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难受至极的躬身伏在了地上干呕着,仲藻雪说罢后样似平静的踢了他一脚。
“这药虽然一时间要不了你的命,但也不会让你好过。”仲藻雪道,“一如我这一年来过得生不如死,总归是要你来尝上一尝的。”
仲藻雪踹了他几脚将他踢去了一旁,又走去了几步道,“祁大人,这段时间里想来你是有查到了不少的东西罢。但我想有的东西无论你再怎么查,它终将是会被掩埋在那一片尘埃当中难以被人所知。没错,我来西陵王府是别有目的,因为沈蒙是铸造了我一切悲剧的源首,我妇人愚目,只知道以仇报仇,他戕害了我这一辈子,让我余生在这临安城中都抬不起来了,再也没有了容身之地,所以我要杀了他。”
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去,自顾着说道,“其实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为了这妇人之愚的一已私欲,我便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什么李氏的冤案,什么枯井里的遗骸,其实都是说出来唬你的。陈如沈蒙是这一切的源起,你的自扫门前雪的那一纸休书是一切的推手,让我再也无地自容,我曾经最爱的相公啊……”
祁青鹤抬起头望向了她。
仲藻雪站在了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审夺着他,那一张生戾的面容上竟然浮现了一丝诡谲的笑容。
那笑容生冷,而又让人毛骨悚然。
仲藻雪委身一手拽起了他的衣领,也不顾他身上的伤,直视着他的那一双眸,道,“没有什么比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更让人绝望的心如死灰,你说是吗,祁大人?”
祁青鹤望着她,“所以,你将我引到了这里,为了杀我。”
仲藻雪轻笑了一声道,“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想过死吗?”
听到这这一句话的祁青鹤眸光一颤。
仲藻雪揪着他的衣领将他逼得更近,“你知道我曾经有多么的绝望吗?而给予我这一份绝望的人,将我挫得形神俱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您啊,祁大人。”
祁青鹤心头一震,那一双漆墨般的眸一时间有些涣散。
那是他第一次经受不了的逼视,碍于对方灼烈刺骨的目光下移开了视线。
“我……”
“你竟然会信了那样子的话,我真的不曾想过……”
不给他移开视线的机会,仲藻雪松开了拉着他咽颈的手径直扼着他的咽,逼着他直视着自己的视线,“三年的夫妻情义,你的性子是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从来没指望过你能有几分温情软语似其它郎君那般体贴入微无微不至,这些你做不到,我也不勉强你,知你心中大抱负,了你心中鸿图志。但这三年以来你竟然从头到尾不清楚我是何为人,那样胡诌的瞎话随意就能扣上的帽子和脏水,你竟然会信,你竟然信了!”
“……”
祁青鹤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发现一切的文字如今已然变得一片的苍白。
仲藻雪落目望着他,神容俱冷,只语字平静的说道,“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纵使你寡情薄义与我没有了那一份的夫妻情义,至少也当相信我的为人,断不至于如此,但到不久前我才终于明白了当中的缘由。”
那一夜法场处刑之前,是两人通宿的彻谈。
牢中的烛火燃了一宿。
两人席地坐在了牢狱之中铺就着的干草上,好似到了那一刻,才能隐约的窥见那一份久别重逢之意。
“你从一开始就不曾相信过我曾经是那般的深爱着你。”仲藻雪扼着他的颈,一字一句的说道,“三年夫妻情义,原是从头至尾被你彻底的否决干净。”
无论是她的为人。
无论是她的感情。
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是不相信她的,而这一份不信任更是至始至终都被一份陌生给裹挟,成为了两人之间逾越不去的一道鸿沟,隔着一道望不见看不清的壁垒。
她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予了他,但他却对这一切全然的视若无睹。
祁青鹤没有动弹的任由着她拽着自己,也没有顾及得到唇边的黑血流了出来,苍白的全无血色的一张脸上只剩下了气若游丝,“……我没有否决,我只是……不大懂这些……”
没有人教过他这些。
那些在别人眼里是本能的,好似天生就应该会的,与生俱来的东西。
如何的去爱一个人,如何的被一个人所爱。
他不知道。
因为在遇到她之前,在这整整二十余载岁月之中,这个世间里已经没有了一个人爱他。
无私无畏,只因为是他而爱他。
义无反顾的去爱一个人,爱他的一切,只因为是他。
凡人对于感情最初的感受与理解是来源于小家,源于父母双亲,孩子对于感情最初的所有认识都是由此而来。可他从小就失去了双亲,在书院里面又因为性子孤僻非常,不曾讨喜,过惯了了独自一个人的日子,如此要让他怎么无师自通的学会如何的去爱一个人,如何的被一个人所爱?
那从不曾有过的安全感,那无处放置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的猜忌,那像毒草一般疯长的嫉妒。
嫉妒,占有。
不安。
对于她的事情,总是任一件都无法用他的理智去衡量。
但感性于他实在是太过于懵懂茫然。
额前残落的几缕碎发垂落在了他的脸上。
祁青鹤睁着一双眸子望着她,勉力的抬起了手抚向了她的脸庞。
“……直到后来,我发现了自己已经离不开你,忍受不了没有你在身边的日子,离开你的每一日每一夜都是那么的痛苦难当煎熬万分……”
“我才知道,我比想像中要更深陷的无可自拔……”
他望着她试图微温了自己那一双至冷的眸子,似是想要勉力的对她拉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而脸容僵冷生硬,木然非常,看上去反倒而是无比的滑稽。
只在说完这一句话之后,那一只手就在她的面前缓缓地垂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晚安~
——
第83章 青石
那一只手就在她的面前缓缓地垂落了下去, 在轻抚过她的脸庞之后。
折落下来的首,就在她的面前缓缓地倒下去,像是一具再也没有了生气的残破的木偶娃娃一般, 窥不见了一丝的生息。
在她的怀中。
好似只是沉睡了一般安然的闭上了那一双眸。
那只手上还沾着血。
指骨苍冷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连同着上面的血也已经凉透。
那原是曾经炽烈的一腔热血, 在刚才拼命全力不顾一切抱着她的时候,是他至冷的温柔。
在他最后伸手触及到她的脸颊时。
那一双清冷却又努力的想要给予她温情的眸子, 尽显滑稽。
“见过仲姑娘。”
“夏日芙渠次第开,如今已是满池争艳,不知我可否邀请姑娘同往?”
“我不擅丹青, 只是书法尚能入眼,便为姑娘题赋一作, 还望仲姑娘莫要见笑。”
“这是送予姑娘的。许是不值什么钱,但是这一只小木鸟却是从小大到一直陪着我的物什, 模样总归是比我要讨喜的, 还望能解姑娘愁绪。”
“……”
“怎么了,夫人?”
仲藻雪折膝跪坐在了那里,一张脸上尽失了一切的感情, 只是那一双睁着的眼睛里后知后觉的有一行眼泪滑落了下来。
那一行眼泪静静地沿着她的脸颊流下, 汇于在她的颌下。
记忆里的最后是他长身而立听到了她的呼喊声后转过了身来,一身的青衣若许,站在了那屏风外等待着她梳妆好陪她一同归宁。
他性子一惯清冷, 但却是极有耐心的。
他原来什么都懂。
却也原来什么都不懂。
也是直到现在这一刻, 她才知道, 他从头至尾都似是一个残缺了一半灵魂的人, 他成长的比太多的人快, 学识五韬, 渊博广智。
太多的人将他奉为了神童与天才,理所应当的认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会。
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下,他也习以为常的认为自己本该无所不能。
但那些隐蔽下来的东西从来不会因为藏起来而不存在。
那些问题更不会因为忽视而解决。
从始至终的丧失安全感,从始至终的质疑自己否定自己。
那些解决不了的事情。
那些无处安放的不安。
他容忍不了自己的手足无措与六神无主。
那些被他小心藏起来不被任何人发觉得到的嫉妒,嫉妒着她八面玲珑的游走在各个男人之间,与他们哪怕只是虚与委蛇的言笑嫣然,那些她送出去的丹青,绣的女工,题的书画,做的茶点。
无一不激起了他的占有欲。
像毒草一样蔓延的占有欲。
从始至终丧失的安全感,从始至终不知道要如何托付的感情。
在信任一再遭受崩析后。
他只会更深的隐藏自己。
因为……他知道,她爱的人她一开始喜欢的那一个人,是那个清冷自持心怀天下的祁青鹤,不是一个遇事手足无措六神无主,面对解决不了的事情只能像稚童一样的大吵大闹,因为那像毒草一样蔓延的占有欲而恨不得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的男人。
这天底下,又怎么可能会有女人爱那样阴晴不定偏执疯魔的男人呢?
他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在她的面前扮演着完美无缺的“祁青鹤”。
也许不擅词令,也许不知温柔。
但至少是她眼里最完美无缺的祁青鹤。
孤冷清绝,不与世合。
他踉踉跄跄走了整整二十余年,从懵懂的稚童蒙受师恩与夫子训导,至以登科之上备受瞩目的探花郎,他知道自己对于她的这一份心意与感情。
又怎么会不知道的呢?
那所有的情绪皆为她所牵动的贪嗔痴怒与爱恨别离。
但他不知道要怎么做,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更不知道要怎么表达。
无论是去义无反顾的爱一个人,亦或者被人义无反顾的深爱,他都不曾具备这一个能力。
那一日,他审讯单玉儿的时候,在问及她为何会不顾一切私藏朝廷要犯时,那一句“为何”,换来的是一个不过二八之龄的小姑娘一句简单而直白的“因为我喜欢他”。
他坐在那里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一个比自己要小上许多的小丫头,明明生得那般的娇小,但却是那么的勇敢。
那么的纯粹,那么的真挚。
因为喜欢而无私无畏。
因为喜欢而坚定不移。
“……”
仲藻雪折膝跪坐在了地上,只微微仰起了头,滑落下来的泪痕还有些凉意,而那未及滚落下来的眼泪则因为她的仰首而断了线。
她闭上了那一双眸子。
“嘎吱——”密室另一边有一道门被缓缓地推开。
无数的尘埃萧萧落下,只听着那一扇石门僵硬而又生冷的声音响声,只在半扇转动之即,柏远山立在了那里正望着她。
“都说最毒妇人心,果真是不假。”柏远山轻笑。
仲藻雪坐在了仰着头,没有说话。
“我原以为你会有留手的,现在看来,真正是白费了他以命为你搏来的这一番苦心了。”柏远山叹道。
仲藻雪缓缓地睁开了一双眼。
那一双眸起初在睁开的时候还有几分氤雾的水色,只在一睁一眨眼的工夫,眸子顿生一凛,面容之上的坚定不容所改。
仲藻雪冷笑了一声,随手将已经没有了生息的男人扔在了地上,站起了身来。
“我为何要留手?”
她道,“只因为他的几声哀求,佯作几般深情,便能轻淡了我这些年所遭受的一切未必然是痴心妄想!”
柏远山微微矮身从密道中举步走了过来。
石门因为他的走进再一次封绝,只余下了一片的尘埃与沙石洒落了一地。
仲藻雪站起了身来,侧眸望向了他,“我说过要他死,要他拿命来抵我心头怨恨,如此,他必不可能再在我手上有任何活命的机会。我杀沈蒙生剐了他二十一刀,予他只是送他一瓶断肠毒药留他全尸上黄泉,已是念及了这些年来的夫妻情义了。”
那眸里,尽是一片的戾色,冷绝非常。
柏远山走过来蹲在了他的面前,伸手探向了男人的颈部,确定了那里已经没有了脉动的触觉。
便连心脏也已经停止。
“很好。”柏远山勾唇满意的笑了笑。
“我不爱碰死尸,怎么处理就看你了。”仲藻雪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了一方帕子,面上是一片的冷霜,只神容轻慢的擦拭着自己手上沾着的血色。
“这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好好处理。”
柏远山再三确定祁青鹤已经是彻底的死了之后,站起了身来,“祁青鹤一死,于我可谓是除去了一大心腹之患,枉他一生清绝孤傲,平生最不识情之一字的人,最终却是死在了自己的女人手上。哈,可真是痴愚至极。”
擦净了手上的血,仲藻雪也没有抬头的平静道,“他如今一死,第二个人是不是轮到我了?”
柏远山望了她一眼,“你倒比他清醒多了。”
仲藻雪笑了一声,抬眸望向了他道,“但你现在杀不了我。”
柏远山望着她道,“是吗?”
仲藻雪对上了他的视线,似笑非笑的说道,“从你踏进这一座密室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一半,柏先生。”
柏远山微微眯起了眸子,视线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转而一扫去了躺在了地上满身血泊的男人。
只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个男人一身的伤,残破不堪,生息全无。
仲藻雪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笑了,“与他无关。”
仲藻雪一边说着一边神容轻慢的踱去了几步,闲庭信懒的好似庭中散步一般,一边走着一边说道,“王府里的这一道密道,除了沈蒙之外,如今就只有沈鸿中一人知道了。祁青鹤是先生和太子以及世子共同的敌人,谋敌必然举智同讨,想必这个法子你是在与沈鸿中商讨之后才定下来的,毕竟这是临安,先生需要多方仰仗世子与王爷的力量来谋自己所谋之事,哪怕先生心里是有多么的瞧不上他。”
柏远山站在了那里没有动,只抬起了眸子竟似觉得有几分兴致的望着她。
“沈鸿中竟然已经如此急病乱投医到了不惜找上你这一介女流了吗?”那声音听着有几分玩味。
“他并没有找上我,他只是坐壁上观,给了我一个机会。”
仲藻雪背对着他站在了八宝架上的那一托双耳呈供的宝剑前,伸手拿起了那一把宝剑,说道,“就像先生给了我一个机会来杀祁青鹤一般。”
在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她转手抽出了那一把剑的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