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囚?”俞香愣住。
“你那边可有听说过此事吗?”单玉儿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她往屋内走了进去。
“没曾听过,从来不见姑娘有提起过此事。”俞香说。
“这人可真正是可恶,莽撞极了,现下地牢里的防卫比之前更是多了几倍,当真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了。”单玉儿咬牙推开了门,“可让我怎么将钥匙偷来——”
推开了门,话音却一时止息。
只见着桌上正放着一串镣铐与铁链的钥匙。
单玉儿神色有些愕然,疾步走了过去。
“这,我一直在这里,不曾见有人来过啊!”俞香吃惊了。
单玉儿握着那一串钥匙仔细的看了看,确系那对得上号数,竟真的是扣着仲藻雪的那一副铁链的钥匙,心里也觉得意外,思忖之下握掌收合在了手中,但道,“此事有些蹊跷,我修书一封,等天亮之后你拿回去给三娘她们看上一看,看她们可知道此人是谁不。”
“我明白了。”
夜里忽有起了风,只吹得那一树光秃秃的枯枝生响。
吴作青从外面走了过来,正看着他只身一人站在了窗外,似是在望月,但那天空中却是一片密布的乌云,月光如何也不得透出来。
“公子。”
“还有两日。”祁青鹤道。
吴作青向他一揖,看着他背影霜寒的融于了这一片黑暗之中,不见得一丝的温度。
“……我真的无比的后悔,当年我舍她而去,留她一人身陷在这泥潭虎穴之中。”祁青鹤望着暗无一丝光芒的夜空,一双眸子晦暗绝寒,“无论如何,我都不应该就这么的一走了之。”
“如果我能不去再意那些个流言蜚语。”
“如果,我能再相信她一点……”
那一双望着夜色的眸子是生冷的尽透着一股死气。
“我与她原是不用走到今天这一个地步的。”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失信【二合一】
“我与她原是不用走到今天这一个地步的。”
前尘尽矣, 往事昨非。
那些再也追不回来的错误与遗憾,终将成为他生命中永远都无法抹灭的一道痕迹。他在还没有来得及学会相信她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她。
他们原本不应当走到这一个地步。
她也原本不应当沦落得到今日的这一个地步。
——再难以回头。
——再难以回头。
寒风不止, 一树摇曳不住的枯枝间, 但看着那一只黑鸦飞入了长夜深处, 啼声凄切。
*
离处刑的期限只剩下了两天。
这几天里,吴作青不大敢再离开他的身边, 从白日里到晚上都盯得他死死的,想着前些日子他的精神状况非常糟糕的模样,生怕他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更别说还有那个潜伏在临安城里头伺机想要杀他的恶徒, 遑论西陵王府与太子那一边的人马。
想要他命的人属实向来不少。
但是让吴作青没有想到的是,醒来之后的祁青鹤表现的异常的平静, 那一张生冷的面容是平波不动,窥不见一丝的波澜。也没有了再像之前那般连轴转的扣着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好似发疯一般的硬是要挖出些什么东西出来。
“公子, 不若还是呈报蒋相,或者将处刑之事交托给嵇舟公子吧。”吴作青建议。
“不必。”祁青鹤道。
“可是这样一来的话……”
那可是要他在刑场上杀妻。
吴作青抿了抿唇,终是没有把那两个字彻底的点破。只是站在一旁望着他, 眼里尽是担忧之色, 他眼下看着与往日里别无二异,依旧是那一个清冷淡漠理智的只奉公理不予私情的祁大人,冷静的平波不动, 更是不见着有一丝的波澜。
但却不知道为何, 在这样一个节骨眼上, 他越是表现的冷静他心里却越是生慌的很。
“再去拿些纸墨来。”祁青鹤披着一件衣坐在了那里, 道。
“公子今日不出去?”吴作青差了小厮去拿文房四宝, 心里拿捏不准他的心思。
“不了。”祁青鹤低着头整合着宗卷, 头也没抬的说。
“……”
吴作青心里实在是担忧的紧。
小厮抱来了文房四宝,砚台之外又添上了一块新的墨条,他正席坐在了矮案的团榻上整合着宗卷,笔走游蛇,载墨楮练。就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的差别,只当这又是平平无奇的一日。
吴作青站在一旁拧眉望着他。
“去取一盆火来。”祁青鹤突然开口说道。
“是。”
小厮很快的就置办好了碳盆,眼下已到了秋末初冬的时节,衣衫更是加重了几重,想着他不久前有病了一遭,身上这会子又有受着伤,实在是不得再着了风寒,直将这屋子都烧得暖和些。
“公子可是觉得衣寒,要再披一件氅衣吗?”吴作青问。
“不是。”
祁青鹤坐在那一方碳盆前边,整个人已是清减的徒剩下了一层皮骨。
就着那盆生燃的碳火,他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折叠的完好平整的书信。岁月几迁,那一封休妻书上却仍旧还残余着磨损不掉脏印与泥迹。那上面的墨字甚至多有被雨水与血水给打化了开,模糊的已是看不清楚前尘旧往,只是尽见一片的斑驳。
祁青鹤坐在那里,低着头久久的望着那一封书信上尽是斑驳的一字一句。
指腹缓缓的抚过了那些个痕迹。
那些伤人的字语,像是一把又一把无形的刀子一般。
割断了两人的羁绊,更将她剐得体无完肤。
而造成这一切伤害的那个人,是他。
是本应该义无反顾站在她的身前保护着她的他。
“我知道而今落得如此的局面一切已经于事无补,也知道她已经弃我如履不会再原谅我。”休书的那一角沾上了火星子,很快的燃了起来,焦色尽卷着寒纸继而有火生焰,一直烧到了手指之下。
卷起的残烟映入了他的眼帘中。
“如今我已经没有任何的念想了,吴叔。”祁青鹤道。
“公子!”
“我只望他日黄泉之行,她能允我一席之地,让我跟在她的身后与她同行而去。”
窜上来的火有烧到了手指上。
吴作青见他神色生冷而木讷的没有松开手,忙拉了他一把,没让他沾着上烧坏了手指,那烧焚的休书跌落进了火盆之中,化作了碳灰。
望着他那一双尽见死气的眸,吴作青虽有百半之龄却也心中哀然,“公子何以如此!”
祁青鹤望着地盆里那一篝正燃着的碳火,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白首相偕老,生死同相随。我已失信其一,不愿再失信二三。”
这已经是一个死局。
无法转圜,无法解开的死局。
不止是她铸下的杀,还有他造下的业。
处刑期限余剩下来的这两日,祁青鹤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这段时日探查得到的所有的信息与线索统作了一个整合,在梳络完仲藻雪杀西陵王之案余,另加编整了李氏案与昔年那一桩藏尸案的宗卷与证据。
尸骸依旧没有找到。
单正阳在之前领着官府的人马过去,除了井窖之外,更是快要将王府翻了一遍,仍旧不见任何东西。
余剩下来的最后一日,他点数了涉案羁押百数余人,又走去了一趟殓司门提审了一遭杨冲。
“郎林前去扣押张晋安还没有消息吗?”祁青鹤问。
青日里头已偏近晌午。
走了一圈,几人在一旁食肆停歇了一会儿脚。
像是想起了这一桩事,祁青鹤突然开口问道,“可是有遇上了什么事?”
“啊……听说戚督长有发难,是故郎林将军耽搁了一阵。”一旁跟着的师爷这日里鲜见得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模样,像是揣着心事,面上更隐有说不尽的忧虑之色,得他这一问起,才被拉扯着回过了神来,说,“不过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虽然可能赶不上刑……但应当只要上几天就能回来。”
“嗯。”祁青鹤颌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大人,我……”
刘师爷像是想要说些什么,话刚到了嘴边却被一旁不远处雅座上的一阵笑闹声给打断了。
那笑得很是嚣张跋扈,听着便叫人觉得有些不舒服,张狂非常。众人寻声望了过去,只看着一个身着锦衣玉带的纨绔公子怀里正揽着一个美人灌着酒。
那美人衣裳粗陋却自有气华,看着绾起的发,像是一个新妇。
“张公子,奴家真的喝不了酒……”那新妇面上隐有难色,却又不敢推辞的太过明显。
“呵,酒都不能喝,那你来找本少爷做甚?”那纨绔半挑着她的下颌冷笑。
“奴……奴家……”
“我可告诉你,放得你来见本少爷一面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少在这里拂本少爷的兴致,若不然下次再见着你那赵姓的官家,定派人揍得他三天都下不了床来!”那纨绔公子一只手扣着了她的下颌,语气轻侃而有威胁。
“张公子,我那官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帐房先生,平日里兢兢业业不敢怠慢主人家,更不敢与他人结怨生事,还请张公子不要放过他吧。”
那妇人语气卑切,说到最后扶身跪了下去道,“奴家求张公子大人有大量饶过官人罢!”
那纨绔公子懒懒的半撑在了香椅上,像是很享受着她这般的乞求,好似戏玩着一只猫儿一样的轻挑着那妇人,任她越是卑切乞求便笑得越是张狂得意。
“伺候得本少爷高兴了,兴许便放了你那赵姓的官家,你知道怎么做吧。”
“……奴家,奴家……”
“来,喝酒!都满上!”
一边说着一边张了一个大碗过来,那张家公子笑得很是恶劣,灌了那新妇一杯又一杯,见她双眼迷朦脸色红坨,心里登时痒了起来的不由得上下其手。
那新妇缩了一下,很是畏惧的模样,“张……张公子……”
这边坐着的位置正好将那边雅座之上发生的事情一览无余,祁青鹤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像是被僵冷住了一般的不见反应,待看着那张家公子对那新妇的举作越发放荡,才像是发应了过来似的当下起了身正要往那边走过去。
刚举步走去了不过三步,便看着有一个文儒铁青着一张脸的从自己的面前冲了过去。
那文儒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一时间怒不可遏,伸手便将她抓了起来当面一个巴掌甩得她撞去了另一边,怒声大骂道,“你这贱妇,竟背着我在这里与他人厮混!”
那一巴掌甩过来的时候,几乎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直接便将那新妇掌掴在了地上。
三五把椅子有一道被带倒了下来。
那新妇就摔在了他的面前,连同着被带落下来的酒盅一起滚落在了他的脚边。
双耳不知为何的嗡鸣不止,眼前更是几经有重影,祁青鹤犹似魂脱一般的站在了那里,浑身止不住的僵冷不得动弹,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何其的熟悉,好似就在昨日一般,与往昔的那一幕幕重叠在了一起放映,一时知道竟让他不知道哪一幕是过去,哪一幕是现在。
“枉你一介文儒,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那张家纨绔却像是看戏一般的撑着一只手嗤道,“真是白糟蹋了这么个小美人。”
“——!”
那赵家官人听着心中窝火气忿。
但看着对方到底是张家的大公子不敢多有得罪,便转了身将气撒在了那妇人身上。
“你这不知廉耻的贱妇!”
“官人!我只是想要——”那新妇挨了一下,摔在了地上泪眼婆娑着正想要辩白。
“我赵家三书聘娶竟娶了你这等偷腥的贱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与男人厮混在了一起吃酒谈笑拉拉扯扯!这般放荡不堪你便不如去做那花楼里的娼妓罢!”
“也配留在我赵家做我赵家的贤媳?!”
那赵家官人正是气头上,一边怒骂着一边正要动手。
扬起的手陡然被人一把给抓住,不得动弹。
“住手。”祁青鹤眸子已是冷到了极致,全开的气场一眼扫落下来,当下全叫那赵家官人给震愕住了,毛骨悚然之间背脊犹然发寒。
整个人更是经不住的哆嗦了一下。
“你……你是何人,敢,敢管我的家务事!”那赵家官人像是想要挽回些颜面,气势盛起的想要发难于他,又在他的目光下气弱了下来,最后只剩得了个蝇声。
那张家纨绔却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人,虽然不认得他,但瞧着那通身的气派就知道不凡,便收敛了些许的起了身。
“见过这位大人,青日小闹,扰了大人的雅兴是我对不住了。”那张家纨绔拱手笑了笑,一两句便将自己摘得个干干净净。
祁青鹤侧眸望了他一眼,“此事怕不止是青日小闹之事罢。”
言谈中挥手甩退了那赵家官人。
那赵家官人踉跄了几步,心里的火气更盛了,正要继续发难怒喝。
“御史大人。”刘能搀扶起了那一个披着懦软不知所措的新妇走了过来,只唤了他一声。
这一声落下,雅座之上的其余人尽数的噤了声,原先还怒火攻心欲要发难的赵家官人当即变了脸色的连忙跪了下去道,“草民不知是钦差御史,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那张家的纨绔公子心里也有吃惊,跟着也正了身拱手向他一礼,“见过御史大人。”
原是一件欺辱草芥的案子,却在里头的亲眷披上了一层罪妇的身份后,悄然的无形之间扭作了不守妇道的责难,甚至连同着最开始之前的欺辱都好似变得了“名正言顺”。
“若非是她搔首弄姿勾引我。”
“若非是她水性杨花。”
仅仅冠上了一个罪妇的名谓,一盆脏水泼得了下来,便能荒唐的将一切可耻的事情扭作了黑白,颠倒了是非对错。
祁青鹤当街扣了那张家公子,差人将他押了回去。
赵家的官人知悉了事情的真相之后,抱着妻室大哭了一场,两人跪在了地上向他诉难。
讲着这张家为虎作伥欺压百姓,克扣了半年的工晌未有发出来,更是扬言想要工晌便要他的妻来抵换,家里生苦,上有高堂卧病在床,只等着这救命的钱。但是讨要了几次,不仅没有个应头,反而被对方变本加厉的折辱了几番,连同着一些走外劳命的活计也干不下去了。
祁青鹤收着文帛听罢了他们的诉状,敛下的眸子尽是悲悯之色。
“谢谢大人!”
“谢谢大人!”
只是跟去走了这一趟,那赵家的官人便要来了这忙碌了大年未得发下来的工晌,张府里头的人更是不敢再有一丝的怠慢与轻贱。
两人喜极而泣,再三向他拜谢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