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一碰就哭,如今都见了血,她竟然还在替那草包掩饰!
他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嘶——”秦忘机终究没忍住,泻出了声。
“我还当不疼呢。”
他冷冰冰的,凶巴巴的。
秦忘机突然鼻子一酸,模糊了双眼。
“还知道哭。”那人继续揉着她掌上的药膏,轻了力道。
可秦忘机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憋了一天一夜的情绪,就在这一瞬间爆发了。
宋桢错愕不及,手上动作瞬间停了,偷偷往她脸上瞥着。
真真是断了线的珠子。还真是爱哭。
亲她,哭。那时候没收住,也哭。话说重一些,又哭。
不过意识到每次把人弄哭的都是自己,他很快心虚,心里责骂自己两声,伸手递过去一截干净的袖子。
“好了,快别哭了。”
结果人反而哭得更凶了。
宋桢更加无措。
这种哭声,不同于以往那种令他愉悦的低泣,这是一种近乎于咆哮的宣泄,完全是不讲理的小孩子那种嚎啕大哭,他感觉自己的头要炸了。
他重重地按着自己的眉心。
“是我错了。能不能别哭了?”
但是他的声音淹没在了她的哭声里。
只听小姑娘一边哇哇哭着,嘴里还骂着什么。
“宋桢,混蛋!宋桢,大混蛋!”
红彤彤的脸上沾满了鼻涕和眼泪,这副样子,恐怕任谁看了,都不信她已经是快要十九岁的姑娘。
一定是哪家放养的毛丫头。
宋桢看着她,突然低笑起来,笑了两声,伸手将人抱过来,放到了腿上。
秦忘机只怔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哭起来。
不过宋桢也没再劝她,而是重新把袖子伸出来,给她一下一下地拭泪。眼泪擦干,又换了另一只袖子,给她蹭鼻涕。
蹭完鼻涕,再换回那只擦眼泪的。
然后再换蹭鼻涕的。
终于,不知换了多少回,她总算歇了势。
宋桢端过一杯茶,递到她唇边,不敢随意说话,只是笑看她红红的双颊。
哭了也不知多久,嗓子早就干了,秦忘机一秒都没犹豫,凑过去,很快将茶水啜饮干净。
宋桢又给她倒了一杯。
等她再次喝完,他又要去倒的时候,她才伸手,按在他手上。
“不要了……”嗓音暗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却意外地好听。
宋桢笑着放下茶杯,伸手在她眼角又蹭了蹭,这回才敢出声问她:“哭够了?”
秦忘机红着脸避开他的视线,却羞耻地发觉他的两条袖子都湿了。
“日后受了委屈,不许憋着,知道吗?”他轻轻捏着她的脸蛋,“就算是你的夫君,也不能动你一根头发。”
秦忘机垂下头,心想,他不会是我的夫君。
宋桢看着她低垂的长睫,心想,就算死,我也不会让你所托非人。
手上上了药,冰冰凉凉的,却又酥酥麻麻的。他这般体贴,秦忘机也不再扭捏,坐在他腿上,由着他,一口一口喂着,用完了一顿午膳。
“饱了?”男人的语调和神态无一不写着怀疑。
秦忘机以手掩口,蹙着眉头,遮掩住了那极轻的一声“嗝”。
对面响起男人愉悦的低笑。
秦忘机更觉不好意思,在他怀中扭了下腰,嗫喏着提醒:“让我下去,你快些用膳。”
她的娇羞让宋桢心头暗潮涌动,他定定凝着她,一点点靠近她,将她逼得越发不自在起来。
就在秦忘机以为他要吻上来的时候,男人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环在她腰间的手倏地松开。
午膳毕。
太监们收拾好东西,先行离开。
秦忘机送宋桢到屋门边,他忽然停住脚步,转向她。
“女令修改得如何了?”谈起公务,他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
秦忘机也迅速进入了状态,恭敬地垂目回话:“七日之内,便能结束。”
宋桢眸中闪过一抹欣赏,从头到脚又打量了她一番。
“七日?”他故作怀疑,然后沉下嗓音,“太久了。限你三日之内做完。”
“啊?这么仓促?”秦忘机猛地抬头,意识到这一行为是多么失礼,赶紧又垂了下去。
宋桢考虑了少顷,妥协道:“那便四日。”
这一次秦忘机虽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但是,她却不满地撇了下嘴。
宋桢忍笑,便听见秦忘机如此提议:
“既然如此,请殿下让林大人过来,与我一道完成吧。”
“林大人还有她自己的公务,怎能因你一句话,便随意调离?”
哼,不近人情!
秦忘机暗暗腹诽着,突然耳边卷过来一阵香风。
“不过,”宋桢倾身过来,凑到她耳边,用极轻的嗓音对她说:“你可以魅惑君上。若是孤满意,便徇私,如何?”
说完,便动作迅速退回原位,表情严肃,好似方才说的,是一则有关政局的正经言论。
魅惑君上?
这个人!
不是已经进入工作状态了吗?
秦忘机心口突突跳着,方才他靠近的那只耳朵已经滚烫。
“秦大人既然都默认了徐大人的话,孤自然要拭目以待。”
宋桢离去,爽朗的声音留在风里。
秦忘机目送那道俊逸的背影,心道,原来是自己给自己挖了坑。
第51章
对萧行一来说, 昨日的一切都发生得稀里糊涂。
稀里糊涂在侯府发现了楚楚;稀里糊涂推了表妹;稀里糊涂回了自己的住处。
等他在床上辗转难眠了一夜,第二天才猛然想起来,自己昨日竟然未曾去跟未来的岳丈致歉。
他怕秦廉。这位姨夫从未正眼瞧过自己, 也许是他官居一品,又贵为侯爷,天性如此。也许在他眼里,自己这个绣花枕头根本就配不上表妹。
从前面对姨夫的疏离,萧行一或许还会刻意逼自己往前者上面想。如今, 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自欺。
姨夫恐怕连见都不会见他一面。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秦廉接见了他。
他滴水未进来到侯府, 本想找刘玉柔认错, 谁知坐在前堂候着的,竟然还有秦廉。
“姨夫今日没去上值吗?”一盏茶的静默后,他尴尬又忐忑地发问。
秦廉却像没听到一样, 徐徐用盖碗撇着茶沫。撇了约摸十来下,才端到嘴边, 饮了一口。
放下茶盏,顿了一顿,看着堂前的空地。
“贤侄,你和年年的婚约,暂时先取消吧。”
纵然早已给自己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萧行一猝然听到自己就这样被判了死刑,立即从座位上腾地站起。
秦廉面不改色。
两厢对比, 萧行一更加慌了。
上一刻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坐回座位, 看到姨夫眼中不容抗拒的坚定, 他立即走到屋中,跪到地上。
“逸儿知错了, 求姨夫开恩!姨夫骂我打我都行,求姨夫不要取消婚约!我是真心喜爱表妹的!”
“无须多言,起来收拾一下,回去叫你爹娘来把聘礼拿回去吧。”
说完这句,秦廉便起身,从旁边的门扉中进了后院。
“姨夫!”
挽留不住,萧行一赶紧又把目光投向快步朝自己走来的刘玉柔。
“姨母救我!姨母!”
刘玉柔伸手过来,本意是要扶他起来。他却紧紧抓着刘玉柔的手不放,也不起身,只是跪在地上一声声哀求。
“逸儿,”刘玉柔摇着头,“姨母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怎么还未成婚,竟做出这种事呢?”
“孩儿冤枉啊,姨母!我不是故意推表妹的,我以为……”
刘玉柔此时还没有完全下定决心,只是为了女儿的未来,她跟丈夫商量好了,打算看他们萧家会拿出什么态度。
毕竟退两次婚,传出去对女儿的名声有害无益。
她拍着萧行一的肩头,柔声劝他:“听话,快起来。让人看见,多不好。”
这话一下说到萧行一的痛处,他连忙顺着刘玉柔的手站起身,却仍然抓紧紧抓着她的手,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乖孩子,听你姨夫的话,回去一趟,叫你爹娘来。”
刘玉柔本意是叫他回去把父母叫来,两家人坐在一起,好好谈一谈。但又不好把话说得太直白。
可亲廉的话在前头,萧行一只当她催他回去,叫他爹娘来拿聘礼。
“姨母,孩儿不去……孩儿要见表妹……”
刘玉柔无奈,劝了一会儿实在劝不动,叹着气回了后院。
萧行一则如自己所言,留在了前院,等秦忘机下值回府。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求得表妹原谅。
*
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又忙着修改女令,秦忘机几乎都忘了昨日自己曾经历过怎样的忐忑。
下值时,马车上,与好姐妹欢声笑语中,得知星临侍卫竟主动提出,要送林疏疏回府。
“那你答应了吗?”秦忘机兴奋地问。
林疏疏面色微红,笑弯了眼,却摇了摇头。
“那你为何还送他荷包?你真的生气了?要去别处寻芳草去?”
被她如此关切,林疏疏的脸更红了,笑着瞪她一眼:“再瞎说,撕烂你的嘴!”
“那为何不答应?”
林疏疏不由得伸手,轻轻点了下她眉心:“我答应了他,以后你自己一个人下值回家吧!”
原来是为了陪她。
亲忘记笑着,靠上了好姐妹的肩头。
“疏疏……你怎么这么好……我知道你在意我,可也别让人等太久哦……”
一路有说有笑。
直到走下马车,进了府门,看到萧行一,秦忘机轻松的心情顷刻间又凝重起来。
“表妹,表妹!”一看到她,萧行一就朝她奔了过来。
秦忘机站住了,但是躲开了他伸过来想要拉她的手。
既然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前院,想必爹娘已经跟他说了退婚的事情。
“表兄,不用解释了。你走吧。”她淡淡说道。
必须果断拒绝,否则,他会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萧行一嘴角的笑容僵住,平添一抹苦涩,事关他的幸福,也顾不得许多了。
直言道:“那天推你,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楚楚。”
秦忘机诧异地抬头朝他看去。
萧行一以为他的解释起了效果,眼中霎时又燃起了希望的光,又要伸手来扶她的肩。
秦忘机后退一步避开。
“所以这就是表兄所说的误会吗?”
他到现在还未曾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不论他和楚楚究竟有怎样的恩怨,一言不合就动手推人,很光彩吗?
不管那个人是她,还是楚楚。
一个人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随意将自己的怒意迁怒到他人身上,甚至还动手……
这样无礼的人,她秦忘机不嫁。
萧行一一时语塞,正要张口,秦
忘机淡淡说了句“表兄,你走吧”,便回了后院。
本以为自己把事情解释清楚,就能得到表妹的原谅。
却没想到,她竟这样决绝。
看着远处虚空,萧行一眼中掠过一丝冷光。
*
晚膳时,一家四口很有默契,都未曾提及退婚的事。
秦忘机注意到今日母亲竟然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新衣。母亲向来不喜这种艳丽的颜色,所以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衣襟上花团锦簇的刺绣,并不是锦绣阁的款式。
“娘,这衣裳真好看,从何处买的?”
刘玉柔面露喜色,左右欣赏了片刻才道:“不是你的朋友送的吗?她没跟你说?”
细聊了几句,才知道是放在一个包裹里头,被下人送到母亲房中的。
肯定不是林疏疏,她没理由送母亲衣裳,即便送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
秦忘机思索片刻,便猜到是谁。
用过晚膳,辞别爹娘,她径直去了楚楚院里。
才进院门,便听见里头传来断断续续的、克制的哭声。
“我把你当成了楚楚……”
萧行一的话响在耳边,楚楚又在偷偷饮泣。秦忘机直觉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屋外,轻声叩门。
楚楚立即止住哭,半晌才用平复好的声息问:“谁?”
“我。”
秦忘机站在门外等她来开门,忽见屋中光线倏地变暗了许多。她心下了然,楚楚怕她发现她哭过,所以吹了灯。
女孩子,谁不爱美呢?
进屋后,楚楚招呼秦忘机在桌边坐下,然后倒了一碗茶,轻轻推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