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然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抬头望着头上搭建着的梁木。
听着窗外忽至的风雪声一声又一声的贯入了耳中。
“你醒了?”就在她怔神之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响起。
寻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觉得眼前的烛火有些晃了双眼,仲藻雪微微眯起了一双眸,这才看清了一个挽着一头白发的男人正背对着她伏于案前,却也不知道是在忙碌着什么。
那一头白发看着像是已入花甲之年,但声音听着却是年青并不见老态。
但只听着声音便知对方是自己不曾认识的陌生人。
这让仲藻雪顿时警觉了起来,挣扎着掖好了被子想要站起身来,却觉得浑身全然不听使唤的虚弱的使不上一丝力气。
秦茗放下了手中的捣药臼,只顾着以银针试着药,也没有抬头望她一眼的道,“离魂散的毒只是刚刚解掉了不过三成,你体内离魂散的毒远远还没有拔除干净,我劝你不要浪费力气想要做什么事。”
确实提不起来一丝的气劲,就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你是谁?”放弃了挣扎着坐起,仲藻雪虚力的抓着身上的被子问。
“药王谷鬼医秦茗。”
说到这里,有一个小药童推开了门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门被推开的时候正见着外头的风雪已经堆作了满山。
就在那小药童送药时。
秦茗转过身向她走了过来,道,“手伸出来,我再为你切一下脉。”
“哦……”
知道了眼前的人是大夫,仲藻雪沉默了一会儿将手伸出了被子,只是神色之中却好似还有几分茫然的样子,像是还没有从那一场三生大梦之中彻底的醒过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无言
“我怎么……会在这里?”仲藻雪问。
风雪夜至。
屋内是烧得正红的炉碳, 却也不觉得冷了,偶尔会听到碳火烧至灰化的时候,坍塌下来溅起了一炉的星子。
药王谷的夜里格外的静, 静得只剩下了风声, 吹得一场梨花落满了檐下。
秦茗坐在了床边的一方红色坐椅上, 伸手为她切了切脉门,继而抬头望了她一眼, 问,“你记得些什么?”
仲藻雪怔了一下,“什么?”
秦茗收回了手, “你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句话,陡然像是一把钥匙, 打开了一个未闻而知的匣子。
仲藻雪怔了一会儿,神色沉默了下去, “……昏迷前我在在西陵王府的地宫, 柏远山与沈鸿中设计要杀……”
话说到这里,仲藻雪顿住了。
秦茗坐在了她的面前,看着她沉默之余收回了视线, 似乎并不怎么想提那个名字。
屋子里一时间寂静了下去。
静下之余。
屋外吹刮着的风雪却越显得清晰了起来。
仲藻雪没有再说话, 只是见他诊完了脉,便拉上了被子转过了身去,像是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什么。
“时候不早了, 你且先休息, 从明天开始我会为你拔毒。”秦茗说道。
“有劳秦大夫。”
秦茗应了一声, 随即起身覆收好了毫针, 只拿走了自己的医案就准备离开。离魂散的毒便是对于他来说也棘手非常, 这几个日夜不眠不休的煎熬, 便是他也有些熬不住了,只等着这最危险的三天过去。
而今她既然已经醒了,便就是脱离了生命危险。
却也可让人松一口气。
“……他,怎么样了?”
就在秦茗刚刚要走出屋子的时候,听到了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问话。
秦茗脚步一顿。
一只手正搭在了门栓上。
推开的门扇,只看着夜里的风雪不住的涌了进来。
听到了她的这一声发问,秦茗微微侧过头,只道,“想知道的话不若亲口去问他,等你恢复的差不多之后。”
仲藻雪没有说话。
秦茗微微侧过头,说,“你若想见他,我这便将他叫过来。”
“不必。”
仲藻雪躺在床上背对着屏风,说,“我并不想见他。”
秦茗一只手搭在门栓上,只侧眸望了她一眼,道,“人生百年,只行差踏错一步,便能教人落得万劫不复的下场。错误已然让人痛苦万分,而一再的错过,直至彻底的错失,却是会让人遗憾终生。”
门外吹进来的风雪有些冻手,似是刀剐着手背一般。
秦茗说到了这里,微微收回了视线,道,“每一个选择都会铸造一个不同的结果,但无论是选择也好,结果也罢,人生此行从来就没有绝对标准与正确的答案,有着的只是他日能让你在回忆往昔时能说上一句不后悔罢了。”
仲藻雪怔了怔,转过了头来望向了他。
“秦大夫……”
“好好的想,正视你自己的心,不要后悔。”
秦茗的声音是低柔的,事实上这一个男人只单单从外貌与气质,都能感觉得到那一份独属于医者的温平。
只是不知为何的沾有了些寒色。
由此让他看上去有些轻淡生死,变得有些无情。
秦茗道,“毕竟那个现在悔不当初的男人,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摆在你的面前。”
“……”
门关上了。
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雪。
仲藻雪躺回了床上,微敛下了一双眸子没有说话。
她隐约的记得,他好似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不仅仅是在此之前就有过琵琶骨的贯穿伤,还有受过剑伤,那只左臂在那个时候已经是抬不起来了。
而他为了能撑过去。
能经受住身体上的非人般伤痛,在此前服用了不少的止痛药,甚至曾有过一度的时间失觉。
“……”
当真是……孽缘。
这夜,窗外的风雪吹落了一夜。
只剩下风雪。
只剩下苦汤。
之后的几日,仲藻雪一连在床上躺了数日,也分不清昼夜,只时有昏昏沉沉的,清醒的时间并不多。
那毒的后劲冲反了上来。
不比之前中毒时候的全无感觉,解毒的时候却是浑身上下每一处骨头都是痛的。
再见到祁青鹤的时候却是不知道是几日后一天,她被窗外的风雪声给幽幽惊醒,睁开一双眼睛,正看着他坐在了床边。
有那么一瞬间的四目对视。
祁青鹤像是也不曾想过她会突然的醒过来,也有怔住。
“你果然还是来了。”仲藻雪开口。
察觉到自己的手被他攒握在了掌心里,仲藻雪皱着眉头抽回了自己的手,身上倦怠的有些不想动弹,“该说的不该说的,在此之前已经都说过了,我不想再重复一遍。”
被抽空了的手微微虚浮在了半空。
祁青鹤坐在床椽边上望着她,只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那只被抽离的手试探着伸了过来,像是想要触摸她的脸颊。
仲藻雪知道了他的意图,皱眉拍掉他的手,“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祁青鹤低下了头,缓缓地将那一只手放了下来。
外面的风雪正盛。
隔着明纸都还能看得见那一片皑皑的白色。
仲藻雪拢着一床被子将自己遮得严实,半睁着一双眼睛打量着他,见他一言不发却又半点儿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总觉得有些窝火。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这也不听,那也不听。
这也不肯多说,那也不愿多说。
什么都要她猜,什么都要她哄。
什么人这是!
仲藻雪眉头皱得更深了,语气中有些不耐,“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祁青鹤坐在那里,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却是依旧没有说话。
仲藻雪见着语气却是更不耐了,“有什么话直接说,你哑了吗?”
祁青鹤望着她抿了抿唇,似乎有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终是作罢,反倒而似有不适的皱起了眉头,侧过头低咳了起来。
那咳嗽声听着莫名的压抑,便是连声音都被他压了回去。
仲藻雪躺在床上望着他,等他咳缓了过来后,道,“我认为我之前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你还有什么话想要说?”
祁青鹤抬头对上了她的视线。
“为什么不说话?”仲藻雪皱眉,像是有些觉察到了异常的打量着他。
男人的话一向少,但再少的言词却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一句不答的情况。
祁青鹤坐在床椽边上静静地望着她,听到她的这一个问话后,他微微移开了视线,像是再找着什么东西。
直至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案边的一方文房墨宝前,有微微眯了眯眸,像是在判别着什么似的。
他站起了身,往那案上走去取来了笔墨纸砚放在了床边的一方矮案上。
提笔蘸了蘸墨。
只在纸上写了两个小字。
伤寒。
仲藻雪躺在了床上,看着他写下的这两个小字,听他又似忍不住侧身咳嗽了几下,一看便知还带着病。
仲藻雪看着那两个小字,又望了他一眼,冷淡的说,“伤寒就回去躺着养病,别在这里碍事。”
祁青鹤摇头。
仲藻雪沉着脸望着眼前向来执拗不听劝的男人,“再说一遍,滚,别在我面前碍事。”
祁青鹤坐在床椽边上望着她。
末了。
只低下了头。
却依旧半点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看着他这一副模样,仲藻雪却是不知为何的竟然有些想要发笑。自他入仕以来,最被人言道头痛的,就是他那冥顽不灵的性子,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是拉不回来的,与他打交道的那些人每每谈及此中事都是恨及切齿却又无奈。
这会子她却是彻底领教到了。
“你留这里想要干什么?”仲藻雪冷冷道。
祁青鹤抬头又望了她一眼。
沉默了一会儿。
他提笔又写了几个字。
我想看着你。
“……”
仲藻雪躺在床上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字条上的一行墨字,半晌,她的视线随即掠过了那一行墨字望向了他,缓缓道,“这里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没有第三人,你还想要恶心谁?”
祁青鹤坐在那里望着她,眸色随即微微敛下,似有轻叹。
屋里一时间无话。
只听着红炉里的暖碳烧得正旺,直将整间屋子烫得暖如春昼。
隔着那明纸糊着的红窗,外面正是一片风雪。
“你到底是想要怎么样?”仲藻雪皱紧了眉头望着他。
祁青鹤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笔的那一只手有一顿。
仲藻雪看了他的迟疑,道,“有什么想说想问的直接写,写你最想问的问题,让我看看还有什么事我漏下了没有对你说清楚。”
顿住的笔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又舔了舔墨。
小狼毫划过了砚台的边缘。
笔走龙蛇间,只看着那一张纸上正写着两行墨字。
你感觉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仲藻雪久久地望着这一行墨字,一双眼睛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这就是你最想问的问题?”仲藻雪面容冷淡的抬头。
祁青鹤放下了纸笔。
点头。
“我感觉很不好,看到你非常的不舒服。”仲藻雪望着他,道。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吾妻
“我感觉很不好, 看到你非常的不舒服。”仲藻雪抬头道。
屋内一时鸦雀无声。
静默。
只听着风雪哗啦着拍打着窗叶的声音。
祁青鹤坐在了那里神色怔怔的望着她,握笔的手却是有一僵,在听到她丝毫没有掩饰的嫌厌, 看到她丝毫没有动容的脸庞。
手中的笔一时间竟重若千斤。
隐隐的有微颤。
就这样久久地对视, 最先败下阵来的人却是他。
祁青鹤低下了眸子。
“还有什么问题吗?”仲藻雪问。
祁青鹤没有回答。
只是在座椅上沉默的坐了一会儿之后, 随即缓缓地站起了身来,低着头也没有看她一眼的不发一言的往屋外走了出去。
“嘎吱——”
门被关上了, 掩闭了一舍的风雪。
仲藻雪躺在床上,微微侧过头望着那一扇紧闭的门,只是不禁有些望得出神, 直望了许久后,她敛下眸收回了视线。
脸上却是有着说不出来的疲倦色。
她是真的累了。
不想再继续与他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了。
休书已经写了。
青丝已经断了。
一切已经是蓄如张弓, 发矢之地,箭出便没有了回头路。
哪怕还余剩下那么一丁点的感情, 却也是不足为道罢了。
仲藻雪有些出神的躺在床上, 只将自己莫名的放的很空,一动不动的躺在了那里望着屏风上的那一只正在松下卧眠的仙鹤,也不知为何的望着, 好似想到了什么, 又好似什么也想不起来。
正在神色涣散的出神之间里。
“嗒嗒嗒。”
“嗒嗒嗒嗒。”
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那个响动将她的意识从神游天外之中倏地给拉了回来,仲藻雪躺在床上,本能的寻声望了过去, 发觉到了那响动是来自窗叶那一边的动静。
正看着那一边。
却不曾想, 竟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小鸽子用喙啄开了那一扇窗子。
只从啄开的那一罅缝里奋力的挤了进来。
等整只身子挤进来之后, 又乖巧的折头叼来了一封信, 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
仲藻雪躺在那里, 看着那只白色的小鸽子冒着风雪飞了进来, 拍走了翅膀上的绒雪,然后落在了她床边的小枕上,松开了喙,将那一封信放在了她的面前。
“可觉得饥饿,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那封信上面如是写着。
“……”
仲藻雪伸出了一只手,神色沉默的望着手上的这一封信,只深深的长吐了一口肺中的浊气。侧过头看了一眼刚刚完成任务,正骄傲的踱着步子,一副讨赏的小鸽子。
仲藻雪皮肉不笑的说,“清蒸乳鸽怎么样?”
小鸽子听不懂。
歪着头“咕咕”叫了几声。
却也没有真理会他,仲藻雪直接放飞了那只鸽子,继续的窝进了被子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