泉水是甘冽的,带着丝丝的甜,很是沁口。
“小心些。”
“你可仔细着别掉下去了。”
“慢点。”
三人相互拉着手,直淌过了小溪涧去汲水,眼见着山中的野果红了又尝上了几颗。
没有目的,也未可知之。
只放了一辆马车自在行去,走去远方,去不曾到过的地方,去看看那不曾见过的景色,去尝一尝那些不曾尝过的东西。
看那山野中狂野盛放的鲜花。
细小。
但却极富有生命力。
走累了,几人便东倒西歪的靠在了一起坐着。
“尝一尝?”
听着身后的殷盈开口。
李曼婉以为她是准备给自己递一个果子解渴,正侧过头想要咬上一口,却不想这一侧头正被她手上拿着的一根毛茸茸的狗尾巴草糊了一脸。
“殷姐姐你……”
“哈哈哈哈——”得逞的殷盈忍不住笑了起来。
靠在另一边的仲藻雪瞧见了笑着说,“你这人真是坏极了,净欺负人家妹妹。”
殷盈靠着她的背笑的很无辜,“我可不敢,我还指望着她一会儿给我烤鱼吃。”
李曼婉说,“……我一定抹上十层辣椒粉。”
殷盈笑眯眯的说,“谢谢妹妹,我最爱吃辣了。”
李曼婉憋了憋,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匹拖着马车正停留在了山野处,只悠哉的吃着草,不时的摆了摆马尾驱着早春里的蝇虫,听着流水潺潺的细涓声,和着从远山上飘落下来的红花。
涉水捉鱼,脱祙嬉水。
在这一方山野之中,是自在的天性。
只看着在那阳光的照射下,扬起的水正闪烁着一片粼粼的光芒,起初尚且还有几分离别的伤怀与行路间的拘谨,但伴随着水花扬了起来之后,几人玩闹着,嬉戏着,大笑着,但看着那扬起的水珠溅了起来。
好似浮于尘中的一颗颗珍珠一般。
晶莹剔透。
但比之更为至纯的,是女孩子们天真无邪的笑脸。
“你还闹!你还闹!”
“好呀,你这妹妹越来越大胆了!”
“唉!”
引燃了火。
搭架在木枝上的是今日的午饭。
等食足饱腹休息的差不多了后,几人便再一次踏上了行程,听着那车轮辗过了山路之中的碎石,一摇一哼着小曲儿,看着山中黄色的蝴蝶翩跹着飞了一路,跟了一路的马车。
或是赶在了夜里之前来到了一方陌生的小镇之中,三个人便打尖住店,仔细的洗梳淋浴一遍除去一身的尘色,再将两张床拼做成了一张大床的挤在了一起。
女孩子的夜里总有说不尽的悄悄话。
有哪家店的胭脂上色。
有哪家店的糕点香糯。
有哪一处的人家娶亲。
有话本上新看的故事,絮絮叨叨的凑在一起跟小姐妹一起分享,里面的故事更是天南海北无所不有,讲到高兴了便是眉飞色舞,讲到不快便是义愤填膺。
或是赶在了夜里之前仍旧没有走出山野,三人便早早的寻了一处妥当避风的地方起了篝火露宿。
早春的夜里还有几分寒。
但篝火明暖。
三人便一同躺在草地上,相依相倚着头,抬着一只手覆在了额头上看着那满天的繁星几许。
“那个应当是织女星。”仲藻雪说。
“我瞧着像鸡腿。”殷盈说。
“我瞧着像兔子诶……”李曼婉说。
“……”仲藻雪忍住笑,“你们真正是……”
殷盈反手枕着头望着那满天的星星,“认星星我是认不出来,但织女的故事我却是听过的,每年的乞巧节小姐妹们可不正是同织女许愿?”
“欸,那你许过什么愿?”李曼婉问。
“嗯……”殷盈佯装思考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说,“上战杀敌。”
“啊?”李曼婉吃惊。
殷盈背着手枕着头望着满天的繁星,像是有些怀念的样子,“我原出身官家,家里的几个哥哥是驻守边疆的武将,他们少有归家,我只见过他们几次,当中有一个哥哥我甚至自始至终都没有见过一眼。但看着他们穿披铠甲,武操战马,可是飒爽极了。”
“我便也想同他们一样。”殷盈说,“可惜我不能。”
仲藻雪枕着手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鸿图之愿,何以遗尘。”
殷盈笑了笑,不甚在意,“不若说说你们都许了什么愿?”
李曼婉说,“……让姐姐见笑,我每年许的都是乞巧绣唱,早日嫁一个好郎君。”
殷盈听着忍笑,“不妨。”
仲藻雪歪过头,也笑了,“却是自相惭愧,我也不妨多让。”
殷盈侧过头笑了起来,“你也许着求个好郎君吗?”
仲藻雪枕着手笑了笑,说,“家宅安泰,姊妹喜乐,夫妇和鸣……早先的几个姐妹还没有嫁人的时候,我们还曾趁着大人不注意,放荡形骸的偷了他们的酒水喝,那酿了十几年的花雕只喝了一口便就醉得东倒西歪,便高歌唱吟好不快活。”
只是后面到了出阁的时候,大家都陆续的嫁作了他人之妇,便少了往来。
现在想想不觉感慨。
“还想着他呢?”殷盈侧过头,笑她。
“有一点。”仲藻雪也不隐瞒的笑笑。
“不若说说仲姐姐跟祁大人是怎么两情相悦的?”躺在一旁的李曼婉突然起了兴致了,挤兑着说,“当初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呢,都说才子佳人,金童玉女,可真是让人好生艳羡。”
“我也好奇了,说说,说说。”殷盈坏笑着也挤兑她。
“你们……”
仲藻雪躺在那里不由得失笑。
只在她们两人的揉捏中讨饶,最后就着夜里的那一簇篝火讲着往日之事,忆只忆最好的初见,想只想最美的怦然,记只记只苦的相思。
她仍旧还会有一点想念着他,这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但是她已经能够做到真正平静的去讲那一段过往。
同另外的人讲她的相思。
讲她的情衷。
讲她的爱恋。
她从不后悔将自己最真挚的爱恋全然的付于了他一个人,无愧的爱一个人,勇敢的爱一个人,再到最后从容将他放下。
在一日平常的往里,于一堆篝火旁看着满天的繁星,恬然的像是讲一段过往的故事。
-飞花去
这一路却是走的并不太平。
她们三个姑娘原是相貌各有清昳,长得极为出挑。只打马走过了一番城镇,住店打尖却少不得上来攀谈的人,也有惹事的人。更别说有一些山道环伺山匪,只盯着过往的行客劫财,看着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更是会动上些歪心思。
殷盈为此踹过山匪的破门,打得他们跪地求饶痛哭啼泪。
“哇!救命救命!”
“不敢了不敢了!我们真的再也不敢了!”
也曾拍桌而起当街泼骂,迎面的就往那闹事的男子头上扣了一盆狗血。
“你——你这妖媚的泼妇!”
“这就叫泼妇了?”
殷盈扔了手中的脸盆,只听着咣当的在地上摔了一个声响,她但往前走了一步却是笑得烟媚极了,那声音却是生的冷,“再敢碰我妹妹一根手指头试试!”
“反了反了反了!”
眼见着被人围了过来,自己这副模样实在是丢脸极了,那男子登时恼羞成怒,也不顾家仆前来搀扶自己的挣开了手,青筋直暴的怒喝,“都打哪儿来的贱人!不要命了吗!不知道这里是本少爷的地盘?”
李曼婉看着她同那男人闹了起来,心里害怕的只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要去劝她。
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又劝不动她。
李曼婉只得害怕的挨去了一旁的仲藻雪,期望于她能劝动殷盈。
“藻雪姐姐……”李曼婉怯怯的叫了她一声。
然而让她始料不及的是,站在一旁文弱娴静的女子却是眼神一沉,盯着那个男子叫来了打手,便就着一旁街上当卖的空菜筐,抬手就往他的脑袋扣了上去!
殷盈见状跟着反身一脚踹了过去!
李曼婉看得目瞪口呆。
那边的街上闹得是鸡飞狗跳,殷盈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
“跑了啦!”仲藻雪拉了她们两一手。
“好哩!”
趁着那边吃痛的捂腰捂腿哎呦翻天,围观的百姓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边在闹什么,殷盈最先劈开了一道路跑开去赶着驾车,脸上尽是顽劣的笑。
仲藻雪拉了李曼婉一把。
“……啊,啊。”李曼婉这才反应了过来。
眼见着就要离开了。
李曼婉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忿忿不平的又小跑了过去。
抬脚直踹了对方一脚。
力道并不大。
但却解气。
“让你对我动手动脚!混蛋!”
小小的踢了对方一脚,解了气的李曼婉追上了那边还在等着自己的仲藻雪。
眼见着这边的动静惹动了巡守的官差,围观的百姓也后知后觉的堵截着她们几人,仲藻雪便拉着李曼婉挤在了人群当中,只像一尾鱼儿一般灵巧的避开。
颇为默契的跑到了一个巷口。
殷盈正驾来了马车。
“站住!”
“该死的贱人!”
“什么人在这里放肆!”
“上来!”殷盈驾着马车,眼见着她们跑了过来,便甩出去了一根鞭子,仲藻雪一手拽住了鞭子,带着李曼婉轻巧的坐上了车辕。
“铃铃铃——”
挂在檐上的铃子清脆的响了一路。
“驾!”
“驾驾!”
却看着那马车长驱直入,一路驶出了这一座不知名的集镇,身后却是追着那被泼了一头狗血又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子。
一众的家仆拿着棍子冲了过来。
腰佩官刀的官差也追在了后边。
“站住!”
“给我站住!”
只是马蹄声脆,扬起了一片飞尘,直将他们甩去了身后呛得喘气不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像是干了坏事得意极了的熊孩子,殷盈笑得张狂极了,也放肆极了。那笑声清亮高昂响了一路,更听得后面的人气得只差没有吐血。
于是仲藻雪也忍不住笑。
李曼婉也跟着笑了起来。
“啪!”
挤在了那车辕之上。
三人合掌一击,一个个却都是笑得眉眼弯弯。
……
她们有一起爬上了被誉为最高峰的泰山之巅。
看那佛光普照,千层高岭。
在那顶峰之上括手于嘴边放声大喊,让那声音响动云霄,与那高天之上的苍鹰挥着手。
也有在夜里淌涉过了江河,看一看那藏在最中心将要苏醒过来的一眼蝴蝶泉。
看那远山腾腾滚动的云海,在那夕阳的照耀下如临仙宫。
夏日的瀑布正是丰水时期,那跌落下来的水势轰隆生鸣,气势恢宏。
也有朝拜过佛陀。
参拜过道观中的三清真人。
去过黄沙滚滚的漠地饮一口马奶酒,与当地的居民围着篝火一同载歌载舞。
在一个名叫襄灵的小城里,她们齐心协心救下了一个被当地的知州强抢的民女,也是这样不打不相识的结交了由女国入境的游云怜。
飞过来的折扇却好似一轮带着轮刀的漩轮。
就在仲藻雪被擒下时。
挣扎间。
却看着那一把折扇削去了那一个强押住自己的莽汉。
仲藻雪怔愣的抬头。
“如此的欺负姑娘家,却是这南黎风貌吗?”那折扇飞旋之下迫退了那几个莽汉,只在半空中一转又飞回了手中,却看着她月髻半挽悬落一片的晶链。
手中的折扇轻掩而下,正见了那一双英气逼人的眸。
那几个壮汉受了一力心里原是有些发忤,但见来的人只是个女子便嗤笑了起来。
“哪来的这么多爱管闲事的小娘们儿,一并拿下都!”
挥臂之间,眼看着一窝蜂的人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