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就在那里?
他……
仲藻雪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剑,以剑立在了地上支撑着自己的身形,面上是一片尽失的血色,只是大脑里一片的空白。
有闪现过那一日她舞衣翩跹飞旋在华池之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
无数双眼睛。
肆意放荡的浪笑声刺耳。
流觞推杯而送。
华丽的笙乐与琴瑟琵琶齐奏。
她水袖如云,轻推抛花的在台上起舞,掩下了心里的惶然与怯畏一颦一笑无不动人明艳。
脑海之中最后闪现出来的那一片碎片,是那一日她讨得了沈蒙的欢心,求得他饶恕了不允追究他的不敬之罪,回家的时候提着那一盒新购办的食篮轻松宽慰的高兴去见他。
那一日早春的天,白雪初晴,春芽上的雪还没有融尽。
庭院里的那一棵树青绿不老,枝上站满了几只拖尾的寿带鸟叽喳。
他安安静静的躺在了那一张床榻之上,手上尚且还握着一卷不知道翻到了那一页的书在膝上,只隔着那一扇窗望着窗外的白雪初融与双鸟缱绻,安静的就像平常里的每一个日子般,平静如水,不争不喧。
她也只当是往常里普通一天。
一边说笑着一边将那一盒新置办的点心放在了一旁,将自己最喜爱吃的东西讨好般的送到了他嘴边。
他向来没有什么挑剔的,不温不火,对什么都谈不上喜欢,对什么都谈不上讨厌。
只这一次,却鲜见的以书册拨开了她的手。
但对她说了一句,不想吃。
她听着恼了,为他这般的不给面子和不知趣,心里便与他赌了气,却不曾他男人一反常态的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一寸又一寸以指腹触摸着她的肌肤。
那是他少有的亲呢。
让她害羞而又欢喜的低下了头。
却没有觉察得到他眸子里的那一道裂痕与痛楚,不曾注意到那一份信任就崩塌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一切,都太过于平静。
他问了她母亲的安康,问了她裁制新衣的样式,问了那新衣的颜色,问了与那新衣同套配定的首饰,平静的就像是日常里闲谈。
就那样一边轻声的问着,一边以手指亲呢的摩挲着她的脸颊,等她答完之后将她抱入了怀里。
至后,什么也没有再问。
——你很难骗得过我,但一直都在骗我。
地牢里那一夜两人谈话,他的神情比之前要意外的缓和,甚至于还在最后带来了一包被她踩烂扬了的杏花糕讨好她。
原来,那一日他人就坐在那里。
那一份不信任自此后深扎入根,他不再信她,也不再问她,以至于没有给过她一个解释的机会。
“呵……”
仲藻雪柱着剑站在那里,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声又是一声,尽见一片的苍凉之感,“哈……哈哈哈哈……哈……”
柏远山看着眼前状似受了刺激疯癫的妇人,轻叹了一声道,“可叹的是,他即使是知道了这一切,知道了你欺骗了他,却还是选择了自欺欺人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人虽然迂腐顽固不化,但却也是痴人一个,而今他死于你的手上也是他命中该有之数。”
“哈……哈哈哈哈……原来竟是这样,我……我竟然亲手杀了他……哈哈哈哈……”
柱着剑的手滑落了下去。
只见着她神容乖张哀怆的屈着身子像是痛不欲绝一般的蜷缩在了地上,直将脸整个埋在了地面,哀恸到了极至,便用手不住的捶着地面。
一下,又一下。
喉口涩苦难抑。
“我不想杀他的,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柏远山负着剑,声音轻柔道,“可是他现在已经死了,是你杀死他的。”
“是我杀死他的……是我杀死他的……是我……”
“对,是你杀了他。”柏远山的声音轻柔而又充满了盅惑,“就在刚才,他中了你穿心的一剑,你再一次欺骗了他,将身受重伤的他引到了这里,将那至毒的断肠丹当做保命的灵药喂给了他。”
“他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在你面前毒发身亡,你掐着他的脖子,给予了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在他死的时候,他对你说,无论你对他做了什么都不会怪你。”
“……”
一句又一句诛心的词轻柔而缓慢的传入了耳边,温柔,却又在暗中藏着阴冷,像是一条条蜿蜒游动的毒蛇一般缠上了她的身。
“啊!——”
痛难哀绝,悲难哀绝。
只看着眼前的女子上一刻还冷戾非常,充满了锐利的锋芒,但却在下一刻却是仰首哀鸣悲色难抑,至以一双脚再也站稳不得的瘫软了下去,伏身在了那一把剑面前。
柏远山虽然擅剑,但却并不喜欢动武,他更喜欢兵不血刃的直取对方的性命。
就这样眼看着她悲痛万分,再看着她似抽离了魂魄的木偶一般生念全失的瘫跪在了面前。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比被自己最爱的人亲手杀死还要让人更痛不欲生的事情,而就是因为误会而失手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虽然非是良人,但却不枉对你一片情深,而今死在你的手上,黄泉路途只影孤单的流离在彼岸,你可心忍?”
低诉的话语如盅如惑。
“他被我杀死了……”跪在那里的女子怔怔地抬起了头来,面上一片木然,不见了一丝的神色。
“对,是你杀了他,杀人终要偿命,你该去陪他了,不然路途漫漫你许是找不到了他。”
柏远山低语着,“拿起你身旁的剑,那是可以通往去见他的钥匙。”
跪坐在那里的女子像是被全然催眠了一般的怔怔的拿起了自己的佩剑,全然涣散的一双眸子,是一片哀大于心死。
“对,拿起那一把剑来。”那声音低柔。
跪坐在那里的女子如似一个提线的木偶一般的听令着的他的指令拿起了佩剑。
“很好,只要用那一把剑刺入自己的心脏,对,就是这样……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很快很快……”
长剑扬了起来。
在那一声又一声盅惑之中,木楞非常,呆滞非常,好似在大哀大悲之下一具彻底没有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
只听着指令抬手。
举剑。
沉腕——
但剑锋骤然一转,一剑刺入了他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皆杀【二合一】
“哗!”
没入肤肉的剑冷如玄冰。
好似有那么一瞬间连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液都为之凝固住一般, 激荡的风掠过了长发,抬起的那一双眸子深凝如夜,生冷的不见一丝的温度。
却又完美无缺, 没有一丝的缝隙。
破血的剑嵌入了皮肉三分, 胸前的衣衫上登时有血浸透出来。
“你!——”柏远山瞳色猛地一缩, 里面俱是惊愕。
骤痛间。
他本能的举剑而杀。
仲藻雪似乎预料到了一般,霍然松开了那一只握剑的手, 拧身一转躲开了他狭杀而来的这一剑,却又紧跟着在一转身之间另一只接住那一把剑。
左手的手掌刚刚搭上剑柄,她侧身压杀, 借着自己整个身体的力气将那一把剑彻底贯穿出他的胸口!
“哗——”
破血的剑贯穿了整个身体,无数的血冲涌而出!
白刃被鲜血尽数包裹了住。
剑尖泫液。
没有任何的犹豫, 也没有任何的留手,干脆利落的不予一丝的余地, 且目地明确非常。
——就是要一击必杀, 要他的命。
仲藻雪睁着一双眼睛,对上了他的那一双惊愕痛怒的眸子,眼见着他伤痛极至之下挥剑反击, 拧身间但提脚猛地一踢他的手腕。
手中的文剑被踢得登时脱出了手, 翻飞而上。
仲藻雪踏步跃身,伸手握住了那把剑,只刚刚握住了剑柄便转剑再一次向他杀了过去!
没有任何的停留。
柏远山带着伤忍痛的疾步往后退, 堪堪的躲过了她的这一剑, 只是地上已是流了一滩的血, 却是没有一丝容他喘息的余地, 眼见着那剑风再一次扫了过来, 凌厉而遍身寒绝!
又退了几步, 狼狈非常的一手捂住了插在胸口上的剑,一手死死地抓住了一旁的石桌椽边。
“咳!”
呕出了一口血。
“你当真是绝情无义到了连人都算不得上的地步——”柏远山喘着气死死地盯着她。
仲藻雪一斥长剑,冷笑了一声,“一介躲在暗中操弄诡计的幕僚也配跟我谈情义二字吗?”
“你杀了最爱你的人竟半分都不为所动。”
“我本来就想要他的命。”
“呵,即使当中另有原由你也如此——”
剑尖淌着血。
仲藻雪执剑立在了他的面前,锋锐非常,“任何的隐情都磨灭不了错误的这一个事情,更泯灭不了我这一年以来所处的炼狱之恨!”
“但还是很谢谢你告诉了我这当中的原由,让我知晓里面的隐情,明白了除了沈蒙和他祁青鹤之外还有一个漏网之鱼在我的面前——”
仲藻雪说罢,再一次抬手举起了手中的剑,剑锋直指向了眼前的男人。
冷朔的剑芒透着无形的杀意。
柏远山衔着血望着眼前怀杀而来的女子,那眼底的戾气与锋芒却是比她手中的剑还要甚然,活脱脱的似个凶煞神一般。
那白朔的锋芒照向了他的眸,白芒灿然。
那确实是一个好法子,只是巧言三语便崩离了人心,盅惑的人饮颈自尽,甚至于将血都不曾沾上丝毫便取了人的性命。
在后知后觉自己杀了曾经的爱人之后。
任谁人都会神形崩溃。
但不适合她。
眼前的她,自炼狱而来一心怀着杀,又哪里还有什么人情之间的软语温常。
“哗!——”
剑锋凛然直逼向了他的面,迫绝了他最后的一丝生路,不予他任何生还的可能的直取向了他的项上人头往他的脖颈处杀去!
不再隐藏。
不再留手。
不再容情。
余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杀意!
为眼前的人是铸造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今日你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柏远山!”仲藻雪冷声一喝,斥剑凌扫而去,一剑就震破了他踉跄躲避之后的石墙,激落下了一片的瓶罐瓦盏碎落了一地。
退至无处可退——
眼见着她举起的剑逼杀而来,柏远山面色一沉,咬牙之下反手拔出了没出胸口的那一把长剑!
“锵!”
两柄剑相抵一击!
对视间。
自有一副誓要你死我亡的决意!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脉自幼偏右了一寸,那一剑贯穿的剑伤没有当场要了他的命,但却已是重创了他的肺叶,咔血之间已然觉得连呼吸都是艰难痛苦的。
激剑之下却是又禁不住侧首呕出了血来。
仲藻雪没有再跟他废话一句,几乎是没有给他一丝喘息余地的提剑再次杀了过来,迅猛凌厉的如暴雨顷落!
那是文士君子剑之道的大忌,也是最为不堪的趁人之危。
“你当真是辱极了这一把文剑!”柏远山喘着气喝道。
“都行杀了,还要个什么虚伪的斯文贤德!”
仲藻雪冷笑了一声,不仅没有一丝的留手还直接的专捡着他的伤口创去,一剑不得便转身施掌,掌力被避开了便提剑踢了去。
柏远山避开了她没有一丝章法的剑招,堪堪退到了墙壁处后,一手拉下了身后的铁架烛台。
“嘎吱——”
听着铁齿相咬着滚动。
机关之下。
赫然见着不知道是什么地方骤然飞射出来了一片的箭雨!
仲藻雪提着剑脚步一时受阻,挥剑将那机关处的白矢逐一击落了下来,眼见着那箭支越发的密集,便顺势就地一滚,滚去了一方死角。
来时的那一扇门不出意外的被人给封绝了。
柏远山一手压着肺叶处的伤,伸手打开了另一扇门,听着尘埃滚落之际石门一开一转。
“锵!”
就在他准备逃进去的时候,却看着那一支文士剑被扔掷了过来,剑身径直的插向了那一方的铁烛台上,登时便阻绝了石门的开启!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仲藻雪道。
柏远山柱着剑踉跄了几步,也是这个时候他隐隐察觉到了最了那一道剑伤之后,自己的身体还有了其它的异常,竟好似……是中了毒。
但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是怎么中的毒?
“……”柏远山柱着剑面容阴沉着思忖着,眸色惊动不止,脑中飞速的盘旋了一遍刚才的一幕幕。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倏地抬起了头来。
“除了断肠丹,你还将剧毒的药涂向了他的伤口和颈脉!”柏远山不可置信。
“哈——”
仲藻雪负剑长笑了起来,那笑声生冷而又张狂,一声又一声响彻在了整个密室之中,她但走上前了一步,道,“所以我说过,从你走进密室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不止是沈鸿中的别有谋划,还有他的谨慎与自负。
他必是不相信祁青鹤就那样死在那里的。
而祁青鹤是生是死,关系到了整个局势,他又势必然要亲自检验一遍才得真正放心,伤口的血,心肌的跳动,颈脉处的搏动,无一不是最直白简单的初验。
“你是不是全然将注意放在了赌我究竟是否真的会杀他上?”仲藻雪抬起了剑道,“但他对于我来说,从很早之前,甚至于从一开始时就已经是一具尸体罢了,我更在意的是如何的物尽其用,利用他的尸首做更多的谋划。”
柏远山压着满手的血只觉得肺叶处一阵撕扯着疼痛,咳嗽间有咔出了血来。
他见过无恶不作的人。
他也见过奸毒非常残忍无比的人。
但似她这般的人,手刃了最爱自己的人,再拿着爱人的尸首做引子,却是比这世上最阴诡毒绝的诡士还要阴毒得三分。
“当真是最毒妇人心……”柏远山咔出了一口血,举袖拭去了唇边的血说道。
“哈哈哈哈——”
仲藻雪负着剑却是笑了起来。
笑至了最后。
却是一声冷笑收了尾,震剑斥落,“柏远山,往日里你藏身在后搅弄风云倾祸一方,你是沈蒙之流的幕后操手,是太子的爪牙,这里面的每一笔帐每一条人命每一份血罪你便是都脱不得干系的,今次我们便新帐旧帐一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