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琉霜也被逗笑了:“放心吧,我用自己的银子养你,不用他的!”
孟锦瑶也是调侃一番,随后摇了摇头:“那还是别了,这么些年,我手中也是攒着一些银钱的,只是若是我直接说出和离之事,恐怕陆修齐和孟家不会答应。”
陆修齐虽说对孟锦瑶没什么感情,但是孟锦瑶的身份摆在那里,还是孟家的嫡女,就算拎出去说身份也很不一般。
除此以外,孟锦瑶担忧的还有一人——陆缙。
对于陆缙这位陆修齐名义上的义父,孟锦瑶了解并不多,印象最深的那次还是行宫中发生的事情。
陆缙他,会同意他们二人和离吗?
谢琉霜见孟锦瑶原本欣喜的面色耷拉下来,担忧问道:“你怎么了?还是说还要再好好考虑一下?”
和离这种事情可是大事,还牵扯到孟家和陆家,再加上但凡和离之人都会受到种种非议,孟锦瑶一时之间下不了决定也是人之常情。
谢琉霜并未逼迫孟锦瑶,就算二人是好友,这种大事还是要由她自己做决定为好。
就算最后孟锦瑶不和离,谢琉霜也不会说些什么,顶多日后对于孟锦瑶的处境多加看顾一二。
不过,她始终相信,她所认识的孟锦瑶还是当初那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潇洒女子,不会被其它事情所束缚。
困在深宅后院纵然有着万般不得已和苦衷,可是那颗最赤忱、追求自由的心并未磨灭。
谢琉霜始终坚信这一点,而孟锦瑶也并未让她失望。
她重新抬首望向谢琉霜,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茫然破碎,多了一抹尖锐的锋芒。
她一字一句道:“我决定好了,我要和陆修齐和离!就算我绞发出家做姑子去,我也不想和他继续过下去了!”
这一生,她自认为为了孟家她已经付出许多,卑躬屈膝,曲意逢迎。
曾经尖锐的棱角被一点点磨灭殆尽,日子渐渐消沉,她也变得不再像她。
直至今日她才幡然醒悟,她本该还有灿灿一生,不该在那后宅枯坐到白头。
想通此事,她只觉得郁结于心的一股闷气随之消逝,整个人豁然开朗,耀耀如水的眸中重新迸发出新的光彩。
谢琉霜自然察觉到孟锦瑶的蜕变,也为她感到欣喜。
然而,要怎么顺利和离又成为摆在面前的一道难题。
陆家不会同意,孟家也不会同意。
只要这两家咬死不愿意,孟锦瑶就无法改变这一切。
直至孟锦瑶凝着窗外的墨云重重,沉声道:“孟锦瑟想坐我这个位置我成全她便是,最好她也要成全我才好。”
谢琉霜不明白孟锦瑶话中的意思,然而心头却弥漫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
京畿。
宫门之外,身着黑衣胄甲、面容冷峻的男子一路快马加鞭,方至城下就被禁卫军拦下。
“来者何人!”
男子从容不迫取出鎏金令牌,声音冷沉:“奉陛下之命前往江南之地调查,还不放行?”
话音一落,重如千钧。
禁卫军不敢阻拦,眼睁睁望着那匹骏马一路驰骋至宫阙深处。
电走游龙,撕裂苍穹。
一场滂沱大雨终于坠落而下,朝着地面砸出泥泞的水坑。
第62章 江城
朔风裹挟雨水将窗牖打得砰砰作响, 放眼望去,玉阶两侧的葳蕤繁花受不住这般摧残,纷纷压弯腰肢。
这些花束的品种极为珍贵, 世间罕有,概因萧长霆的身份摆在那里, 若是换做其他爱花之人,恐怕都要心疼死。
奕怀虽不是爱花之人, 但他知道这些花的珍贵,连忙让外头候着的宫女内侍将这些花放到花房中。
吩咐完一通, 奕怀抬袖抹了一把面上凝结的水汽,正要回殿内伺候, 远远听到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
抬首望去, 却见漫天水雾之下,健硕强壮的男子迎着风雨策马而来。
“吁”——
骏马鬃毛尽数淋湿,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雨水沿着墨发一路流淌汇聚成溪。
奕怀尚且年轻, 比那些老头子的眼力好了不知多少倍, 一眼就认出来人正是先前派遣去江南调查谢琉霜之事的暗卫。
暗卫拱手行礼:“总管大人。”
奕怀微微眯起眼睛,想到自行宫一趟结束, 谢琉霜依旧未曾想起当年的那段往事, 萧长霆心底虽有再多的不甘和遗憾,最后还是选择放手。
如今, 派出去的暗卫回来, 前后不过相差几日, 恐怕萧长霆并不想听到任何关于谢琉霜的消息吧?
见奕怀面色一脸凝重, 暗卫心有不解, 不过此事毕竟是陛下安排的, 暗卫不敢掉以轻心,低声问询:“敢问大人,陛下可在殿内?”
奕怀收回心底的种种揣测,点头颔首:“你且在此处候着,我先进去说一声。”
话毕,奕怀转身入殿。
殿内棱格花纹窗合拢,兽首鎏金香炉点着檀香,袅袅烟雾升腾而起,一室馥郁幽幽。
萧长霆手中捧着一卷兵书,正看得细致,倏然便听到珠玉帘轻微碰撞的声响。
“何事?”
他的声音沉沉,辨别不出喜怒。
奕怀不敢有所隐瞒,轻声回道:“陛下,前去江南的那人在殿外候着,不知陛下可要见他?”
若不是此人回来,萧长霆早就将曾经吩咐过的事情抛之脑后。
一想到当初谢琉霜冷漠冰霜的面容以及自己最后做出的那一个艰难决定,他不由紧紧攥住手中的书册,轻飘飘的纸页留下一道深深的指印。
长久寂静搅动着殿内流动的空气,窒息沉闷。
就在奕怀大气不敢多喘一下,以为萧长霆会叫那个暗卫进来的时候,终于,他开了口。
“不见。”
他的声线沉稳内敛,比雪山之巅呼啸而过的寒风还要冷彻三分。
既然萧长霆心中早有了断之意,奕怀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在心底暗暗企盼着,但愿陛下能够想开。
殊不知,当奕怀转身出门,身后的那道目光越过他的身影落到殿外。
直至殿门合拢,光线彻底黯淡,那道目光才渐渐寂灭。
……
船只航行的最后几日,仅是落过一阵瓢泼大雨,不过须臾,日光穿透云层流泻而下,流淌的这片水都像是印满无数璀璨碎金。
那个荷包被孟锦瑶收到箱笼的最底层,另外用一方木盒装着。
她并未和孟锦瑟对峙,先不说她们都是孟家人,若是贸然在这里惹出事端来,还不是在陆修齐面前丢人。
除此以外,陆修齐日日同孟锦瑟缠绵床榻,颠鸾倒凤,显然孟锦瑟很得他的喜爱,要真的拆穿孟锦瑟的真面目,孟锦瑟多么会演戏,恐怕哭啼几声落几滴珍珠般的泪花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孟锦瑶在等,她需要等到一个契机,这个契机足够让她和陆修齐和离。
“今日你也要过去?”
温亭书手中捧着书卷,抬首望了一眼谢琉霜。
谢琉霜并未对温亭书隐瞒孟锦瑶的打算,在温亭书看来,这个世道对女子束缚更多一些,孟锦瑶能够做出这般决定,想来需要具备很强大的勇气。
“锦瑶这几日的身子好了一些,我过去同她说些话,也好仔细筹谋接下来要做什么。”谢琉霜将一些针线放到小竹筐中,嫣然笑道,“我看你的荷包有点陈旧,顺道做个新的荷包给你,你可想好要什么样的花样?”
温亭书不曾想过谢琉霜还记挂着给自己做个新荷包的事情,一时之间,心底漫上一股暖意,温柔的眉眼濯濯如春月柳,声音淙淙清澈如泉。
“我还以为窈窈快将夫君忘了,心里只有你那个好姐妹。”
温和的声音落在耳畔,带着点点戏谑的笑意,谢琉霜弯唇嗔道:“羡郎如今怎么连女子的醋都要吃?”
温亭书唇角噙笑,抬手轻轻点了点她娇俏的琼鼻,“你啊——”
他眼底盈满宠溺之色,声音朗润明晰:“上一回你赠我的是松柏花样,这一次不如就换成竹叶,可好?”
竹叶可比松柏好绣多了,谢琉霜何尝不知温亭书这是故意为之,想让自己轻松一些。
“眼下快到江城,还不知江城那儿是什么样的情况,这几日我听船上的人说起过江城的水患之灾,据说不少百姓的屋舍尽数被冲垮,流离失所,只得以天为被以地为床。”
谢琉霜话锋一转,算着时间再过半日就可到江城。
对于从他人口中得知如今江城的情况,她的心底带着点点不安,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温亭书看出她流露出来的种种不安,温声安慰她道:“你放心,一切都有我在。若是让你一个人留在京城,我才更不放心。”
这也是为何温亭书执意要让谢琉霜跟着自己一同离开。
“临行前,陛下说过赈济灾民的粮食和银两早早运送过去,届时等到了江城,还需面见江城的知府再行商榷。”
谢琉霜将这些一一记下,心底的惶惶不安也消散几分。
日薄西山,斜阳脉脉。
在最后一抹金色的光线消失的那一刻,船只终于停靠在江城的码头。
谢琉霜早早让清月、照眠二人收拾好行囊,和温亭书一同下船,刚踏上地面,意外发现码头的两侧站着许多官兵打扮的人,他们个个手中提着一盏灯,将这片阒静黑沉的码头照耀得亮如白昼。
谢琉霜错愕:“这是怎么回事?”
温亭书心底也升起一抹浓浓的疑惑。
直至两架华盖朱漆马车远远行来,须臾,停在众人面前。
一位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他的身形削瘦,甫一看到温亭书等人,抬手作揖,行了一礼:“下官拜见温大人、陆大人。”
陆修齐这几日在船上吃饱喝足,再加上还有美人相伴,此刻精神气十足,不由多看一眼温亭书,好奇问道:“温兄,你是不是提前通知过这里的人啊?他们可真上道,我们一到就过来迎接。”
岂料,温亭书的面上却并未流露出温和的笑意,他不动声色扫视一眼面前的这人,淡淡道:“阁下莫不是任辉任大人?”
任辉没有想到这一次朝廷派遣过来的两人竟然如此年轻,他将这些想法搁下,面上流露出点点谄媚的笑意:“二位大人一路车马劳顿,寒舍虽小,还望二位大人不要嫌弃。”
说罢,他抬手请众人坐上马车。
谢琉霜和孟锦瑶等一众女眷坐在另一辆车上,至于温亭书、陆修齐二人则是和江城知府任辉一辆车马。
陆修齐好歹在京城中仗着义父是陆缙,自幼便是锦衣玉食,什么样的好东西没有见识过!
因而一坐上这辆马车便有些嫌弃,行径的时候车轮不够稳,坐垫也不够精致。
要知道虽说前几日他乘坐的是船只,但是上面的东西一应都是自家带来的。
陆修齐本想抱怨一嘴,可在即将开口的时候目光转悠到温亭书的身上,才心不甘情不愿闭上嘴。
他想要通过江城水患之事青云直上,这些还都要指望温亭书呢!凡事要是吃喝玩乐的话,那他倒是更为在行!
任辉高声说着江城之地的风土人情和目前的水患之灾,从他口中听闻后,温亭书心中也有了一定的想法。
见任辉说得津津有味,温亭书不由出声打断了他:“不知任大人是如何知晓我和陆大人过来之事?我记得陛下的谕旨应当我我们二人出发后才送至此地。”
任辉正说到心头上,耳畔冷不防听到温亭书这一通质问,心头骤然一跳,紧跟着面上流露出讪讪的笑意:“二位大人登的那只船,我底下有人就在那只船上。他无意间听到大人手底下的婢女侍从闲谈,才得知此事。若是其中有所误会和不满的话,下官在此致歉。”
温亭书手底下的人管得严,自然不可能说漏嘴,唯一有可能的那就只剩下陆修齐的人。
听了这话,温亭书的目光落在陆修齐的是身上,虽说其中一如既往的温和,可不知为何,陆修齐从脚底蔓延到心扉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好在,目光仅停留一瞬又再次移开,陆修齐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心中暗暗想着温亭书分明向来温润谦和,怎么也会有这样强大的气势呢?
任辉心底战战兢兢,生怕温亭书会因为此事责备于他,好在一路并无其他事情发生。
任辉的府邸占地面积不大,不过该留出来的两座院子都特意打扫干净,谢琉霜几人只要将东西搁下就能歇息。
一路的颠簸,谢琉霜迫不及待想要洗一次热水澡。
然而,就在她换过一身新衣裳,温亭书却告知她,任辉特意备下宴席,已经派人过来相邀。
第63章 木匣
谢琉霜正用布巾绞干发间的水珠, 听到温亭书说的这件事情心头微动。
“我们所有人都要过去?”
温亭书笑着颔首:“不错,陆修齐他们也会一并过去。”
从他们下船开始到现在设宴,似乎任辉所做的一切都很正常, 试图笼络讨好上司。
可在谢琉霜看来,其中却有太多的不寻常, 她转而问询:“先前你和他在车中说过什么?”
温亭书将之前的对话一五一十尽数告诉谢琉霜,待听完, 她不由皱起眉宇:“他说江城的水患之灾解决了大半?”
若是江城的水患之灾真的这么容易解决,为何萧长霆还要让温亭书过来?
还是说这又是萧长霆所设下的局?
不能怪谢琉霜第一时间又开始指摘萧长霆, 实在是他这个人的前车之鉴太多,让她不得不防。
温亭书不过初来乍到, 并不知晓江城水患的全貌, 一切都是从任辉口中听说。
“虽说我是他的上司,但是任辉在江城待过多年,许多事情还要经过他手底下的人去办,总而言之, 暂且静观其变。”
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 便是这个道理。
温亭书决定仔细观察一番,并不着急下派命令, 免得届时他的想法和江城之地的民宿风气不符, 恐惹人怨声载道。
他从谢琉霜手中将巾帕接过,亲自替她梳理三千墨发, 绞干发尾。
清月和照眠本想上前帮忙, 可一看温亭书亲自动手便知这是他们夫妻二人情趣, 便悄无声息退出门外。
因为待会还要出门, 温亭书搁下巾帕, 转而拿起梳妆台前的木梳笑着问她:“窈窈, 今日我来帮你挽发。”
夫妻一场,温亭书为谢琉霜挽过发丝、描过黛眉,甚至亲自用指腹为她点绛唇,因而,她并未拒绝他的好意。
修长如玉的指节在墨发中穿梭而过,绸缎般的发丝如水般落在掌心。
温亭书帮谢琉霜挽过不少次发髻,虽说高难度的不会,但是最简单的还是得心应手。
待挽好后,他刻意挑了一支铃兰玉坠簪斜斜插入乌云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