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如今温亭书将真相宣之于口,谢琉霜也才恍然明白过来。
温亭书轻声叹息,抬手将谢琉霜搂入怀中,声音喑哑:“当初你可是京畿第一贵女,我若是不那么做,又怎能配得上你?”
京畿第一贵女若是配个体弱多病的无名小卒,不知该被多少人贻笑大方。
可温亭书的《流云赋》获得先帝美誉,由先帝开口让他进翰林院,这便是对他最大的认可。
也是因为这一篇《流云赋》,众人才称赞温亭书是京畿第一才子。
才子与佳人,自古以来便是佳话,也才能和谢琉霜相配。
温亭书说着往事,眼底流露出点点缱绻之意,鼻尖轻嗅着怀中女子的幽幽清香,下意识低垂下头,在她的发上落下轻轻一吻。
他有点想要了,只是这里是书房,如今房门大开,若是贸然关门,难免候在外头的小厮婢女会不由多想,更何况谢琉霜身子不适、脸皮薄,他可不想惹她生气。
最后,他还是将心头的欲念尽数压下,松开二人的怀抱,柔声道:“今日你的话本子还未看完,可要我给你讲讲?”
在假山那儿和萧长霆对峙了会儿,近日心力俱疲,谢琉霜比以往更多了些许困意。
她颔首着躺上书房边的贵妃榻,温亭书则从身后的书架中将未看完的话本子取来。
他搬来一张矮凳,坐在贵妃榻边,捧着书卷,声音清润如玉,似天边浮云飘过,勾着人的心尖一颤一颤,最终,谢琉霜伴着温亭书温柔的声音渐渐阖上眼眸,俄而,已然睡熟。
温亭书止住声音,合上话本,抬手将解下的披风轻轻盖在她的身上。
睡着的谢琉霜肌霜赛雪,娇颜若花。
温亭书的目光不由变得更加柔和,最终还是按捺住心底的悸动,只是卷起她的一缕发丝,落下温柔的一吻。
……
不知是不是天公不作美,自那日萧长霆来到英国公府后,足足下了三日大雨。
暴雨如注,不断冲刷着地面,汇聚成的雨水化作一小道溪流缓缓向前流淌。
清月抿着唇,望着被雨水溅湿的黄土,皱眉道:“下这么大的雨,若是那些花受损了可怎生是好?”
立在一旁的照眠听了这话,不假思索道:“这不正好,要是那些花儿真的受损,刚好将花瓣用来酿酒,或者做成花瓣酱,放入饼中,那样的滋味也很香甜。”
清月被照眠的这番话气笑,“你莫不是从我种下花的那刻起就一直惦记到今日?”
照眠佯作无辜,摆手忙道:“哪有那么早,顶多也就你种的花开出花骨朵儿呗!”
花刚刚种下,还是颗种子,能做成什么好吃的!自然是要等到抽芽长出叶子来,等开了花才好入菜。
清月爱花,照眠爱吃,这两人的性子倒是不一般。
两人偶尔斗嘴,只要不惹出什么大事,谢琉霜向来不会阻拦。
她手中捧着新的话本子,迟迟未曾翻动一页,心里头正想着事情。
三日之约快要过去,她本以为在这最后三日光景萧长霆那儿会有别的什么举动,不过到了现在,萧长霆都很安静,似乎真的放弃这份赌约。
按理来说,谢琉霜应当欣喜才是,只是若是赌约最后一刻的时间未至,她就会始终提心吊胆着。
萧长霆真有那么容易放弃吗?
若是他能主动放弃自然最好,就怕他不愿履行那份赌约,最后还要使出别的花招。
谢琉霜抬首望了一眼从瓦楞处坠落成珠串的雨丝,天光暗淡,冷意席卷而来。
照眠搓了搓胳膊上轻薄的衣袖,有些担忧地望了一眼谢琉霜,“少夫人,天色有些晚,不若您先回屋歇息。别看如今是春末时分,偶尔一场潇潇落雨也易感染风寒。”
谢琉霜本是想要等一等温亭书的,但也不知是不是春日易困倦,她抬手掩袖打了个哈欠,正打算回屋歇息,岂料,不过刚褪下外裳,院外就传来一道声响,听这声音似乎是冯氏身边的李嬷嬷。
李嬷嬷通常不会无故而来,因此谢琉霜又将外裳重新穿上,整理一番后踏出内室,等见到李嬷嬷后轻声开口问道:“今夜下着大雨,嬷嬷怎么过来了?”
李嬷嬷笑着同谢琉霜行了一礼,开口解释道:“陛下方才下了道御旨,命所有人去行宫一趟。”
闻言,谢琉霜垂落在身侧的指尖轻轻一颤,眼底划过一抹流光,面上不动声色问询:“这么晚,陛下还要我们过去?”
李嬷嬷亦是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谁说不是呢!本以为今日的曲水流觞宴会因为这一场骤雨取消,谁知陛下临时改了主意,命所有官员的家眷皆要过去。这不,世子夫人那儿奴婢也通知过了,少夫人还是赶紧收拾一下,待会儿同夫人一道启程。”
谢琉霜颔首过后送走李嬷嬷,随即心底划过点点猜疑。
为何萧长霆突然改变了主意,莫非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
京畿之外,行宫处。
疏疏骤风吹打着窗外芭蕉,几乎要将其彻底压弯,空中划过一道紫色闪电,似要将苍穹彻底撕裂。
轰隆雷鸣入耳,震得人耳膜发怵。
萧长霆长身玉立,手负在身后,眼底寒芒尽显,沉声道:“事情可准备妥当?”
候在一旁的奕怀恭敬回答:“回禀陛下,他们都在外等候您的命令。”
“好——”
萧长霆冷冽的声音落下。
随即,他抬首遥望如瀑雨幕。
割开天际的骤亮紫光一簇而逝,倒映在他那双森冷狠戾的瞳孔之中。
如同暗夜孤狼,一身桀骜,落拓不羁。
欲要将人吞噬。
第50章 流觞
前往行宫的车架匆匆忙忙搭好, 一共两辆,一车坐着温睢、温弘远、温荣轩和温亭书父子四人,另一车则是冯氏、许氏和谢琉霜三个女眷。
至于为何罗氏不在这里, 概因先前菀娘之事惹得她不快,早早回了娘家。
温荣轩的这摊子事真是不知叫人说什么是好, 这般对待自己的发妻,隔三差五跑到外头另外置下的宅子里头找菀娘。换作任何一位妻子遭到夫君这般对待怎能不气?
偏偏温荣轩从以前到现在皆是不服管教的性子, 听不进他人说些什么,冯氏拿他没有办法, 不论怎么说他都不听,温睢在乎对吏部尚书先前的承诺, 但也在乎温荣轩的子嗣一事。
车中长久的沉寂后, 温睢沉声开口问道:“近日菀娘那儿,胎像可稳?”
鉴于这是温荣轩的第一个孩子,他向来小心谨慎,每隔几日就要请大夫给菀娘把把平安脉。
幸而先前虽然出了一些意外, 好在腹中的孩子没有太大问题, 始终平安。
一想到自己未来那即将降世的孩儿,温荣轩的眼底也多了几分期待:“爹, 你大可放一百个心吧!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我自然小心谨慎,不会再出现任何的差错。”
温荣轩对于这个孩子的重视程度很不一般, 温睢抬眸多看了他一眼, 面上一片冷寂:“既然你和菀娘都选择要生下这个孩子, 待孩子落地, 孩子抱给罗氏抚养, 菀娘交给我处理, 你可记清楚了?”
这是当初温睢和冯氏二人给温荣轩的选择。
思索两日后,温荣轩才做出选择,他不在乎菀娘的性命和未来,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孩子。
随着温睢话音落下,温荣轩毫不犹豫点头应道:“这是自然,爹娘放心。如今菀娘身怀六甲,罗氏又是个爱呷醋的,她回娘家也好,免得届时菀娘肚子里的孩子出现任何差池,那我的孩子可就没了!”
温荣轩此人本就放荡不羁,自私狠戾,能够说出这般不讲情面的话,另外三人并不感到意外。
温弘远听着有些不舒服,他同许氏伉俪情深,虽说他没有太大的野心志向,许氏又有些小家子气,但他从来不会对许氏说出这般自私自利的话。
他不禁皱眉开口道:“二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若不是你在外头养着那个女人,叫她怀上你的孩子,弟妹也不至于气到回了尚书府去。”
闻言,温荣轩有些不满:“这么多年她都不曾给我生下一子半女,也不愿让其她的女人怀了身孕,这本就是她善妒,我有何错?”
温荣轩说得冠冕堂皇,甚至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温亭书,不假思索问道:“三弟,你莫不是也像大哥那般认为?话说你同三弟妹成婚多年,膝下无子,想必最能理解我吧?”
显然,温荣轩试图拉拢温亭书,尤其上一回温亭书刻意提醒过自己,这让温荣轩认为温亭书定然是站在自己这边。
谁知,温亭书听完温荣轩的话后,竟是薄唇轻勾,微微笑道:“二哥,我和窈窈都不着急要孩子,你知道的,我的身子骨不适,得好好调养一阵子。其实说起来还要谢谢窈窈她愿意等着我,都是我耽误了她……”
话到此处,温亭书甚至流露出失神的情绪,低低叹息了声。
温荣轩面上的笑意骤然止住,他这是找温亭书说说关于子嗣的事情,这个三弟怎么说着说着反倒不动声色说着二人夫妻感情甚笃的事情了呢?
偏偏此事还不单单这样,坐着的温睢自然将自己儿子的对话尽数听了进去,待听完温亭书说的话后,不由开口说道:“我记得前几日有人送了几盒上品血燕,等宴席结束,你带一些回去给琉霜她也补补身子。”
普通的燕窝想要买到很容易,可是血燕就不一样了,价格不菲,不一定手里头有银子才能买得到,还要有门路才行。
温亭书并未拒绝,笑着同温睢致谢:“儿子替窈窈谢谢爹。”
一旁的温弘远听后有些心动,亦是跟着开口道:“爹,那韵心她……”
温亭书很会说话,让谢琉霜白得这么大的好处,温弘远也想要给许氏要些甜头来。
只是他的嘴巴笨,不如三弟那么会说话,好在温睢并不苛待,反倒爽快应下:“到时候你也过来拿。”
听了这话,温弘远喜不自禁,高兴道:“好,多谢爹。”
最后只剩下温荣轩。
他眼巴巴看着温睢,喃喃开口道:“爹,那菀娘她……”
话才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概因温睢的目光太过冰冷。
紧跟着,温睢发出冷声嗤笑:“呵,她也配?”
……
谢琉霜陪同冯氏下了马车,温睢几人走了过来。
谢琉霜抬眸间,目光不经意落在走在最后的温荣轩身上,只见他面色沉凝,似乎先前发生过什么不快的事情。
心底百转千回,还是温亭书走上前轻轻牵过她的柔夷拢在宽袖之下。
随着温睢和冯氏几人入内,温亭书和谢琉霜二人走在最后,掩在长袖下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温亭书侧目,仿若能够窥探到她心底的猜想,漫声笑着解释道:“爹方才答应要送给你血燕,还有一些送给大嫂。”
闻言,谢琉霜立即反应过来,顾忌着温荣轩就在前方不远处,她放低声音:“莫非这里面没有二哥的份?”
温亭书:“不愧是窈窈,这么快就猜中原因。”
谢琉霜抿唇:“他的性子一目了然,猜中这些并不奇怪。”
温亭书笑笑并未作答,二人步入行宫之时身边的宫婢立即擎着伞遮挡住天际落下的雨珠,雨珠迸溅,落在伞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倒是风雨簌簌,行宫的每一处晦暗角落都点着无数盏宫灯,几乎要将这片夜穹彻底点亮。
直至走到正殿,蜿蜒曲折的水流流泻而下,间隔一段距离就摆上木桌和团茵,不少官员已经到来,纷纷找到相对应的位置落座。
温亭书的位置和温睢、温弘远、温荣轩三人分隔开来,除了他们,还有不少阖家过来的人皆被打散。
谢琉霜坐在温亭书的身侧,视线落在其他人的身上幽幽转过一圈。
并不只有他们英国公府,就连陆缙和陆修齐也是分开的,孟锦瑶坐在陆修齐旁朝着谢琉霜摆摆手。
谢琉霜扬起唇角,眼底多了一抹笑意,亦是轻轻挥了挥手作为应答。
待她正欲收回目光的时候,无意间撞见萧卫。
他如今的模样很是可怜,口不能言,手不能提,俨然就是一个无用的废人。
不过今日,他的身侧没有郑云岚的身影,郑云岚竟然和郑峰郑大将军坐在一块儿。
行宫的正殿很大,一眼望不到头,到来的官员不计其数,家眷也很多。
谢琉霜同这些夫人们并无太多交集,也不想上前一一客套攀谈。
奇怪的是,冯氏居然破天荒领着许氏朝着那些诰命夫人走去,郑重对她们介绍着许氏的身份,要知道从前有这样待遇的,三个儿媳里头唯有谢琉霜有这样的殊荣。
谢琉霜并不是那样斤斤计较之人,冯氏今日做到这样的地步,定是许氏让她很是满意,她才愿意为许氏铺路。
说起来许氏这个人没有太多坏心,就是不大会处理一些事情,面对危急情况手足无措,流露出小家子气派才叫冯氏感到不喜。
虽说谢琉霜并不知道其中发生过什么让冯氏改了主意,不过许氏此人心肠不坏,要真能借着这个契机打入世家内部,成败在此一举!
短暂思考后,谢琉霜收回视线。
或许是她先前的目光停留太久,温亭书不由说道:“若是你想去的话,可以一道过去。”
谢琉霜相信,若是她胆敢过去,第一个惹到的人就是许氏。
谁不知道许氏盼着有这样的一天等待过多长时间,如今冯氏愿意帮衬自己一把,定然不想让谢琉霜过来。
原因很简单,无外乎谢琉霜太过优异,她要是真的过来,谁还愿意同她交谈?
好在谢琉霜识趣并未动身,看到这一点许氏悄然松了口气。
殊不知许氏以为自己的小心思隐瞒极好,临了,还是被一旁的冯氏尽收眼底。
冯氏的目光半明半暗,不知在想些什么,到了最后,还是压制住心底的重重思索,先管好面前的事情。
……
众位夫人寒暄后不久,不一会儿,陛下至,曲水流觞宴席正式开始。
萧长霆高坐在上位,俯瞰着面前众人。
从以前到现在,他唯一在乎的人只有一个,自那日被谢琉霜的话语质问过后,他回宫细细思索许久,还是无法释怀。
他还想要赌,赌最后的一次机会。
顺着潺潺水流漂浮而下的竹碟最后停在温亭书面前,写诗作赋本就是他的长项,按照他的能力,他自然有办法应付得来。
谁知,却总有人并不想就此轻飘飘放过。
“温学士,孤两日前见过你写的那篇《治水赋》写得极好,想来作诗这样的雕虫小技,你也不需要再尝试,左右大家都不是你的对手。”
萧长霆眼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戏谑笑意,叫人看不出来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温亭书薄唇抿住,面上一片淡然,温声问询:“不知陛下想让臣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