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相第一次开始怀疑,昭睿帝当真是将云莜视为先皇后的替身吗?他当真能够对一个替身爱护纵容至此?
先皇后逝世的这些年中,不是没有人打过走先皇后的路子晋升的主意。有人为了讨好昭睿帝, 寻来了与先皇后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之人, 还有人寻来了性情与先皇后有七分相似之人,可最终昭睿帝皆拂袖而去,一个也没收用不说, 还将这些积极寻找先皇后替身的人贬官夺爵, 也让其他蠢蠢欲动的人歇了心思。
这样一个一直活得清醒而又痛苦的人, 当真会亲自寻找先皇后的替身?
可若是昭睿帝不曾视云莜为先皇后替身,他又将云莜视为什么呢?
就在云相愣神之际,云莜已扶着昭睿帝消失在了昏暗的灯火之中。
与上回不同,这一回,两人靠得极近,走动间云莜偶尔还能够感受到昭睿帝灼热的呼吸。
那呼吸似一根根绒毛一般,轻轻挠在云莜身上,让云莜一张粉面飞上了些许红霞。好在这是在晚间,光线黯淡,想来也没有人看见。
云莜会松口答应亲自搀扶昭睿帝,不过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她自忖一颗心肠冷硬无比,唯有少数的几个人能够让她破例,不料昭睿帝却屡屡教她心软退让。
待答应下来,云莜才暗暗叫苦:昭睿帝这么大一只,就她这小身板儿,当真能扶的动吗?
幸而真正上了手,云莜发现,昭睿帝远不如她所想的那般沉重。便连需要倚靠她时,他也尽量收着力,生怕累着了她。
云莜仔仔细细将昭睿帝观察了一番,确认他没有逞强,方才作罢。
“莜莜,朕不在京中的这几日,你过得可好?”
昭睿帝轻嗅着女郎身上传来的馨香,感受着女郎手上的温热,心中颇为满足。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他离京数日,莜莜可曾想念过他,在得知他与云相遇险之时,莜莜是否也曾担惊受怕。
但这些问题,对于眼下的他和莜莜来说,太过亲密了些。他不敢问出口,生怕吓着了莜莜,也只得含糊其辞地说上一句类似于寒暄的话语。
云莜心中似是揣了心事,并未察觉到昭睿帝这种复杂的心情,只是垂眸道:“还能如何,你与爹爹在京外遇险,我只恨不得插齿飞到你们身边儿去,也好过平白在这京中担惊受怕。”
昭睿帝听闻此言,心中先是一甜,而后又有一阵轻微的疼痛传来。累得云莜为他担惊受怕,终究是他无能。
平日里,昭睿帝乐得看云莜关心自己的模样,譬如今日摔倒在地上时,昭睿帝就曾不顾形象地找云莜“讨要福利”,可若是真的遇到了什么大事儿,他却宁愿她毫不知情,也好过看她为他担心。
“不会了……”昭睿帝低低地说道:“我不会再让你这般担心我。”
云莜不曾料到竟会从他口中得到这样一个承诺,有些诧异地抬起了眸子,却只看到身旁之人近在咫尺的侧颜。
月光倾洒在他的脸上,为他添了一二分柔和之感。
当昭睿帝侧过头来与云莜四目相接之时,云莜似乎从他的眼眸之中看到了莹莹光亮,宛如星火一般,在这暗夜之中分外分外显眼。
她顿了顿,道:“好,我记住了,你可要说到做到,否则……”
“否则如何?”昭睿帝饶有兴致地追问。
云莜就是下意识地多加了那么一句,哪里能想到昭睿帝这般不依不饶,还要继续追问下去?她清咳了一声,支支吾吾道:“否则,下回,就不是在我做饭的时候帮我烧柴火、挑水这般简单了!”
明明她这色厉内荏的模样能让人一眼看破,昭睿帝还是给足了面子,露出苦恼之色来:“看样子朕得说到做到才行,否则,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云莜回过神来,发现两人之间的对话似是太亲密了些。若是不知道说话者的身份,单单只听这对话,说是老夫老妻,怕也是有人信的。
她正因着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暗自发窘,却听昭睿帝在沉默片刻之后,又开口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云莜感觉到昭睿帝攥着她的手微微一紧,似是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不由有些茫然地望向他,下意识地开口道:“皇上在京外的日子,过得可还好?”
这话才一出口,云莜立马意识到自己问得毫无水平。
昭睿帝与云相在京外舟车劳顿,偏生又接连遇刺,哪里能好呢?她这倒像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刚准备开口描补一番,云莜就听昭睿帝道:“我过得不好,莜莜。”
他停下脚步,凝视着她,认真地道:“好几日不曾见到你,我实在想你得紧。我这一开始思念你,便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莜莜,你可知道,我在奉先祠中遇刺之时,所惧者并非一死,我只是后悔,在身亡之前没能好好地对你说出我的心意。”
云莜面上的红晕褪去,逐渐转变为一种苍白之色。
她发觉,几日不见,昭睿帝似乎病得更重了,她也病得愈发重了。
明明知道,昭睿帝亲近她、讨好她、纵容她只是将她当成了先皇后的替身,近日她却越来越沉溺于这种无微不至的照拂与亲昵纵容之中,也越来越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略带暧昧的话语……
可这回,昭睿帝对她说的这番直白之语,终是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若不是将她当成了先皇后的替身,昭睿帝如何会对她说出这番近乎告白之语?
上一回,云莜还能当真昭睿帝的面,义正严词地质问他,是不是将她当成了先皇后的替身,这回,她却是开不了这个口了。
愿也好,不愿也罢,她对他的在意,在与日俱增,且已经有些失控了。
她问了,他给出否定的答案,难道她就能信了么?若是他给出肯定的答案……又让她情何以堪?
“方才,风有些大,皇上在说什么?臣女没有听清。”
云莜从未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做鸵鸟的天分。只是这次,她心乱如麻,决定任性一回。好歹先将这尊大佛给送走,再合计合计,接下来该怎么办。
昭睿帝见状,虽有些失望,却也不感到意外。
莜莜失忆了,才会不相信他说的话,也不相信他对她的感情,只因为她是她,而不是因为他把她当成了什么人的替身。
不过,昭睿帝也只是想将自己的心情传达给云莜罢了,话语传达到了,他自然也觉得轻松不少。
昭睿帝这么做,也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决定:他需得先说出一些现阶段绝不会被莜莜接受的话,如此一来,往后再与莜莜说一些稍微不那么过火的话,与她做出一些比这些日子的相处更为亲密的举动,想来也会更容易被她接受。
然而,昭睿帝却未曾料到,他的这番话语,让他接下来整整大半个月时间都没能见到云莜,甚至连原本约好的十五一起去赏花灯,云莜也爽约了。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昭睿帝在回到宫中之后,心情甚好,连桌案上那成堆的公文都不能阻止他嘴角上扬。
宫中负责近身伺候他的宫人们今日却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格外的沉默,一名小太监给昭睿帝奉完茶后,更是立马低下头去,似乎不敢多看昭睿帝一眼,肩膀处还传来了一阵可疑的抖动。
这下子,昭睿帝就是再怎么迟钝,也察觉到不对劲儿了,他将心腹康公公与郝公公唤至跟前来,问道:“朕宫中这些人究竟是怎么了,为何一个比一个奇怪?”
康公公与郝公公抬眸观察了一阵儿,而后康公公一言难尽地捧来了一只小巧的嵌宝琉璃镜:“皇上,您自己看看吧。”
昭睿帝接过那琉璃镜瞥了一眼,见自己俊朗的脸上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枚巨大的“黑痣”来,待他上手一摸,见这“黑痣”竟然化开了些,这才发现,原是一块污渍。回宫的路上,他一直缩在马车中傻乐呵,也没什么机会弄脏脸颊,想来这污渍是在云府给云莜帮厨时落下的……
想起自己竟然就这么一路顶着这块污渍招摇过市,饶是昭睿帝脸皮够厚,也不由有些不自在。
这时,郝公公打来了一盆温水,那水盆的边缘处卧着一条雪白的帕子,郝公公将那帕子奉至昭睿帝跟前,让他擦脸。
至此,这一路尾随昭睿帝的污渍才算是祛除了。
“皇上,该就寝了。”康公公在一旁提醒道。
然而昭睿帝眼下精神正亢奋着,恨不能大战三百份奏折,哪里有睡觉的心思?
若是搁在十年前,通宵达旦批阅奏折这事儿也是常有的。也就是现在,用膳就寝还要被人管着。不过昭睿帝思忖着,自己先批阅个一百份奏折再睡也是无妨的。
郝公公察言观色,看出了昭睿帝心中的想法,清了清嗓子:“皇上,御医说……”
这话便如一盆冷水一般,浇熄了昭睿帝心中的亢奋:“好了好了,朕知道了,洗漱过后朕便就寝,莫要再念叨了。”
他算是怕了自己身边儿这些人了,这些日子以来,御医的话在他身边儿这些人眼中几乎比他这个皇帝的话还权威,一旦他有违背医嘱的迹象,康公公与郝公公便一个沉默地用眼神谴责他,一个朝着他絮絮叨叨。
这要是搁在从前,一准儿被昭睿帝当成耳旁风。但如今他心中有了盼头,渴望能够养好身子,自然也纵容了这些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下人们拿御医的话来管束他。
“皇上,这食盒?”郝公公迟疑地看着昭睿帝宝贝似的从云府带回来的紫檀花开富贵食盒,一时有些拿捏不准该如何处置这只食盒。
“食盒给朕留着,这几日给朕布膳之时,都用这只食盒来盛膳食。至于食盒里那些倒了的菜……”昭睿帝紧咬着牙,露出一脸肉痛的表情:“都扔了吧。”
郝公公与康公公见昭睿帝这般重视这只平平无奇的食盒,不由面面相觑。总觉得,皇上回宫之后,似乎愈发让他们看不懂了。
不过,一切总归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
眼下的昭睿帝,可比一两个月之前的昭睿帝,多了太多的生气儿。
翌日,昭睿帝将云相命人审问前永兴侯姚玄德所得到的收获整理了一番,心中正暗自道,果然还是云相有法子,这么快就让那匹夫松了口。他御笔一挥,正欲给姚玄德定罪,忽的想起姚玄德曾对云莜出言不逊,并欲将云莜扣押在永兴侯府之中。
如此冒犯未来的皇后,也是一宗不小的罪过,怎可就这样轻易纵容?
昭睿帝将手中的笔放下,对底下人道:“摆驾大理寺狱,朕要再审一审那姚玄德。”
因姚玄德案牵扯到朝中一些官员,这些官员又与六部有些瓜葛,昭睿帝在擒获姚玄德与他手底下的一众党羽之后,没有将他们关在刑部大牢,而是暂时收监于大理寺狱中。相较于刑部而言,大理寺是一个较为独立的机构,将人关在大理寺狱中更让人放心些。
昭睿帝说的话当真是再正经不过,底下人都以为是姚玄德昨日的供词还有疏漏之处,昭睿帝欲去填上这个空缺,谁也不曾料到,这回,昭睿帝驾临大理寺狱,纯粹只是想为云莜出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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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恐慌◎
在云相负责审问期间, 姚玄德将事情的真相交代了个七七八八,却并未供出宸王来, 许是还指望着宸王能够救他脱离苦海。哪怕云相再怎么跟姚玄德说, 宸王正急着与姚家撇清关系,压根儿就没打算营救姚家人,姚玄德的心中还是抱着一丝微小的希望。
谁知第二日, 大理寺狱又迎来了昭睿帝。
这昭睿帝也不问别的,一上来就反复拷问姚玄德他的女儿为何无缘无故邀云莜上门, 为何要对云莜出言不逊,他本人又为何欲趁机扣押云莜之事。
不知是不是在场之人的错觉,昭睿帝对于云莜在永兴侯府的遭遇似乎颇为愤慨。
姚玄德本就是个莽夫,勇猛有余才智不足, 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想到什么好的说辞来?
他料想这也不是什么紧要的问题, 于是便随意寻了个由头:“罪臣的女儿与云小姐一见如故,云小姐刚要离开, 罪臣的女儿十分舍不得云小姐,罪臣这才想着多留云小姐在府上小住几日。”
昭睿帝闻言, 冷笑一声道:“你莫非将朕当成了傻子,你的女儿分明骄纵任性,且与莜莜颇为合不来。若不是为了欺负莜莜,如何会邀莜莜上门?你欲强留莜莜做客的理由, 也是丝毫经不起推敲!你们趁着朕与云爱卿不在京中便欺负莜莜, 还好意思粉饰太平?”
姚玄德听昭睿帝一口一个“莜莜”,叫的十分亲密,丝毫不掩饰他对云莜的偏爱, 这才意识到, 兴许这回昭睿帝亲自来大理寺狱, 只是为了替云莜出气。
可昭睿帝向来是个冷心冷情之人,便是他将云莜视为疼爱的晚辈,难道真会专程跑这么一趟来责问他,就因为他们府上苛待了云莜?
正当姚玄德倍感困惑之际,昭睿帝给身旁的狱卒使了个眼色,那人上前,左右开弓,将姚玄德扇成了猪头,昭睿帝这才开口道:“这是朕替莜莜回敬你的。”
姚玄德被打得一时犯了懵,好半晌后,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道:“皇上对那云莜……”
话音未说完,姚玄德又挨了一巴掌,生生将那尚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越是如此,姚玄德便越发觉得自己窥见了事情的真相。
是了,也唯有在维护最为心爱之人时,男人才会如此霸道而又蛮不讲理。
昭睿帝虽是一名帝王,可到底也是一个男人,在这方面想来也不能免俗。
人人皆以为昭睿帝是个痴情种子,此生只爱先皇后一人。谁能料到昭睿帝遇上云莜也会老房子着火,烧得格外猛烈呢?
不过,想想云莜那姝丽无俦的容颜,姚玄德便又觉得,昭睿帝会移情别恋,也不让人意外了。
宸王知道昭睿帝在觊觎他的未婚妻吗?
姚玄德越想越是心惊肉跳,倘若他猜的不错,昭睿帝欲夺了宸王的未婚妻,那么昭睿帝必然不会放过宸王。他现在瞒下与宸王有关的事不说,回头昭睿帝寻到了宸王的罪证与宸王算总账之时,他只怕会因知情不报而罪加一等。
事已至此,横竖宸王是摘不出去了,姚玄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此事推到了宸王头上,翻了口供:“好让皇上知道,罪臣的这番行为,皆是受宸王指使的。宸王以未来皇妃之位相诱,道罪臣若能出兵助他上位,来日事成后,他定会纳小女为妃。罪臣也是一时让他那些花言巧语迷昏了眼,这才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既然此事是宸王一手策划的,宸王为何从头到尾未曾露面,只是让你去执行此事?”昭睿帝严厉的目光瞪视着姚玄德:“还不给朕从实招来!谋逆本就是死罪,若是再加上个欺君之罪……哼,朕看你的亲族、妻族、母族皆是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