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渠点点头,径自上楼。
二楼多是雅间,自然比楼下安静。
“臣女见过锦灵公主。”
忽地,一道温柔如水的女声在前头响起。
裴子渠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她晓得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帝都城的第一才女,前太傅官介的孙女,官玉迎。
而官玉迎,是个事多的人。
薛鸥罩刑交那会儿,茶馆里便起了流言,说他这样的才子才配得上官玉迎。她听得恼火,便命人查探这消息是谁第一个传出来的。
结果真相还真叫人大吃一惊,不是别人,正是官玉迎自己。
可见官玉迎并非明面上看到的那般,也是有手段的。
“官姐姐。”
裴子渠懒散地笑了笑,抬脚上前。
“公主也是来买衣裳的么?”出于礼数,官玉迎略微压着眉眼。她举止得体,言语也温柔。
裴子渠盯着她,笑盈盈道:“是啊,本宫来为自家夫君买衣裳。”
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说话,官玉迎俏丽的面上瞬间暗淡了几分。其实真算起来,裴子渠与薛诺幕槭禄故撬促成的。
放榜那日,她一眼相中探花郎薛牛却碍于女儿家的矜持没敢上前攀谈,只敢让自家哥哥去旁敲侧击。后来,裴子渠日日缠着薛牛她急了。
去年的端午宴上,她想尽法子在薛懦缘木扑里下药,正准备来一出“生米煮成熟饭”的戏码,谁料被裴子渠截了胡。
皇上赐婚那日,她气得砸了自己最喜爱的白玉琴。
念起之前,官玉迎心头十分不快,面上却依旧温婉,“臣女对穿衣打扮也算通晓一二,公主可要听听?”
“听,官姐姐的高见,本宫哪有不听的道理。”裴子渠走向独属于自己的雅间,“还请官姐姐进屋。”
“公主说笑了。”官玉迎跟着进门。
裴子渠坐下身,示意官玉迎坐一旁的小矮凳子。
官玉迎愣了一下,倒也坐了。
“官姐姐,来,说说你对穿衣打扮有何高见。”裴子渠将手放在茶桌上,曲起撑着面颊。
如今,是她得到了薛牛不得不承认,她心里确实存着几分炫耀的意思,哪怕薛挪幌菜。
官玉迎抬眼,正色道:“这挑衣服最讲究合适二字,合适自然是好事,可不合适便是不合适,强行穿在身上也不会好看。公主容貌甚美,但也并非适合所有衣裳,好比,肤白之人穿暗色则显老气。”
“呵呵。”裴子渠笑出了声,她就晓得,官玉迎不会随意找她说话,“官姐姐,说话何必这么拐弯抹角。”
心思被人点出,官玉迎也不觉难堪,反而挺起胸膛直视裴子渠,“公主难道觉得臣女说得不对么?”
裴子渠抬手勾起耳边的长发,绕在指尖卷了卷,随后,她睨向坐着的官玉迎,“官姐姐,本宫自小到大都是美人,从来都只有本宫挑衣服,没有衣服挑本宫的。”
官玉迎听出了裴子渠话里的意思,嘴角笑意缓缓收起。
裴子渠偏着头,继续道:“本宫不像有些人,长相普通,街上一抓一大把,便只能学人附庸风雅,抛头露脸讨人欢心,实际呢,山鸡就是山鸡,喝了墨水,插满耀金羽翼也变不了凤凰。”
她今日本就不大高兴,官玉迎还撞上来,那便别怪她说话难听。
官玉迎讷讷地张着口,她在外向来是被人夸“才貌双全”的,没想裴子渠这会儿竟拿“山鸡”说她,顿时气得一口气没上来,温婉的面容也裂了几处。
“……公主贵为皇室,更该主意言辞。”
“本宫想说什么说什么,这才是皇室。”裴子渠不屑地哼了声,最后一句,她说得很重。
官玉迎恨恨地咬着牙,低声道:“公主只是得到薛郎的人罢了,若是得到他的心了,何必与臣女逞一时口快。”
这话入耳,裴子渠像是被人踩着了尾巴,猛地站起身来。
面对官玉迎,她什么都能赢,唯独这话赢不了。因为官玉迎说得对,薛诺男牟辉谒身上。
裴子渠不说话了,面上神色变换更是精彩,官玉迎暗里得意,继续道:“也是,薛郎一向欣赏文采斐然的女子,若非皇上赐婚,他必定会与自己心仪之人相爱白头。”
字字直踩痛处。
“你!”裴子渠动了动下颚骨,柳眉倒竖,然而官玉迎并不惧怕她,反而温柔地笑了。
“公主,强扭的瓜不甜。”
“我管它甜不甜,能解渴便成。”裴子渠硬声道,她走了两步,勾起官玉迎垂落在身前的长发把玩,“官姐姐,你是知道的,本宫一向脾气不好,任性惯了。”
她面上在笑,话中却很冷,官玉迎不禁颤了一颤,她也是听过些许事的。
裴子渠看着官玉迎的面色渐渐发白,嫌弃地扔开了手中的发丝,冷声道:“你再敢惹本宫生气,本宫不介意再任性一回。”
第3章 我当真了
夜幕四合,长卿院内已落满烛光。
裴子渠坐在梳妆台前,手拿玉梳,一下一下地梳着散落的长发。
房内寂静,唯有蜡烛燃烧的“噼里啪啦”声作陪,她直直盯着铜镜里的自己,仿佛在看另一个人。
剪水双瞳,挺翘秀鼻,樱桃小嘴,肌肤吹弹可破,明明哪儿哪儿都不差,为何薛啪褪遣欢心呢。
还是说,他真如同官玉迎说的那般,喜欢文采斐然的才女?
这一想,她心头便开始烦了,用力扔了手中的玉梳,“啪”,玉梳重重打在梳妆台上。
父皇子嗣众多,可她却是宫里头唯一一位公主,自小受尽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在薛耪饫锓了大跟头。
裴子渠吸吸鼻子,俯身趴了下去。
要说,她也不是没努力争取过。成亲后,她竭力收敛刁蛮的性子,日日装出温婉的模样,时常对着薛判旰问暖,寻常妻子会做的事她都做了,然而这些并没打动薛牛他依旧冷情冷脸,客气疏离。
叫她的一腔爱意全洒在了冰窟窿里。
她对着铜镜拍了拍自己的脸,心道,若是这些方式不管用,她便不装温柔淑女了。
裴子渠重重吐了几口气,扭头往紧闭的房门看去。
果然,不是约定的时日,他便不会来。
“哼!”裴子渠磨着后槽牙,她快步走近床榻,恼火地踢掉鞋子,失力一般地往后躺去。
“混蛋。”她伸手摸向薛诺恼硗罚纵然他不在这儿过夜,床头却依旧摆了两个枕头。
说起来,他们俩圆房的事也是曲折。
刚成婚那会儿,薛乓陨碜颖ыξ由日日宿在书房,她端着“温柔贤良善解人意”的样子,加之之前绑他那事心有愧疚,便由着他。
两月后,父皇召她入宫,询问圆房之事,她瞒不过去说了实话。之后,父皇召薛湃牍训话。
便是从这日起,薛趴始与她圆房。
他不喜她,没法子和她圆房,只能仰仗药物。
她虽觉强迫人不大好,却又想着,兴许两人多接触接触,他便会喜欢自己。谁知,连着五日下来,她受不住了,于是跟薛派塘浚改成四日行一次周公之礼。
一来,她好受些;二来,他可以少吃些情热。
“大混蛋……”裴子渠想着之前的事,使劲拍了两下薛诺恼硗罚“我究竟哪儿不好了……”
说到后头,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公主。”临莞掀开帘子进入内室,担忧道:“怎的还不睡?”
裴子渠收起面上的情绪,摇头道:“睡不着。”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临莞姑姑,我想他过来陪我。”
临莞缓步上前,面色如常,仿佛早料到了裴子渠会这般说话。
一见她,裴子渠心里的委屈劲儿便涌上来了,她坐起身,张手抱住了临莞的腰身,“临莞姑姑,你帮我骂骂他。”
临莞温柔地抚着裴子渠的脑袋,叹息道:“公主若是真想让驸马过来,便去书房找他吧。这夫妻之间的感情啊,光靠温柔是不够的。驸马确实是个冷情性子,但冷情性子未必不会喜欢人。”
裴子渠懵懂地眨着眼,她也是头一回喜欢人,哪儿懂情爱复杂的道理。“好。我这就去书房找他,要他过来陪我。”
闻言,临莞蹲下身给裴子渠穿鞋。
裴子渠心里念着,薛旁谑榉看了许久,这会儿多半已经饿了。“临莞姑姑,我想先去厨房给他煮点夜宵。”
临莞微微一怔,也没多言,“是。”
嫁给薛藕螅裴子渠做起了普通妇人,开始学着下厨,也不知是谁说的,“想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而这话,她信。
一番捣鼓后,裴子渠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从厨房里出来,走动间,她时不时便低头瞧几下,既怕里面的荷包蛋煎得难看,又怕面条被自己煮烂了。
纵然下了十个月的厨,她的手艺依旧在原地踏步,仅仅是能吃而已。
“公主,让老奴来端吧。”临莞伸手。
“无妨,我端去给他,你先回长卿院。”
不待临莞回应,裴子渠匆匆走了。
今夜夜色如水,回廊里挂着两排摇曳的风灯,蜿蜒静谧,隐约勾勒出周遭景物的轮廓。
裴子渠一面走,一面想。
相敬如宾倒也有相敬如宾的好处,至少,薛糯硬换崴邓做的东西难吃,反而每回都吃得干干净净,还会夸她的厨艺一次比一次好。
可惜,她晓得他在说谎。
她自己都觉得难吃的东西,他怎会觉得好吃呢。
要说薛哦运不好,其实也不是,他对她还算可以,会关心她吃得如何,穿得如何,不过,他的关心太客套了,更像是给客人,而不是给妻子的。
她行至书房门口停下,再次看了眼托盘中的阳春面,暂时没坨在一处,这才扣响房门。
“咚咚咚。”
“进。”里头传来了薛诺纳音,清清冷冷的,犹如山涧流动的泉水。
“吱呀”,裴子渠推开房门。
此刻,薛耪坐在书桌前看书,他微侧着身,单手拿书,昏黄的烛光打在他面上,便是在白玉上镀了一层光,照得他五官分明。
听得开门声,他将这一页看完才抬起目光,见来人是裴子渠,显然愣了一下,反应过后来随即放下书册,上前接了她手中的托盘。
“都这么晚了,公主怎的不休息,何必为臣操劳。”说着,他将托盘放在书案上。
裴子渠撇撇嘴,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自打学会下厨后,她每夜总喜欢给他做点宵夜,有时是糕点,有时是饺子,有时是煮面,而他每回都会说这样一句话。
显然,这话跟拒绝无异,明面上是不愿她操劳,实际上是不愿见她。
“我喜欢,我乐意。”
薛琶唤踊埃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裴子渠转着视线,一眼看到了案上摆放的卷宗,大胤律例,且是最新修订的一卷,里头写了男女嫁娶婚姻之法。
霎时,她心头一跳。
她晓得他看律例是为公事,但她猜,他心里肯定想过与她合离之事。
“……”
裴子渠出神时,薛懦酝炅送肜锏拿妗K看向她,礼貌性地夸了一句。
“公主的手艺又进步了。”
“当真是敷衍。”裴子渠回神,阖着眼皮道:“薛牛为什么你对我永远这么客气。”她走近他,慢慢将碗筷收入托盘,“今晚的面我尝过,盐放少了,不好吃。”
薛徘謇涞拿嫔仙凉一丝不自在,顿了会儿,他按着裴子渠的手道:“时候不早,公主还是回房歇息去吧,这些东西臣自会收拾。”
裴子渠垂眼看着那只修长如竹节的手,又顺着的手背看到了薛帕成希“说得多好听,听着真像是你在关心我。你知道么,我宁愿你说实话,说这面难吃。”
薛挪蛔藕奂5囟憧了裴子渠的视线,淡淡道:“公主今晚若是想行周公之礼,还请先回长卿院,臣稍后便来。”
裴子渠哼了声,身子一旋,主动坐在了他腿上。
几乎是下意识地,薛磐后一靠,两人便离得远了点。
这一下犹如一盆头凉水迎面浇来,浇得裴子渠心头发冷,她咬咬牙,用双手圈住薛诺募缤罚问道:“夫君,我是你什么人?”
薛糯鬼,身前的少女娇美动人,面上却透着似有似无的幽怨之气。成婚将近一年,她确实收敛了性子,待他十分有十分的好,然而这些好他并不需要。再者,她一出现,他便会想起那件屈辱的事。
纵然他晓得那日不是她下的药,是他误会了她,但她也不该践踏他的尊严。
“公主是臣的妻子。”
他答了,神色平静,不喜不悲。
“妻子,妻子啊。”裴子渠喃喃地念着,心头愈发委屈,她直直盯着薛牛眼眶中渗出些许水光,“你将我当成你的妻子便不该喊我公主,你将我当成妻子,便不该称自己为臣。”
“公主……”
没等薛潘低辏裴子渠自顾自笑了,轻声道:“其实你心里一直在恨我。对不对?”
她就这么看着他,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坦荡地看着他。
薛藕砑湮⒍,对她,他说不到“恨”的份上,准确说是气,气她找上自己,气自己那晚为何要喝酒水,也气命运,为何让他长得与纪忱有几分相似。
然而这些话,他只能放在心里。
“臣不敢。”
裴子渠收紧手臂,故意往前贴了贴。薛诺拇缴得不薄不厚,颜色如丹蔻一般艳丽,唇珠也极其漂亮,只是,这样好看的一张嘴,却很少说出好听的话。
“你嘴上说不敢,但你心里敢得很。”
倘若换做往常,她一定只字不提两人的关系,只管同薛判旰问暖,而今晚,临莞姑姑的话提醒了她,一条道走不通,还有其他无数条。
反正都是这不冷不热的局面,试试其他法子又如何。
薛潘挡怀銎渌话,抬手搭上了裴子渠的手腕,软言道:“公主还是快些回房吧,臣收拾完东西便会过去。”
他稍稍弯了嘴角,瞧着像是在笑,然而这笑并不深,甚至都没到眼里。
裴子渠暗忖,难道摊开来说的法子也不行么。她在他怀中仰头看他,认真道:“薛牛我同你道歉,那日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做出那样的事,你原谅我好么。”
薛琶嫔辖┝艘唤,垂下双手落在身子两侧,他别过眼,并没将视线放在裴子渠脸上,“臣从未怪过公主,何来的原谅。”
裴子渠目不转睛地盯着薛牛盯着这个叫她一眼就喜欢的男人,却是离她最远的人。
半晌,她侧过脸,将面颊贴在他的心口,静静听他的心跳。
他的心跳很是平稳,并没因她的靠近改变节奏。
“这可是你说的,你从未怪过我,我当真了。以前的事就算过去了,我们重新开始,做一对交心的普通夫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