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讷讷点头,转身马不停蹄交代底下的人。
见他对这里熟门熟路,谢琉霜好奇问道:“任大人的夫人莫不是也经常来玲珑阁买首饰?”
闻言,任辉爽朗笑开:“哪里哪里,这可是贾富商名下的铺子。虽说是熟人,不过他这里的东西品质和价格都很不错,二位夫人可以看看。”
谢琉霜携着孟锦瑶不假思索跟着掌柜进了里间的厢房,原本在江城任辉已经算是大人物,但看他对温亭书几人的态度毕恭毕敬,便知这几位都有着大来头,姿态自然更为谦恭了些。
“二位夫人请看,这是烧蓝镶金花钿,是昨日手底下的匠人刚做好的,还有溜银喜鹊珠花、碧玉七宝玲珑簪都是新进的货色,夫人若是喜欢的话,这些都可尽数带走。”
谢琉霜和孟锦瑶见过的精致首饰不知凡几,这些样式看上去虽有点新奇,但比不上京城。
倒是那支碧玉七宝玲珑簪样式不错,谢琉霜有些心动。
“那就拿这支吧,锦瑶,你想要哪一只?”
孟锦瑶没有挑托盘中的那几样,反倒选了对黄玉镂空龙凤形佩,不得不说,这对玉佩的质感触手温凉,显然造价不菲。
谢琉霜不由错愕:“你选这是……要送给陆修齐?”
孟锦瑶嗤笑了声:“就他也配?这其中的凤形佩我要了。”
掌柜苦笑道:“夫人,这是一对的玉佩,不能单独拆开来售卖。”
谢琉霜不由多看了一眼,不得不说孟锦瑶的眼光不错,不管是龙形佩还是凤形佩,都很不错。
“不如你都买下,至于其中的龙形佩且先收着,等你日后和离了,再将那龙形佩送给你未来的夫君也未尝不可?”
最后孟锦瑶听了谢琉霜的话将其收下,二人走出正想结账,任辉十分上道开口说着:“二位夫人,这些首饰就由任某来付。”
温亭书挑眉,佯作不愿:“这怎么行?”
任辉已经笑着道:“贾富商同我是好兄弟,这些都记在我的账上。温大人难得来一趟江城,我自该尽心尽力才是。”
听了此话,温亭书目光微闪,并未提出任何的反驳。
掌柜斟上清茶递上,是上好的云顶香雾。
谢琉霜方饮下一口,也不知怎的,脚下一崴,不小心触碰到一旁的孟锦瑶,顷刻间茶盏坠落在地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声响,待抬首,却见孟锦瑶的裙角已被尽数淋湿。
第65章 假扮
“锦瑶, 真是对不住,我方才没有站稳,你的衣裳没事吧?”
谢琉霜赶忙致歉, 面上有些愧疚。
孟锦瑶连忙摆摆手:“无妨,就是我的裙角湿透了, 也不知这附近有没有成衣铺子,我想要换一身衣裳。”
谢琉霜朝四周瞧了瞧, 总算看到了一家成衣铺子,里头售卖男女成衣。
她毫不犹豫指了指那家, “我们不如过去那一家换衣裳,顺道看看可有好看的衣裳, 你觉得如何?”
孟锦瑶笑意盈盈点了点头:“好啊, 那我到时候可要多试几套。”
任辉本想接下来带着温亭书几人去酒楼或者茶肆,不曾想被这么个小插曲打乱了计划。
温亭书笑道:“她们换衣裳、挑衣裳还要费上不少时辰,我瞧那儿有间茶肆说书,不如去那里等一等。”
任辉没有待在成衣铺子等人换衣裳的习惯, 便同意温亭书的建议, 二人来到成衣铺对面的茶肆,径自点了两杯茶水, 静|坐在这儿等着。
……
孟锦瑶拉着谢琉霜进了成衣铺子, 二人东看看西瞧瞧,竟是一口气连挑许多件衣裳, 也叫成衣铺子的老板咋舌不已。
想来这二位可是大主顾, 身边还有知府府上的人陪同, 来历恐怕不小。
老板不敢得罪, 尽情让二人在里头换衣裳。
这是单独的里间, 外头只有清月在, 等到听不到外头任何的响动,孟锦瑶才对谢琉霜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那盏茶是你故意往我的身上泼的,且说说看,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也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金兰姐妹才会知晓谢琉霜这分明是有事所求,才会刻意这般做。
被孟锦瑶看穿破绽,谢琉霜一点儿也不恼怒,她刻意压低声音道:“羡安让我帮他一个忙,他还在外头跟任辉在一块儿,为了不引起他们的注意,也只能由我来做此事。”
听了这话,孟锦瑶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什么意思?莫非那个任辉有问题?否则你们怎么这般小心谨慎?”
孟锦瑶是个可以藏得住话的人,谢琉霜本就不打算瞒她,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没有说出太多,只是说出零星几点。
不过单单就这么几点,也足够孟锦瑶兀自在心底揣摩一番。
她毫不在乎摆摆手:“行,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索性这儿有我兜底!”
谢琉霜勾起一抹笑意:“我就知道你会帮着我。”
孟锦瑶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可是你要怎么出去?你这身衣裳若是光明正大出去恐怕会惹人怀疑吧?”
话音刚落,谢琉霜便将先前用来装糕点的木盒打开,却见最底下有一套夹层,里面放着一套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一看便知是男性的衣裳。
……
这家成衣铺生意不错,人来人往,请来的伙计都在认真招待着宾客,因此谁也没有发现里间走出来一位蓄着山羊胡、个头矮小、面色逡黑的男子。
男子走路的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之中,对于这样一个泯然众人矣的男子,几乎没有人会去刻意关注。
正坐在成衣铺对面茶楼的任辉亲自抬手给温亭书注入一烹清茶,眸中带着几分打量、口中试探问道:“不知温大人打算在江城待上几日?下官也好尽早做些准备,款待大人。”
温亭书的视线从那个离开成衣铺的黑瘦男子身上移开,重新落到任辉的脸上,唇畔噙笑:“原本打算待上七日左右的时间,今日我不过才走了城东这块,对于江城这里的风土人情有些好奇。”
听了这话,任辉心头稍稍一松,笑道:“城东算是江城中最为热闹、富庶的地方,像城西、城南和城北都比不上这里。不过若是温大人好奇的话,下官这几日正好有闲暇时间,可以带着大人逛完一整个江城。”
任辉的态度摆在这里,温亭书薄唇勾起,眼底似是晕染春日拂柳的池水,清和温雅,声音从容淡然:“如此——有劳任大人。”
却道先前离开成衣铺的黑瘦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谢琉霜。
原来她竟是做了男装打扮换了个身份样貌溜出此地,炭笔将她的眉毛变粗不少,还有伪装用的胡子、黑粉,都将她整个人重新塑造了一番,除了那双曜如星辰的眼眸无法变幻,其余的地方愣是叫人看不出来差错。
这不是谢琉霜第一次扮作男装,早些年的时候,被爹爹束缚在府中无法外出,她便是用这样类似的法子同孟锦瑶二人一同扮作男装,偷偷溜到街上玩耍。
因为假扮的次数多了起来,她们二人也从最开始毫无经验到后来熟能生巧,还能知道如何将眉毛描粗、面上和四肢的肌肤涂黑,再垫上双肩和鞋底,就能装成八分像。
谢琉霜不敢耽搁时间,就近找了一架牛车,要那人拉着她先去了一趟城西河畔边上。
城西是这一次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突如其来的洪水加上连日暴雨将堤坝冲垮,导致附近的村庄尽数淹没,损失的财产不计其数,百姓更是流离失所。
驾着牛车的是个少年郎,身着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一张脸面黄肌瘦,显然生活过得并不富足,或许连温饱都成一大问题。
他驾车的架势倒是有模有样,谢琉霜坐在简陋搭起的棚中,刻意加粗几分嗓音好奇问道:“你小小年纪竟然也会驾车?”
少年郎流露出爽朗一笑,解释道:“公子,这不是水患之灾闹得我们家家户户吃不起饭菜,天天饿着肚子,只要人还有一口气想要继续活下去,可不得到处找法子挣银子去!”
提及水患之灾,谢琉霜询问:“朝廷不是拨下赈灾款项了吗?你们没有领到粮食和被褥吗?”
少年郎幽幽叹了口气:“公子是从外头过来的吧!哪里知道我们江城百姓的苦楚!粮食确实拨下来,但是到手的一碗粥里头就只有几粒米在游,被褥也是生了虫破破烂烂,哪里能御寒?”
谢琉霜越是听着越是心惊胆寒,“朝廷给的银子那般多,总不至于这般省着用?”
“知府大人说是要重修堤坝,银子不够,雇了不少人修堤坝,但是一天就只给两个馒头,饶是再身强力壮的人也根本活不下去!”少年郎心酸苦笑,“我上头还有个哥哥已经被抓去修堤坝,我也只能靠着这个法子赚点小铜板。”
少年郎一路说着一路扬着马鞭,不一会儿就来到城西之地。
谢琉霜甫一下车,就被漫天的沙土糊了一脸,只见这里不少的男子佝偻着背压弯伎俩,被督工以长鞭呵斥着,在烈日之下劳作。
少年郎遥遥一指,对她说道:“公子,这便是城西了!说起来这真不是人能待的地方,我们只能站在这里,再远的地方可就过不去。”
谢琉霜并未回答他的话,转身将提前买好的宣纸取来,用炭笔直接铺在牛车中开始作画。
因为时间有限,她无法将这里的情况绘制十分详细,只是粗略画下。
少年郎不明白谢琉霜在做什么,但也没有出声打扰,直到回程以后,谢琉霜递给他一串铜板,声音温柔了几分:“拿着这些钱买些好吃的去。”
这些铜板比先前他说的报酬多了好些,少年郎不由多看了一眼谢琉霜,眼眶一红,睫羽沾着泪花。
紧跟着,他倏然叫住离去的谢琉霜,出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若是公子想要知晓此次关于水患之灾的事情,我这里还听到过一种传闻……”
……
任辉陪着温亭书坐在茶楼足足待了一个时辰,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坐不住。
“二位夫人换套衣裳也要这么长的时间?”
任辉的言语虽不似指责,但他鲜少等人,因此这一回难免有些不耐烦。
温亭书抬眸看了他一眼,云淡风轻回答道:“一个时辰而已,先前我在京城中陪着窈窈买衣裳,最长一回等过两个时辰。”
闻言,任辉双目圆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温大人这是在说笑吧?怎么可能等上两个时辰?”
这一次温亭书还真的没有开玩笑,他完全说的就是事实:“自然是真的,任大人待我这般宽厚,我又怎会欺骗任大人。女子无非喜欢的便是首饰和华裳,只要能让夫人高兴,等再久也无妨。”
听着温亭书说的这句话,任辉嘴角一阵抽搐。
诚然,温亭书的那位夫人谢琉霜确实生得极美,无愧是京畿第一美人的称号。
只是美人再美也不过是个女人,怎能和宝贵的时间相提并论,更何况还是等待这般毫无意义的事情。
眼看着温亭书那甘之如饴的神情,任辉深深怀疑谢琉霜是不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们三人本以为温亭书此人极难对付,谁知他的弱点竟然就是他的夫人,一时之间,任辉甚至觉得温亭书这种人根本不需要担忧,也不需要忌惮,一个怕妻子的男人能有什么更好的作为?
正当这般思索间,谢琉霜和孟锦瑶二人总算从成衣铺子里出来,除此以外,成衣铺的老板殷勤万分地送她们离开,还将衣裳大包小包替他们堆放到车中。
任辉面色僵硬了瞬,“这些都是二位夫人要的?”
谢琉霜笑着颔首,转而对温亭书笑道:“夫君,这里有好几件都是我替你挑的,你要不要进来试试?”
原本还以为可以离开的任辉收回脚,转眼之间却见温亭书进了里间,谢琉霜也跟着走了进去。
任辉正要上前,孟锦瑶觑了他一眼,捂唇笑道:“任大人,他们二人是夫妻,同处一室不足为奇,倒是你……”
最后的那三个字意味深长,让任辉脸色讪讪。
此刻的里间,房门紧闭。
温亭书并未第一时间换衣裳,而是从谢琉霜手中接过那张绘制的图纸,仅是一眼,就看出其中端倪。
第66章 信任
“这里不对。”
温亭书细观之后, 指着最上边的一处正色说道。
谢琉霜凑上前一看,看不出所以然来,面露疑惑之色。
温亭书好心为其解释着:“你看这是他们目前在修缮的堤坝, 可是从这一块到这里,其中的位置很奇怪。”
修长白皙的手指沿着黑色的线路划过, 他的神色很是认真专注,眼底似是凝结着一团浓墨, 迟迟挥散不去。
未几,他“呀”然出声, 手指轻轻一颤。
谢琉霜看出他的震惊,将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以视安抚, 关切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发现问题所在?”
温亭书原本平和的面色顷刻间破碎, 从认识他到现在,谢琉霜从未见过他这般浓烈的怒意。
就像是一面平静无澜的碧湖,重重砸下一块巨石,要将这片宁静彻底击碎。
他的手背青筋迭起, 面色怒意难掩, 然而到底顾忌着屋外有人,声音压低几分, 沉沉怒意尽显:“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循着他这句话, 谢琉霜想到自己临走之时那位少年郎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一则秘闻,立即想通其中关窍, 震惊不已:“莫非……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温亭书立即看向她:“那个人?”
“就、就是我坐着的那辆牛车, 车夫是个少年郎, 也不知他从哪儿听说, 似乎大坝并不是因为天灾决堤, 而是由于人祸。”
随着话音落下, 谢琉霜才惊觉最后的两个字说出口竟是如此艰难,而看到温亭书这样的表情,她立刻什么都明白过来。
“所以——他说的都是真的?”
谢琉霜喃喃自语不可置信,可又不得不信。
温亭书沉重颔首,“若是天灾想要冲垮大坝,最先被冲垮的应该是这一处地方,而不是这里。”
他先后指出两个地方,证明自己的猜测并不是作伪,与此同时,他的眼底划过一抹决然的锋芒:“这群疯子竟然刻意将堤坝弄毁造成万千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得出这个结论后,二人细思极恐。
这样的事情真相若是被发现的话,恐怕殃及的会是全家人的性命,他不理解的是,为何背后之人要这般做?究竟目的何在?
还有任辉,作为江城的当地知府,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情,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也参与到这一次的事情之中,那么他到底从中知道多少的事情呢?
如此种种,就像是一团迷雾始终笼罩在二人面前,除非将其拨开,才能窥见到其中隐藏的真相。
温亭书换上里间的新衣裳,将画纸小心翼翼叠起收好,等出门后,又是一派端方公子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