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炷香后,丫鬟门从屋里拿出个钱袋。
张氏接过钱袋掂了掂,约莫八九十两的样子,接着,她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对着薛崇道:“你记住,这是为娘最后一次给你钱,往后,任你是被人砍手也好,被杀头也好,为娘都不会再看你一眼。你好自为之吧。”
“你们拿了我爹的丧葬钱,迟早遭报应!”阮素问被人拉着,眼睁睁看着薛崇拿走钱袋,终于开骂了。
张氏皱眉睨了阮素问一眼,冷脸道:“再胡言乱语,我饶不了你。”
“是,孩儿晓得了。”薛崇低着头,伸手接过钱袋和银票,他跪下身,举手对天发誓,“母亲放心,从今日起,孩儿再也不去赌坊了,一定跟金娇好好过日子。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语毕,他站起身,转头去看阮素问,语带歉意道:“二弟妹,这钱我以后一定还你。”
阮素问红着眼看他,眼珠子瞪得很大,像是要将他拆骨入腹。
薛崇没再说话,急急忙忙走了。
等薛崇走远,张氏才叫人放开阮素问。
阮素问恨恨地看着张氏,面色发白,胸膛剧烈起伏着。
张氏长长呼了口气,言语比方才缓和了几分,“你也别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你自己惹事在先,小心思太多,倘若公主还在府里,我也不会来问你拿钱。说来,这些都是你自找的。”
说完她也没多待。
钱没了,阮素问跌坐在地上,那钱是亲戚给的丧葬钱,以及怜她孤苦给的救命钱,如今被张氏拿走,她便是什么都没了。
“呜呜呜……”她捂住脸,哭得伤心欲绝。
倏然,阮素问想到了薛牛他一定会帮她讨回银子。她飞快站起身,火速跑去书房找薛牛然而书房里头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无。
这一下,她才觉得绝望透顶。
离开薛府后,薛乓膊幌得该去哪儿,天大地大,竟一下子没了他的容身之处,他浑浑噩噩地走着,最后进了一家酒楼。
以前他自持得很,极少喝醉,而今日,他只想放纵一回,便喊店小二送几坛子酒过来。
喝醉了,许多事便能忘了。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他进了雅间,先是一杯一杯地喝,随后直接拎起酒瓶往嘴里倒,然而,任由他怎么喝,他的意识始终都是清醒的。
期间,他脑中一直回荡着张氏与薛崇的话。他并非薛家的孩子,而是他们在山里捡来的。
这么多年,他们养他是为了以后过好日子,对他好是为了拿他当摇钱树。
“呵呵。”他自嘲地笑了起来。
……
夜幕渐渐落下,道上亮起千万烛火。
“咕噜咕噜”,桌上酒瓶东倒西歪,酒水四流。
薛磐欠系嘏吭诰谱郎希脸埋在流淌的酒水中,几坛子下去,他终于有了醉意,模模糊糊地睁着眼。
似梦似醒间,他看到了裴子渠的身影。她端着夜宵,甜甜地喊他,“夫君,吃夜宵么?”
“公主……”
算起来,他已经有几日没见裴子渠了。而这几日里,每回想起她,他总会强迫自己去想其他事。
此刻,他心底最想见的人,竟然是她。
他缓缓伸出手,妄图去拉她,刚碰到她的手腕,她整个人就好似碎裂了一般,消失了。
薛庞昧晃了晃脑袋,视线渐渐清明。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人,哪来的其他人,更不会有裴子渠。
她已经将他休了。
念起那张休书,他心头激荡不已。
倘若说身世真相带给他的是失望,那么休书带给他的便是痛,不是痛彻心扉的痛,反而是起初不觉得,后来越想越痛的痛。
薛耪酒鹕恚踉踉跄跄地往窗边走,外头人来人往,夜市红火,热闹得很。
他望着远处的夜空,不禁自怜起来。原来他是个孤儿,薛府不是他的家,他的妻子也没了。
孑然一人,他还能去哪儿。
翌日,早朝。
多数大臣已等在殿内,几人一堆,各自寒暄。
不多时,薛沤门,他们齐齐看向他,神色各异,又立马转过头去。
薛盼⑽Ⅴ久迹在自己的位置站定。
随后,郎兮夜来了,他径自走向薛牛拉着他道:“阿牛难为你了,不过如此也好。”
薛畔得郎兮夜在说裴子渠休了他的事,但他并不想听,便没作声。
他不作声,郎兮夜便道他是不知情。
“你是不是还没听说那件事?”郎兮夜凑近薛牛小声道:“从昨日起,帝都城里都传遍了,说锦灵公主在公主府里招男宠。”
“你说什么?”闻言 ,薛帕⑹焙诹肆常他还真没听到这一茬儿,也没想到裴子渠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
裴雍没准他们俩和离,那他们俩就还是夫妻,她如此行径,真当是将他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
“阿拧…”见薛派裆不对,郎兮夜赶忙拍着他的肩头安慰,“你不是说自己不喜她么,现下好了,她主动休你还你自由。往后啊,你就是单身一人了,再也不用受她摆布。”
郎兮说了一大堆,然而薛盘到的只有一句话,裴子渠在公主府里招男宠。
“皇上驾到……”
突然,胡霁的声音传入大殿,众人赶忙收住声音站好。
下朝后。
薛殴硎股癫畎愕厝チ斯主府,昨日他浑浑噩噩,压根没注意街上的流言。而这一路上,他是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都说裴子渠在招男宠,单昨日进入公主府的便有几十人,今日更多,一大早便有人在公主府门口排队。
越听,他心头越不舒坦,后槽牙咬得死死的。
“你们听说了么,那锦灵公主今日又在招男宠了。”
“她与驸马还没和离吧?榜文都没发。”
“可她说自己早将驸马休了,人也搬回了公主府,瞧着像是真的。这嫁过男人的女人啊,耐不住寂寞,只不过她明着来罢了。”
“人家是公主,想做什么做什么。”
“啧,驸马头上真够绿的,他也是惨,被锦灵公主强行看上,又被公主强行休夫。”
“呵呵,咱们锦灵公主的事迹啊,那还真够说书先生说一天的。”
……
外头的话一句句入耳,薛盘得面上血色尽褪。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公主府门口。
薛盘手撩开车帘,这一看,他才知道那些流言所言非虚。
公主府门口确实围着一大堆人,甚至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其中有不少人他认识,便是连他的昔日同窗也来了。
他紧紧捏着车帘,骨节用力得发白。
她这算什么。
薛耪酒鹕恚又猛地顿住,沉思片刻后,他再次坐了回去。他想,自己进去做什么?她都如此了,他还要进去找不自在么。
“刘伯,回薛府。”薛欧畔鲁盗保眼不见为净。
公主府。
裴子渠坐在厅上,身旁有两丫鬟给她扇扇。她一手搭在桌面上,一手抚着怀里的白猫,懒散地选人。
“不行,下一个,不行,下一个……”
看到后头她也懒得挑了,让临莞代劳。
临莞按照裴子渠的喜好挑了二十人,剩下的让他们明日再来。
真等到这二十人站在身前了,裴子渠才开始仔细打量他们,瞧来瞧去也没瞧出个特别好看的。她不记得自己的驸马长什么样子,不过听临莞姑姑说,他外貌一流。
“你们都会些什么?”
她一问,厅上的二十几人纷纷抢着回答。
“草民会弹琴。”
“草民会写诗。”
“草民会骑马。”
“草民会舞剑。”
“草民会做木雕。”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时间,厅上叽叽喳喳响个不停。
裴子渠懒洋洋地听着,无趣道:“那就各自做自己擅长的事,让本宫瞧瞧,谁的本事更好,能让本宫开心的人,本宫有赏。”
“是!”二十人齐声应道,开始摩拳擦掌。
好在公主府的院子足够大,能让他们每人都余地做自己的事。
“公主。”于成璧走上前来,躬着身子道:“微臣会的东西与他们不同,微臣会骂薛大人。”
“本宫记得你,新科状元。”裴子渠抬起眼皮,轻描淡写地睨了于成璧一眼,好笑道:“好啊,那你骂吧。”
折己安静立在一旁,看到于成璧时略微不悦。
“是。”于成璧点头,特意清了清嗓子,张口就骂,“他薛鸥本就不是个东西,不止不是个东西,还不是个男人,公主待他情意深重,他却弃之如敝履,真真是狼心狗肺,此外,他与自家二嫂勾勾搭搭,简直枉为人臣人夫,他不过是长得与纪大人有几分相似,实际比起纪大人来差远了,乡野村夫一个,身份低贱,就会在人前装清高……”
“好,骂得好。”裴子渠拍起手来,这才拿正眼看于成璧,长得一般,至少在这二十人里面不算拔尖,“行了,你下去吧。”
“公主若是还想听微臣骂他,微臣随叫随到。”说罢,于成璧退了下去。他来此处自然有自己的心思,不仅仅是贪图裴子渠的美貌,还有一点,他要同薛耪个高下。
说来,明明他才是状元,却有大把人说他文才不如薛牛对于此事,他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是怎么着都想娶裴子渠,就为了赢薛乓淮巍
裴子渠往庭院中的二十人扫了眼,目光在其中一人脸上停下,“你,过来。”
“是。”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缓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身,“草民见过公主。”
裴子渠偏头打量他,长得说不上十分俊美,气质偏清冷挂,倒是很耐看,“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草民是吟风楼的琴师,没有名字,只有艺名,灼华。”灼华淡淡道,神色平静,浑身上下透着股不喜不悲之感。
“名字还不错。”裴子渠满意地眨了眨眼,连看两日,终于让她瞧上一个了,“弹一曲吧。”
“是。”灼华从背后取下古琴,矮身坐在地上。他将古琴置于膝上,素手按上琴弦,轻轻抚起了琴弦。
琴声高阔辽远,曲子也是不寻常的曲子。
裴子渠觉出了点滋味,闭眼倾听,这琴音很快便将她带到了广袤无垠的草地上,她望着翠绿的青青草地,心情也变得舒畅起来。
忽地,她又坐到了马上,随风驰骋。
许久许久,琴声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
裴子渠睁开眼,新奇地看着灼华。“本宫可以为你赎身,往后,你便留在公主府里当琴师。如何?”
闻言,灼华站起身,朝着裴子渠跪下,恳切道:“多谢公主。”他面上并无太多情绪,依旧是淡淡的。
“折己,你记得待会儿去给他赎身。”裴子渠偏头对着折己叮嘱,转眼一看,谁料在人堆里看到纪忱,“纪忱哥哥?”她有些不信自己的眼睛,用力揉搓了一下。
第28章 你是谁啊
“锦灵。”纪忱局促上前, 他心底是不愿来的,但他没法子。近来字画生意惨淡,且来买画的人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应付不了, 正愁着呢, 偶然听得裴子渠在招人聊天, 一日有二十两银子,便过来试试。
曾几何时,他为画眉指责过裴子渠,也说过重话, 眼下见她, 他着实尴尬。
“来人,看座。”裴子渠欣喜地瞧着纪忱,在她的记忆中, 她喜欢过纪忱,也大胆地追过他,至于后来为何不喜欢了,她想不出。
兴许, 是觉得没意思了。
下人很快便搬来了椅子,纪忱犹豫了一会儿,姿势僵硬地坐下身。
裴子渠哪里会不晓得纪忱的近况,他缺钱众所周知, 而且她知道的更多, 因为里头有她五嫂嫂的故事。
虽说人是不喜欢了,但他们多多少少也算是相识。
“纪忱哥哥, 和我聊聊天吧。”裴子渠抚着怀中的白猫道,她嘴上对着纪忱说话, 目光却没看纪忱。
“锦灵,你长大了。”见裴子渠没看他,纪忱不禁松了口气。他出身不凡,天资聪颖,曾经也是个骄傲的人,却被生活逼得低下了头颅。
换做以前,他哪里会做这般丢脸的事。
听得这话,裴子渠抬眸望向纪忱,摇头道:“我倒是不希望自己长大,更不希望自己嫁人。纪忱哥哥,倘若当初娶我的人是你便好了,我就不会遇上那个混账驸马。”
“嗯。”纪忱讪笑,他一向不会与裴子渠聊天。薛藕团嶙忧的事在外头传得纷纷扬扬,他不经意间也听过几句。
当初他们俩成婚时,全帝都城的人都在说,裴子渠找了个他的替身。自然,他也觉得是,甚至还为薛磐锵Ч。
“公主为何要休他?”
“还能是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心里没我,我当然要将他休了,不休难道巴着他一辈子么。”裴子渠饶有兴致地觑着庭院中的青年才俊,长身玉立,各有风采,“我现在算是想通了,古人说得好,你若无情我便休。你瞧,这儿有这么多人随我挑选,他们也不见得比薛挪睢!
纪忱嘴角抽动,问道:“公主不后悔么?”
“后悔?”仿佛听了什么好笑的事,裴子渠笑了,挑眉道:“我为何要后悔,即便他薛旁倬世出尘,心不在我身上的男人,我也不稀罕。”说着,她不由想起了之前对画眉做的荒唐事,“纪忱哥哥,以前我年纪小,做了许多惹你生气的事,还请你别放在心上。”
纪忱没料到裴子渠会说起以前的事,面上怔了一下,心头感慨万千。“以前我确实生过你的气。”他叹息一声,面上露出释然的神情,“既然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们就别提了。”
“好。”裴子渠大方一笑,望着纪忱微微出神。
临近午时,纪忱坐不住了。
适时,下人来说,“公主,午膳已备好。”
“嗯。”裴子渠被喊回了神,顺嘴邀请纪忱,“纪忱哥哥,留下一起用饭吧。”
纪忱连连摆手,“多谢公主美意。画眉还在府里等我回去,何况我进来只是看看公主。时候不早,我先走了。”说罢,他起身便走。
“纪忱哥哥,等等。”裴子渠跟着站起身,朝临莞伸出手,临莞会意,立马从怀中拿出二十两给她。
裴子渠接过银两,小跑到纪忱身前,拉起他的手放上银子,笑着道:“纪忱哥哥,这是你的酬劳。”
“这……”纪忱面上涨红。
裴子渠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凡是陪我聊天的都有银子拿,这是规矩。”
“……锦灵,谢谢你。”纪忱握住手中的银两,由衷感激。
下值后,薛沤自己关进了书房,谁也不见,直到天黑才出门。
他拿了壶酒,踩着夜色踏入长卿院。裴子渠一走,长卿院里日日寂静如水。他没进屋,落寞地坐在石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