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穿过黑暗的溶洞，他们离那片青幽幽的影子越来越近。
修泽尔远远地投掷一把闪光棒过去，影子飘忽一散，转瞬又凝聚起来。
地面越来越黏，几乎到步步拉丝的程度，似乎是某种生长在地底的黏菌，有一定腐蚀性。
他们在黏液里看到被腐蚀到一半的蝙蝠的尸骨，空气里气味让人难以忍受。
昂代把尤嘉抱在怀里，让她环着自己的脖子，远离地面，“这样就没事了。”
“早知道刚才就回去了，这下面除了蝙蝠还有别的东西吗。”尤嘉贴着他的脑袋叹气。
她现在觉得回去吃烤小鸟确实不错。
“不是还有吃小孩的怪物吗。”他嗤笑一声，被她锤了一下脑壳之后噤声。
……可恶，早知道不抱她了。
很快，他们到达幽青影子附近。
昂代站定脚步，迟疑道：“那到底是什么，鬼魂吗？”
尤嘉的目力和知觉最敏锐，“是烟雾吧……”
她眯起眼睛看清之后，不由一愣，“下面怎么有排蘑菇。”
那片鬼影，好像是从蘑菇里喷射的孢子烟雾。
会有毒吗？
等她察觉到这一点，想要提醒昂代和修泽尔时，变化已经发生。
昂代松开手，让她滑落下来，眼神空洞，像是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仿佛受到什么召唤似的，向着幽青影子的方向走去。修泽尔跟着走了几步，又立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片刻之间流了一脸的冷汗。
他蹲下身，撑着地面喘了一会儿气，眼睛才漫漫回复神采。
尤嘉握紧从昂代身上拿下的长剑，谨慎地看着这一幕。
修泽尔起身看向她，发现她捂着口鼻神色清明地站在原地后，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尤嘉指了指佐恩的背影，“我没事，不过他马上就不一定了。”
佐恩已经跌跌撞撞地走到那片菌群里。
修泽尔拉起领子，遮住口鼻，走到佐恩身后，在后脖颈一敲，把他拖了回来。
尤嘉走到菌群前打量它们。
呃，有点恶心。
菌群呈现出一种发光红宝石的光泽，但是表面皱缩，像是一张张蠕动的血口，里面放射状的白色裂纹像是一条条口疮。
阿尔轻巧地蹲在岩柱上，倒是没什么反应，两只竖瞳若有所思地盯着菌群。
尤嘉问修泽尔：“你刚才失去意识的时候，看到什么了？”
昂代摇摇头，“看不到什么，只是失去意识，像是被绳子牵着似的往前走。”
佐恩幽幽转醒，又要挣扎着站起来，昂代本来打算再给他一下，但是思量再三，还是在尤嘉身前蹲下来，“抱歉，借个东西。”
“嗯？”
尤嘉歪头，看着他撕下一条长长的裙角布料，把佐恩双臂裹住，捆在身躯上。
她没心没肺地扑哧笑了一声，从昂代手里接过布条末端，“走喽，好狗狗。”
霍尔睁着漂亮的深紫色眼睛，乖乖地被她牵着。他的浅色睫毛被光源映照，看起来像那种眼皮眼珠会活动的炼金人偶。
这家伙小时候一定长得很可爱，帝国贵族有给小男孩穿小裙子留照的传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看到他小时候的女装照片。
霍尔下意识还是想向菌丛深处走去，却被尤嘉勒住，只能跟着她的方向。
昂代扶住额头，“不要欺负他了。”
他沉思片刻，“不要牵着他，看他要往哪个方向走。”
“好吧。”尤嘉稍微松开手里的力道，放松对霍尔的控制。
他向着菌丛漫无边际的深处走去，越走菌丛的规模越大，像是一座庞大的猩红菌山，中间留出幽邃漆黑的通道。
有湿黏的液体从山洞里流淌出来，看来一路上的拉丝黏菌都来自这里。
尤嘉在洞穴前有些犹豫，“真的要进去吗。”
昂代俯身，从洞口前松软的菌堆里拔出一根腐蚀到一半的腿骨，用手指刮下污血，淡淡地说：“还很新鲜。”
尤嘉猜是昨天晚上营地里失踪的倒霉蛋。
好消息是可以在魔王城无痛复生，坏消息是这位人类眷属可能需要心理治疗的介入，到心理医生的办公室拥抱一会儿史莱姆，治愈受到的创伤。
霍尔已经无视他们两个，向着洞窟深处勇往直前。
昂代跟在他后面，用手电筒扫射洞窟内壁，“这里看起来像个......肠道。”
尤嘉嫌恶地看着鞋底上浓厚的黏液，“看来肠道的主人消化系统不太良好。”
一路上，他们看到无数菌堆掩埋的尸骨，有大有小，有新有旧。看来在这条路线上送命的人并不少。
“我以为只是需要到榕树跟下面掏出几个人，结果怎么走了这么远，待会回去要是找不到绳子了怎么办。”尤嘉抱怨。
昂代安抚她，“没关系，我会飞。”
......尤嘉觉得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她面无表情，“了不起，我也会飞。”
她是真的会。
过了一会儿，霍尔不知为何开始焦躁起来，步子却来越快。与此同时，隔着一层厚厚的菌壁，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像是什么东西在另一边滑动，它一定体型硕大，因为菌壁都被撑得微微鼓起。
昂代有些不安，“是什么东西，它在干嘛。”
尤嘉下意识地逗他：“吃人的怪物来抓美味的小孩了，你可要小......”
她的话音没落，隔着菌层的不明生物已经滑动到前方拐弯处，摩擦声戛然而止。下一刻，拐弯处的菌层迎来重重一击，浮现狰狞的凸起，声势几乎撼动整座洞窟。
无数猩红菌肉从头顶坠落，昂代站在这场血雨中，擦了一把脸，“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
尤嘉不动声色地扭过头，“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
不明怪物又是剧烈地一击，几乎把菌层撞成薄膜，能看清上面血丝似的纹路。
修泽尔轻抽一口凉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尤嘉抗到肩上，又拽紧霍尔被绳子缠绕的手腕，夺路狂奔。
几秒之内跑到刚刚经过的一条分叉口。
尤嘉肋骨下的胃部被顶在他硬邦邦的肩上，虚弱地说：“真的谢谢你......”
她其实不觉得自己会输给那怪物。只不过迎战前还得把队友打昏有点麻烦。想想真是悲惨，修泽尔目前的战斗力在她这里不值一提，可人家偏偏有个天主好爸爸，能让她忌惮万分。
还有，你把猫忘了。
怎么说人家都是明面上的队友啊。
她实在忍受不了颠簸，转头劝阻他，“反正你也不会死，就算被怪物吞进肚子里也有圣光普照天使降临救你于水火......”
修泽尔奔跑间呼吸急促，“可你和霍尔就不一定了，你们也不会轻易丧命，但是被胃酸腐蚀全身皮肤浑身骨头被绞碎再活下来，你愿意吗？”
“好吧，还是算了。”
尤嘉挪动一个舒服点的位置，和远处留在原地的副君挥了挥手，做出口型，“辛苦你了。”
在昂代看不到的地方，圆润的黑色长毛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发黑衣的男人，高而瘦削，像是一把矗立的漆黑钢剑，黑发间的侧脸线条挺拔，露出的一双眼睛绿得像是燃烧的祖母绿。
他懒洋洋地向尤嘉挥了挥手，转过头，冷漠地打量越来越薄的菌壁后的怪物。
尤嘉放心地趴下来，还有心情摸摸修泽尔毛绒绒的发旋，“加油，快跑快跑，你是最棒的。”
修泽尔：“......”
不知道跑出多远，尤嘉贴在他身上，能听到心跳声因为剧烈运动快如擂鼓，呼吸也沉重无比。一条长长的，像是半凝固血布丁的液体顺着他们身后的通道涌流出来，漫过脚下。
不知道是多么庞大的生物，才能流出这么多浓稠的血液。
修泽尔停下脚步，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霍尔被一路拖拽，喘气声比他还大，居然慢慢清醒过来，看着手腕上的布条，“这是什么。”
尤嘉在他眼前晃了晃，即使在这个时候也依然本性不改，“你终于醒了，是不是感觉很累。我们已经死了，因为生前作恶多端被困在蘑菇山里不得超生，还要被怪物追杀，是不是很刺激。”
霍尔露出沉思的表情，“以我们三个平时的所作所为，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修泽尔无力地靠坐在墙壁上，“是你们两个，不要带上我。”
“曾经试图谋杀队友的家伙就不要狡辩了。”
尤嘉也蹲在地上，“谁还记得我们是为什么到地下来的吗......说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好像没有跑出去。”
修泽尔为了躲避怪物一路乱窜，他们三个早已经不知道身处何方。
伊戈在身上摸索片刻，发现手电筒早就被跑丢，“没有照明的东西了。”
尤嘉指了指某个方向，“那里好像有点光。”
伊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仔细打量一会儿，“好像是有点，眼睛真尖。”
他们向着有微弱光亮的洞口走过去。在拐过墙壁之后意识那到那点亮度只是远处余光的投射。
越过拐角的尽头，是一片被弥漫的红色孢子照亮的广阔洞窟。
刚刚面对菌壁后的不明生物，在它把菌壁撞得越来越薄时，尤嘉看清了一点点那东西的外观，虽然有着环环肉条似的身躯，但是脸部却长着丑陋的口器和尖刺，因此能在厚厚的菌壁上留下凸痕。
现在，这座红雾弥漫的洞中，无数条巨大的肉虫纠缠盘旋，满地黏液中，细小的新生肉虫扭曲身体，丑陋的头部高昂。
沉寂过后，昂代默默转身。
昂代双手穿过尤嘉肋下，把她提起来，也转过去，“不好意思打扰了，我们这就离开。”
在他们身后，黏腻的摩擦声渐渐变大，像是一场狂风骤雨般的演奏会正在逼近。
第79章
又是一场夺命狂奔。
尤嘉若有所思地对昂代说：“你说有没有可能，你那个'拯救完世界救回老家结婚'的flag立太多了，所以命运决定给我们点颜色看看。”
昂代拎着她，在狂奔中呼吸急促，“我还在给你当马夫呢，讲点良心。”
在他们身后，潮水般的群虫涌出，它们在滑动间纠缠汇集，组成巨大的集合虫体，以可怕的速度逼近。虫群的最前方，几只独立的肉虫几乎马上就要追上他们。
昂代匆忙之中回望一眼，忽然把尤嘉往前轻轻一推，“快跑！”
而他自己则停下脚步，站在原地。
尤嘉不可思议地回头，“你醒醒，我就随便说说，你还真要牺牲自己造福大家。”
“……我继承的是铁王座，不是圣母座。”昂代喘着气说。
他从剑鞘中抽出长剑，剑身漆黑如镜，剑柄兽首狰狞，似乎篆刻着繁复的咒纹。
从它被拔出那一刻，咒纹如同活过来一样在剑身涌动。
这是一把炼金武器，年岁悠久，咒文珍稀罕世，大概出自某位古代大师之手，足以令冒险者为它出生入死。
但昂代就这样随手将它投掷出去，表情看起来既不在乎，也毫不费力。
长剑破空而去，咒纹光芒几乎照亮整条隧道，最后直直钉入虫体前段，一瞬间，触碰到剑身的虫子昂起头部，张大口器，发出尖利的啸声，表皮炸开，原地化为血河。
剩下的虫子似乎忌惮剑的威力，在另一端默默蠕动，却不敢越过。
他们三个齐齐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一只大概被阿尔处理掉的虫子流出的血量已经足够可观。尤嘉以为是因为他一如既往的手段残暴。但从这些在昂代剑下死去的虫子来看，它们本身就几乎是由液体组成，每一只体内都蕴藏着大量鲜血。
昂代哑声说：“干得不错，剑士。”
“多谢夸奖。”昂代幽幽地说：“不过我要通知你们一件事，刚才那把武器，是我带下来的唯一一把剑。”
作为救世勇者中的剑士，当他拿起炼金剑器时，凌空斩杀一头远古巨龙都不在话下。但是徒手状态下……只能说他的格斗术还算不错，能应付大部分冒险中的意外。
“我们最好祈祷接下来能找到出去的路。”昂代一顿，头痛地说。
他打开了最后一只手电筒，扫视四周。
昂代忽然想起什么，“你们记不记得，我们一路看过的榕树树根中，常常掺杂几根红色的根须。”
那个时候拓荒队以为是某种畸变表现，但现在来看，更像肉虫的触须。
昂代失语片刻，“我们从地上到达这里，几百上千米肯定是有了。”
尤嘉低声说：“所以应该还有一条我们还没见到的怪物，连触须都有上千米，连通地面。”
昂代不由沉默。
他眼神落在前方，有些迟疑，“我们是不是向里走得更深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两边的菌壁发生了变化，它的颜色更为艳丽，薄膜下出现了花纹，像是孔雀尾羽上的眼睛纹理，让人目眩神迷。
伊戈的眼神落在花纹上一会儿，立刻转过头，摇晃脑袋，清醒后目视前方。
他有些犹豫，“难道真是我求婚求多了立下flag……”
尤嘉眼前一亮，“如果这样的话，flag是昂代立的，我们两个就安全了，只有霍尔可能会出意外。”
“你这么想想就好别说出来啊！”
虫子暂时没能追逐上来，他们却越走越深，洞壁开阔，连手电筒都照不亮四周的景色。
修泽尔停下脚步，“再走下去，恐怕要走到菌山中心，再也出不去了。”
昂代迟疑地说：“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他已经又把脸部蒙上，面罩下声音不安。
“我闻到了。”尤嘉说。
那味道像是麝香调制出来的香水，闻起来非常美妙，霍尔却把脸捂得更紧，“我闻到麝香调会恶心。”
修泽尔用手电筒四处扫洞，“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味道……地面好像还在震。”
手电筒停在一处。
在离他们不远的洞窟中央，居然矗立着一座花苞似的巨物。肉虫的体型已经比堪比远古怪物，这座花苞却比肉虫还要巨大得多。
它聚拢的样子像一只桃子，外皮下慢慢散发荧光，像是有人在桃核里点亮一盏灯，光从中心慢慢渗透出来。
更可怕的是，花苞在飞速盛开，外层的厚壁是花叶，舒展地摊平在地面上，里面层层叠叠的青蓝、粉紫、橙绿、石榴红花瓣几乎瞬间迸发出来，露出中间竖立的雌蕊。这些美妙的颜色掺杂在一起，彼此不分，像是一只打翻的颜料碟，花纹交织成菌壁上类似的孔雀尾羽花纹，已经不在美的范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