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筷子轻轻搁下,眼前的菜肴再如何琳琅满目、芳香诱人,她也没有任何的胃口。
她眼睫毛低垂,几乎要遮盖住瞳孔中的那一抹一闪而逝的伤怀,正在用膳的萧霂初见到这一幕不由停下玉筷,担忧问道:“母后,你怎么了?这个叫温弘远的人对你很重要吗?”
谢琉霜还未作答,另一侧坐着的萧长霆不冷不淡径自说道:“她怎么会不认识?说不定又想到温家和那个人了吧?”
也不知道萧长霆哪儿来的这么多阴阳怪气,谢琉霜懒得搭理他,抛下筷子也不继续吃了,转身去了内殿。
见到这一幕,萧长霆眼底阴郁之意更甚往昔,紧攥着筷子的手一点点收紧,浑身冷气肆意,几乎叫人无法接近。
萧霂初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一幕,完全不敢吭声。
他安静坐了一小会儿,紧跟着就看到萧长霆站起身来,朝着谢琉霜所在的方向走去。
奕怀赶忙将萧霂初请了出去,顷刻之间,内殿仅剩下萧长霆和谢琉霜二人。
谢琉霜坐在轩窗边上的一处贵妃榻上,百无聊赖望着窗外那一株盛放艳丽的木樨,淡淡的清香随着清风送入殿内,溢散开氤氲的香味。
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并未回头,而是依旧望着窗外。
“咳咳——”
萧长霆低低轻咳一声,试图引起谢琉霜的注意,然而,她并未回头。
故而,他又接着咳嗽了几声,动静故意弄得大了些。
这么大的声响,谢琉霜自然不可能听不见。
她侧目望向萧长霆,目露不解,试探问道:“你生病了?”
萧长霆这才正色道:“没有,我很好。”
谢琉霜索性不说,收回视线,最后低低开口说了一句:“我要去一趟英国公府。”
萧长霆一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震,果决回应:“不行。”
谢琉霜没有看他,自顾自开口:“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只是想告诉你这件事而已。”
“你想都不要想。”萧长霆面色骤变,似乎这句话踩中他的痛脚,厉声否决,“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去见谁。”
谢琉霜神色自若,目光平静至极,同他对视着:“那你说我要去见谁?”
萧长霆攥紧手心,愤愤道:“那个人是谁,你早就一清二楚,更何况他已经回了京城不是么?”
听了这话,谢琉霜薄唇勾起,漫声笑道:“是啊,他回来了,可是我并不是为了他要去英国公府的。我是为了温弘远,也是为了冯氏而去。”
“你都同温家撇清关系,他们与你没有半分瓜葛,我是绝对不会允许你去那里!”
萧长霆越说越急,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着什么。
谢琉霜却没有半分迟疑,“时间并不能抹平一切,他们二人都对我有恩,我不能不去。”
“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去?”
萧长霆眯着眼睛,心底翻涌着重重怒火和不安,这些炙热狠狠烧灼着他的心魂。
“你都做到这样的地步,莫非还担心我跑了不成?”谢琉霜早就见惯萧长霆这副嘴脸,不屑嗤笑着,“那么多的人看着我,我又能跑去哪里?”
最后这句话道尽酸涩,萧长霆越听越不是滋味。
“我只是担心你。”
谢琉霜蓦然抬首,同他对视着:“萧长霆,这句话你不妨扪心自问,可是真的?”
第118章 留步(加更)
二人到底还是不欢而散。
如此夫妻十二载, 最后还是叫人唏嘘不已。
一人太过执着不肯放手,另一人冷淡漠然冷心冷情。
最可笑的是,这样还能坚持十二年之久, 就像是一盘散沙,当一阵清风来袭, 或许这些沙砾就会随风消逝,尽数消散殆尽。
……
此时, 英国公府里里外外挂满白色绸布,登门者不绝如缕, 皆是为温弘远的身故唏嘘不已。
有些人不知旧情,还以为温弘远是因为被剥夺爵位, 自认对不起列祖列宗才自尽而亡。
只是那一日, 有不少人在江畔看到那一幕,尤其是许氏跪在江畔边上哀泣不止,联想到先前她自顾自脱下外袍扔到江中却躲藏起来的过程,明眼人早就将这些看在眼里。
冯氏本想将许氏逐出门去, 可温睢却道:“弘远生前的时候那般爱重她, 若是赶出温家,还不知道她会遭遇什么。”
就许氏娘家那些人的嘴脸, 都是勾心斗角之辈, 只讲求“利”这个字,如果放任许氏回去, 指不定要怎么被彻底撕碎。
冯氏可不管这些, 怒声喝道:“弘远是我儿子, 也是你儿子, 你不心疼他, 却心疼那个女人?”
温睢无奈叹息了声, 眼底划过一抹浓浓的哀伤,声音哽塞,“我怎能不心痛?即便弘远的能力比不上荣轩和亭书,可是他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曾经在他身上寄予过多少的厚望!我真不知道我们温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这般对我们!”
温弘远落水而亡,温荣轩纳的那位菀娘生的孩子也不是他的,大夫断言,他根本不可能有孩子!
还有温亭书,同谢琉霜和离后,离京途中遭遇山崩,一双腿生生被碎石压断,往后余生只能坐着轮椅。
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往他心口捅刀子?
温睢的这番话也叫冯氏心伤不已,她抹着泪痕,泣不成声。
近来的事情几乎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鬓角染满霜白,眼角的细纹也悄然爬上。
她是真的老了啊……
温含烟那个孩子,早就被许氏彻底带歪了,如今温弘远膝下无子,温荣轩不能再有孩子,温亭书孤零零一人,恐怕温家的血脉就要彻底断送。
连日的担忧令冯氏忧伤至极,她索性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疏解心底的躁郁。
抬头之时,目光正好对上墙头的一个少年郎。
只见春日暄和,景明晴朗,少年郎唇红齿白,翩翩如玉,那模样,竟似极温亭书幼年模样!
“你——”
冯氏刚开口说出一个字,谁知,那少年郎一个轱辘从墙角翻下,瞬间消失不见。
冯氏搓揉着眼睛,想要再次找寻,可是不管她怎么找都没有找到那人的踪影。
一旁的温睢见到冯氏这模样,以为她陷于丧子之痛,可冯氏遍寻不到,倏然回首攥住他的衣袍,面色紧绷:“我好像看到了亭书的孩子。”
听了这话,温睢脸色一凝,沉声回答:“看来是弘远的死让你太过难过,这些年,亭书一个人孤零零的,也没有再婚的打算,你怎能说他有孩子?”
冯氏哪里听的进去,尤其是方才那个孩子生得和温亭书那般相像!
冯氏连声解释:“是真的,那孩子刚才就在那个墙头,只是翻了个身就不见了踪影。不成不成,我要去找亭书问个清楚!”
话毕,冯氏急匆匆离开这里,温睢不以为意,觉得冯氏定然是老眼昏花看错了,即便她去找温亭书,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
……
翻墙来到英国公府的萧霂初拍了拍胸脯,里头的心脏蹦哒得厉害,这可愁死了在墙外头等待的侍从和伴读,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殿下真是折腾人,不好好走正门,竟然要翻墙,这行径……
也太叫人不耻了!
可偏偏,萧霂初威胁他们不允许向外走漏风声,若是被外人知晓,他们第一个遭殃。
迫于无奈,众人只能提心吊胆在墙外头等着,只盼着殿下莫要惹出事端。
……
萧霂初自然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翻墙过来就被人看到,好在他反应够快,身子矫健,一轱辘就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此时此刻,萧霂初的心脏还在狂跳,他避开温家的众人,朝着不起眼的角落走去,他倒要看看这个温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何会让父皇和母后引起争执。
还有温家的那个人,也是最让父皇忌惮之人,他也想看看那个人的庐山真面目。
只是,萧霂初到底年岁太小,经历的事情太少,来温家之前并未细细调查一番,如今进了温家才发现这里竟然还挺大的,只不过走上几圈,就找不到路了。
正寻思着要不要找个人问一问,倏然耳边听到一阵忧悒的琴声。
古琴声音混沌濯濯,从人的心头划过,带来万千浓郁的愁绪,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萧霂初虽然不擅琴,萧长霆对于琴也不甚了解,不过谢琉霜的琴艺很好。
如今,萧霂初听着耳畔这淙淙琴声,竟是不知不觉迈出脚步顺着琴声的方向走去。
只见面前是一处僻静的院子,院中种满挺拔林立郁郁葱葱的竹林,清风吹拂竹叶发出沙沙声响。
茂林修竹之中,正坐着一位翩然公子,他坐在轮椅上,面前的石桌摆放着一张古琴。
颀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拨动古琴弦,来自旷古悠远的长音直直落在心间,竟叫人心神悠荡。
他不自觉驻足,浑然没有自己无意间闯入他人住宅的觉悟,直至琴声止息,谦谦君子蓦然抬首,同萧霂初四目相对。
不知为何,此刻,他的心竟然升起一股怪异之感,这是他见过其他人从未有过的感觉。
“殿下远道而来,恕温某无法起身行礼。”
温亭书推动着轮椅来到萧霂初面前,他的眼眸宛若清风明月般淡然。
他并未因为萧霂初的身份感到惊愕,显然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了。
萧霂初没有问他是谁,可是心底悄然有了答案。
他本想气势汹汹质问温亭书,并且让他今后要避开母后,可是如今看到温亭书坐在轮椅上,削弱的身子和苍白如纸的面色,最终,满满的恼怒烟消云散。
萧霂初深深凝了一眼温亭书,低声轻咳,不动声色打量着他:“你就是传闻中名满京城的第一公子?”
温亭书态度依旧,泰然自若:“不敢当,所谓的称号不过是世人给的罢了。”
“你能这么想自然最好,就怕有些人不过是浪得虚名,还要装腔作势。”
萧霂初可没忘了自己来此一趟的目的。
不过鉴于温亭书态度良好,他索性不将更加刻薄尖酸的话说出口。
既然事情办妥,没什么好说的,萧霂初转身就要离开,谁知,却被温亭书叫住。
“殿下,请留步。”
萧霂初不解,“你叫我做什么!若是你想要借我之口问我母后的事情,我一概不会回答!她当初既然和你和离,肯定就是和我父皇真心相爱,过去的事情已了,我奉劝一句,你莫要纠缠不清!否则,届时不单单是我父皇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萧霂初恶狠狠威胁一通,换作其他人,早就被他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可是温亭书并没有,他的唇畔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似乎身处如今这样的境地也不窘迫。
“殿下多虑了,我并不是要问……她的事情,我只是想请殿下喝一杯茶。”
萧霂初从未见过被这样对待,还能心平气和同你说话、如沐春风之人,他本不想留下,可是还是鬼使神差别扭了下,漫声道:“好吧,那我就喝上一杯。”
温亭书泡茶的手艺很是不错,再加上身处竹林之中,颇为雅致。
到了最后,反倒是萧霂初心平气和坐下,兴高采烈说起近日的事情。
“最近御花园开了不少的花,清月姑姑说正好可以采一些回去泡茶活着做成花露,哎,我真是不明白,为何女子都喜欢这些东西?”
“一年之中,我最喜欢的还是秋猎,那时候可以策马扬鞭,同父皇一道打猎,等回去以后,母后还会让人准备好饭菜,就是山里头有些肉太柴,母后不喜欢吃这些。”
“记得去岁秋猎的时候,我打到了一只兔子,那只兔子太小,就巴掌那么大,母后不忍心吃它的肉,说是要好好养着它。我本以为要将它带回宫里头去,谁知等到秋猎结束的时候,母后又将它放走了,说它不属于皇宫。”
萧霂初絮絮说着往年发生的那一桩桩趣事,尤其说到秋猎的事情,更是兴奋不已。
如今,他面前的茶水早就凉透,温亭书为其续上一杯,听着萧霂初说的这些同谢琉霜有关的细枝末节小事,他似乎又回到当初和谢琉霜相处的那段时光。
然而,时光流逝,伊人不在身侧。
温亭书垂下眼睫,掩下眼底的点点思绪。
倏然,院外传来一阵响动,来人未到跟前,声音就传了过来——
“亭书,我方才看见了一人,那个人和你生得……”
冯氏已到院中,她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在温亭书对面的那人身上,顿时,所有的话语尽数消失在喉间。
第119章 疑心
长风卷起曳地裙摆, 也掩住冯氏心底的惊愕之意。
甚至此时,她吞吞吐吐,几近说不出话来。
温亭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并不知冯氏的错愕是因为萧霂初的长相,故而, 他温声开口解释道:“娘,这位是太子殿下。”
冯氏归京不过几日, 并未见过传说中那位声名大噪、被帝后捧在手心的萧霂初,如今她头一遭见到萧霂初, 即便有了温亭书的提醒,一时半会, 也极难移开视线。
萧霂初被看得尤为尴尬, 他低低咳嗽了声,表示提醒,却叫冯氏误会一场。
“你……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冯氏眼底的关心不加遮掩,萧霂初本想说上一二句, 但到底还是将话收了回去。
对于冯氏最为了解的温亭书立即觉察到不对之处, 他的视线在二人身上不露痕迹打量着,只是最后还是思虑不出所以然来。
“本王并无大碍, 现在时辰不早, 吾要回宫。”
话毕,萧霂初转身离去。
温亭书没有阻止, 正要亲自送他离开, 谁知, 冯氏却悠然出声:“殿下若是不着急, 不如在府内用膳?”
冯氏的挽留着实出乎意料, 温亭书不解为何冯氏对萧霂初的态度这般特殊, 恐怕并不是因为他太子殿下的缘故。
萧霂初觉得温亭书似乎并不具备威胁性,准确一点来说,他和温亭书聊的很是投机。
虽然比不上和萧长霆之间的父子相处,不过这般愉悦的相处同他人对比以后,确实极为少见。
思索片刻,萧霂初认为自己对于英国公府的了解似乎太过片面,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
想到此处,萧霂初颔首。
见状,冯氏眼底的喜悦更多上一重。
反观,温亭书的思虑愈发凝重。
……
太子殿下远道而来,英国公府上上下下皆是震惊不已,尤其是守门的人,根本不知太子殿下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好在主子并未追责他们的失职,也算是勉强保住活计。
因为温弘远刚走不久,所以桌面上皆是素食,和寺庙中的素斋不相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