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我今日初初听闻此事时,也颇觉震撼,没想到,那钟家公子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云莜打量着周倩茜的神色,想来,今儿个周倩茜忽然登门,与姚三小姐不无干系。
“是啊,这世上,终究是重情之人少,薄情寡义之人多。倘若我是那姚三小姐,我绝不会放着这样一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不要,为了一群蠢货选择自刎。说我自私也好,如何也罢,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让那些苛待过我的人后悔!”
周倩茜忽的话锋一转,道:“莜莜你可知道,我的未婚夫,昨儿个来我家退还了我的庚帖,把我庶妹的庚帖要走了。”
云莜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怎么会如此?他娘是你姑姑,素来最是疼爱你,恨不得你是她亲闺女,他与你也是青梅竹马一道长大的,感情颇为深厚,为何突然就退了婚?”
记得当时,原主与她的一群小姐妹还羡慕过周倩茜,未来的婆婆是自己的姑姑,丈夫也是疼爱自己的表哥,知根知底,往后日子定然颇为轻松。
“要不怎么说人心难测呢。”周倩茜面上露出了极为讽刺的笑容:“你道我那姑姑从前为何对我那般好?除却想与我家联姻之外,更因我娘是洛家女。我娘虽只是宫中太后娘娘的堂侄女,比不上亲侄女在她老人家心中的地位,但也颇得太后娘娘看重,时不时就要召入宫中说会子话。我姑姑觉得,若是我表哥娶了我,便可借着我娘与太后娘娘搭上关系。”
可谁知,洛家倒了,太后也被昭睿帝“荣养”了起来,周倩茜这步棋,自然也就废了。
“这退婚一事,打的到底是你们家的脸面,你爹竟同意了?”
“我爹素来疼爱我姑姑,我那好姑姑在我爹面前哭一哭,求一求,我爹那颗心立时便能软上一半。且我那姑姑也算是有备而来,退了我这门亲,转头又为她儿子与我庶妹定了亲,回头只消说我与她家犯冲,也碍不着我家的名声,我爹自然就答应了。”
周倩茜虽板着张脸,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悲伤之态来,眼圈儿却是悄悄红了。
她到底年纪小,且背叛她的又是她的至亲,她又如何能不伤心?
云莜记得,长宁侯过去对周倩茜是颇为疼爱的,可如今看来,他的这份疼爱之中,也掺了不少水分。
她叹了口气,递与周倩茜一方丝帕:“擦擦吧。”
又命底下人为周倩茜取来了一些模样精致的小甜点并她近来命人调制的奶茶来,她曾听人说,在难过的时候用些甜食会对缓解情绪有所帮助,也不知有没有用,姑且一试。
“往后,你打算怎么办?”云莜认真地看着周倩茜:“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
纵使云相是长宁侯的上司,也不好直接插手长宁侯的家事。但云莜作为周倩茜的好友,却是不愿眼睁睁看着自家友人后半生命运坎坷。
“我也曾期盼着日后能够觅得一个良人,与他相知相爱、相伴到老,可如今,一道长大的表哥都是这般模样,往后我是不敢再对其他男人怀有期待了。况我如今地位尴尬,有什么好亲事也轮不到我,我怕哪一日有人开出了合适的价码,我爹便会将我卖了去换取好处。我想去庵堂中绞了头发做姑子,求你帮我想个法子。”
周倩茜咬着下唇道:“你还病着,我原不该为这些事来劳烦你,只如今除你之外,我也不知我还能找谁了……”
“你是我好友,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能帮自然要帮。出家不是一件小事,你可想清楚了?你还这样年轻,未来指不定会遇到可心人,我不希望你日后后悔。再者,你出家了,你母亲在家中又该如何?”
“想清楚了。”周倩茜看似柔弱,实则颇为坚毅:“我若是出家了,我娘会跟着我一道去庵堂吃斋念佛。我曾与你说过,我娘因早年怀我弟弟时难产伤了身子,我弟弟身子弱也没能养住,两岁时得了一场风寒没了。我娘哭了一场,从妾室处抱了一个儿子来。本以为从小养,能养熟,谁知背地里他那个亲娘却每日制造‘偶遇’,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待我那弟弟与她亲近了,她又时常在他跟前说我娘坏话。”
“我娘对我那弟弟颇为关心,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他,而后才是我,说我娘是拿他当亲儿子也不为过。只是我那弟弟日后要袭承家业,我娘觉得不可过于娇惯他,因而对他管得有些严,这一来二去的,我那便宜弟弟越发信了他那小娘的鬼话,认为我娘是故意磋磨他,还将我娘当成拆散他们母子的罪魁祸首……若不是这回洛家出了事,我那弟弟闹着要回他亲娘身边儿去,我们还不知道,这么些年下来,竟是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
说着说着,周倩茜又开始伤感起来,不独她娘洛夫人在这个弟弟身上用了心思,她这些年对这个弟弟也是掏心掏肺的好,没想到,最终却疼出一个白眼狼来。果然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如今,我那便宜弟弟日日与他那小娘一起,变着法子地在我爹跟前讨好我爹。我爹向来愿意给他那好儿子做脸,便顺了他的意思,将他那小娘捧得高高的,如此一来,愈发显得他们才是一家子人,我与我娘倒成了外人。”
“那小娘得了意,撺掇着我爹将我的婚事让给她女儿不说,还想让我爹早早把我嫁出去。被他们逼急了,我也想过,我若是拼着名声不要,也可与他们闹个鱼死网破,到底宠妾灭妻是我爹理亏,指不定有人拿这一点做文章,来攻讦我爹。只是攻讦我爹,并不能让我爹与我娘和离,到时候我娘留在那个家中,少不得还是要吃亏……”
“如此一来,出家竟成了最好的法子,谁也碍不着谁,落得清净。我娘如今在那个家,除了我之外,也可算得上是了无牵挂。若我出家,她必是要随着我一道走的。”
除此之外,周倩茜也不知还有什么法子能够让她与她娘摆脱她爹了。
若是她娘的娘家还在,她们母女何至于这般?不过,若是她们母女尚有依靠,想来她爹也不至于这般对她们。
云莜听了,颇为唏嘘,但仍是劝道:“你若只是不想让你爹掌控你的婚姻,未必要用到这个法子,兴许还有别的法子也未可知……咱们再好生想想,一定能想到的。你方才说的那个法子,运作好了,未必不能逼得你爹投鼠忌器。”
周倩茜却摇了摇头:“若只有我一人,与他们斗上一斗倒也无妨,只是我娘这些年来身子骨是愈发差了,总是留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家中,对我娘的身子是大大不利。”
“好吧,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我自然会帮你。”云莜思忖片刻,开口道:“洛家虽倒,太后还在。若是请太后出面下一道懿旨,让你和你娘在庵中带发修行,为她祈福,想来你爹也不敢抗旨。”
周倩茜闻言,面露感激之色:“若真能求到太后娘娘的懿旨,那就再好不过了。倘若求不到太后娘娘的懿旨,到时候我另有一个法子,兴许需要你的帮忙。”
她并不清楚云莜与昭睿帝的关系,是以,对云莜能不能求到这封懿旨,她没有太大把握。
“好。”
“幸而还有你在,否则,我真是不知该怎么办了。”
“咱们姐妹俩之间,何必说这些客套话?”
在离去之前,周倩茜握着云莜的手,欲言又止,好半晌,终是下定了决心,开口劝道:“我这辈子,兴许就这样了,但莜莜,你与我不同,你还有大好的前景。宸王……不,豫王世子他……未必是你的良配……你值得更好的。”
许是家中遭逢巨变,导致周倩茜看人的眼光也与从前不同了。
从前,周倩茜觉得萧钰待云莜十分上心,可如今看来,却不过尔尔。至少,萧钰背地里勾搭永兴侯府一事,肯定是瞒着云莜的。周倩茜自己吃了亏,便不想好友再重蹈覆辙。
只是,云莜对萧钰感情颇深,这回还为了萧钰生了一场病,周倩茜不知自己能不能劝得动云莜。
云莜闻言,面上微露惊讶之色,没想到周倩茜会与她说这些。
周倩茜对她,也算是推心置腹了,不枉自己为她操一番心。
云莜这般想着,面儿上还是维持着自己的深情人设,苦涩地道:“我知道,我虽喜欢他,可他既然对上不忠,图谋不轨,那我定是不能再喜欢他了,只是,喜欢这感情,到底不是说付出就付出,说收回就能收回来的,我还需要些许时间,才能走出来……”
周倩茜闻言,松了口气:“我懂你的心情。我又何尝不是,纵使现在对我爹恨得牙痒痒,可终究也还记得他把我托举在肩头的日子……不过终有一日,这份感情会被消磨殆尽。我能走出来,你也一定能走出来!”
她目光熠熠地看着云莜:“你会遇到比豫王世子更好的男子,待你一心一意,不会因你贫富贵贱而改变态度……若是有一日你果真遇到了这样的男子,定不能错过。”
周倩茜在说这番话时,云莜眼前莫名浮现出昭睿帝的面容,但很快,她又将昭睿帝的面容从自己心底拂去。
昭睿帝喜欢她,倒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或者她能带给他什么好处。
只是,他将她当成另一个人的替身,这显然让人更加不能接受。
第41章 第 41 章
◎元宵◎
很快, 负责照看姚知春的下人们传来了消息,姚知春抢救过来了。
只是, 她往自己喉头划的那一下子太深, 伤了嗓子,便是养好了伤,说话也会嘈杂难听。且这回, 她终究是往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往后多半要留下一些后遗症来。
但依照这回的凶险情况, 能够继续活下去便已是万幸,如何还能奢求更多?
云莜对着底下人道:“幸好抢救回来了,否则,我这心里头, 往后怕是要不得安生了。钟公子那儿, 姚知春怎么说,可准备与人家见上一面?”
底下人摇了摇头:“姚三小姐道, 她当时身子骨还好,钟公子要带她走, 她都不曾同意,如今,她虽捡回一条命,身子却是残败不堪, 如何能拖累钟公子?倒不如, 让钟公子以为她死了的好。”
“既如此,你们便按照咱们原先的计划,为她安排假死之事吧。”
无论云莜与周倩茜是否赞同姚知春的选择, 她们到底不是当事人, 无法替姚知春做决定。
眼下, 姚知春既然心意已决,云莜能做的,也唯有祝福。
说完这话,云莜命南溪取来了一百两碎银子,装在一个缝制得朴实无华的小小包裹之中,交予负责照看姚知春的下人,又命人取了些姚知春用得上的药草、药膏来,一并装入了那个包裹。
“姚知春自尊心颇高,又不愿麻烦人。她既然醒了,定不会在我为她安排的住处久留。只是她现在的身子,实在离不得银子和药材,也离不得人照顾。她若是执意要走,你便将这包裹交予她,让她至少带一个丫鬟在身边儿照顾她。”
“是。”
解决完姚知春的事,云莜又开始为周倩茜之事而发愁。
她当时在周倩茜跟前答应得好好的,觉得为了周倩茜和她娘洛氏向太后讨要一封懿旨并不是什么难事。
周倩茜离开过后,云莜才反应过来,自太后给她下-药后,太后已经被变相软禁了起来,她若是要向太后讨得这封懿旨,少不得要与昭睿帝打交道。
她如今与昭睿帝的关系,本就已经十分复杂了,实在无意让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混乱。
“哎,早知如此,我当时在倩茜跟前,不该把话说得这么满。”云莜有些头疼地将头抵在桌案上:“罢了罢了,大不了,我求爹爹出面帮我讨这封懿旨吧。”
云相在听了云莜之语后,对于云莜与周倩茜的想法并不赞成。
他终究是一名男子,思考问题的角度与女眷并不相同。
“待本相去与子修分说一番,如今我等可谓树大招风,不知多少人盯着我等的错处,子修倒好,还巴巴地将把柄递给他们……”
子修便是长宁侯的字。
“他若是不想被人参一本以妾为妻,治家无方,自然要好生善待洛氏与其女。于你的好友而言,这样闹大了,与家族撇清了干系,也不是什么好事,她们若是搬出了长宁侯府,往后,便是真正孤苦无依了。”
云相不仅是周倩茜友人之父,同样也是长宁侯的上司,自然希望以最小的代价来解决这件事。
云莜闻言,却是不依:“倩茜对长宁侯向来十分敬重,这回,若不是对长宁侯失望透顶,想来她也不会来找我,求我帮她想法子。长宁侯宠妾灭妻,是不争的事实,便是爹爹去找了他,他愿意装装样子,难道倩茜与她娘在府上就能有什么好日子过了不成?”
“假的终究是假的,成不了真。洛夫人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留在长宁侯府,只会让她越发郁郁,倒不如搬出府去,兴许她还能有一条生路。爹爹说,她们母女搬出了长宁侯府便会孤立无援,可她们继续呆在长宁侯府,也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光鲜罢了,内里有多少苦楚,也只有自己知道。”
云莜看着云相,目光坚定地说道:“无论如何,倩茜既然求到了我头上,我便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与她娘落得惨淡下场。这懿旨,我是一定要为倩茜求来的,最终是否要留在长宁侯府,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爹爹你说了算,而是洛夫人与倩茜说了算!”
她垂下眼睫:“若是爹爹不愿帮我出面,那我便自己去求皇上。”
“你都这么说了,为父还能如何?”云相摇了摇,看着颇为无奈的样子:“罢了,既然你执意要为周倩茜母女求一封懿旨,便依你吧。”
云相发现,女儿强势了不少,若是搁在从前,她见了自己,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哪里敢跟自己呛声,还这般有理有据地反驳自己。
这兴许也是一件好事,至少日后云莜在外行走时,云相不必时刻担心她被人欺负了去。
“多谢爹爹。”
云莜眉眼一弯,莹白如玉的小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我不希望爹爹直接介入此事,也不完全是为了洛夫人和倩茜。爹爹与长宁侯私交再好,也只是外人,不好轻易掺和长宁侯的家事。否则,最后若是管好了,倒也罢了,一旦出了什么问题,爹爹指不定还要落下埋怨来。”
云相听了此言,摸了摸云莜的头,欣慰地笑道:“莜莜当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关心爹爹了。”
“瞧爹爹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从前不关心你似的。”云莜虎着脸故作恼怒状。
“好,好。是爹爹说的不对,莜莜莫要与爹爹计较。”
长宁侯府中,主母落魄,为侯爷孕育了长子的春姨娘便愈发得意,隐隐有了取主母而代之的意思。
这几日,洛夫人的身子骨越发不好了,成日要喝药进补,周倩茜便哪儿也不去,只每日在府中为洛夫人端汤递药的,还绞尽脑汁想法子做出些开胃的吃食来,好让胃口不好的洛夫人多用一些。
春姨娘有一回来厨房时,正好撞见周倩茜命人给洛夫人熬燕窝粥的场景,一颗心便如泡进了醋缸里那般酸涩:“一个罪臣之女,府里还肯给她一口吃的,没把她赶出去,已是足够仁慈了,竟还成日鲍鱼燕窝的,也不怕这么好的东西她无福消受,吃烂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