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神暗沉了瞬, 微微眯起, 遽然, 整个人潜入温池, 消失得无影无踪。
……
旷野无垠雪原,风声凛冽彻骨,冻的人瑟瑟发寒。
抬首眺望,却见遥遥矗立的雪峰山顶晶莹剔透, 万丈苍穹青光耀耀流泻而下, 仿若为其妆点着琉璃般的光。
不远千里跋涉之人, 一路历经坎坷, 披荆斩棘前行, 虔诚, 俯首。
颤抖的唇吻上莹莹白雪之地, 唇角沾染雪水浑然不在意, 依旧匍匐行径, 觊觎着那片朦胧琥珀光,朝圣而往。
风声止息,夜色渐浓,屋中琉璃灯盏熄灭。
榻上人睡的香甜,脸颊泛红,身侧之人起身为其细心盖上被衾,随意扯过斗篷朝外走去。
逡黑夜色,男人视力极好,指尖轻擦过唇角,仿若上面依旧残留着女子的香露,意味深长回味了番,直至来到院外面上笑意才尽数收敛,消失殆尽。
黑风和弈棋二人恭敬跪在眼前,二人肩上落着不少雪花,显然等候良久。
“大人。”
知道谢兰音还在屋中休息,不敢高声,只能刻意压低声音。
“今日之事可调查清楚?”沈霁漫不经心垂眸睨了一眼面前二人。
黑风立即打了个寒颤,正色回答:“茶馆中人已经处理好,不过应当不是别有用心之人,显然是桩意外。”
闻言,沈霁眉梢一抬,眸中划过一抹冷冽寒光。
“我本以为是什么人不长眼睛故意这么说,你却告诉我是意外?”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显然并不相信,黑风浑身一凛,立即反应过来:“大人指的是,这件事并非意外,可是——”
黑风还想说什么,沈霁视线轻轻划过,立即让他把剩下的话下意识咽回去。
“此事你亲自去查,不许告诉任何人,可听清楚了?”沈霁冷冷一笑,“上次内鬼刚刚揪出来,这么快又出来一个,真是找死。”
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看来又有新的行动,沈霁不可能坐以待毙,自然要率先出手。
交代完黑风,剩下的只有弈棋。
“今日你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乍然听到沈霁问这句,弈棋诧异抬眸,一脸不解:“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她今日情绪不对,定然发现什么。”
说到此处,沈霁眸光一沉,转而犀利看向弈棋,“说吧,今日可有什么不该说的话被她听到。”
沈霁目光锐利如电,骇得弈棋整个人惊颤了瞬,紧跟着大脑一片混沌,恍恍惚惚神思起来。
只是今日发生的事情、说过的话太多,哪里还记得具体的?
弈棋挠了挠后脑勺,突然叫他想,自然想不起来。
沈霁也不指望他现在给出答案,毕竟这只是他的怀疑。
“先回去,这几日叫所有人闭紧嘴,不该说的咽回肚子。”
二人战战兢兢如数应下,沈霁裹挟着一身风雪而回,就在快要踏入房门的刹那倏然眉目一沉,随后步子一转,从一旁树上折下一支寒梅枝。
屋中暖意氤氲,寒梅枝被他送入细长白瓷颈瓶,才刚解下外袍放到架子,便听身后榻上传来一道柔婉声音:“这么晚了,去了哪里?”
眼下,他的身上尽是寒意,自是出门了一趟,这点做不得假。
“一时睡不着便趁着月色出门折了一枝寒梅,那朵开的好,等你明日起来了再看。”
沈霁温声说着,随后回到榻上。
他方才确实将一样东西放入白瓷瓶中,微亮月光透过窗桕,地面似拢着一层寒霜。
淡淡寒梅香伴着他身上香味萦绕而来,渐渐卸去她的心防。
“睡吧。”
沈霁轻轻拍了拍她的薄背,或许思虑太多,不知不觉她就在这片清冷寒梅香中再次入眠。
翌日清晨,雨雪散去,大片日光散落,落在身上裹挟着融融暖意。
果不其然,谢兰音在白瓷瓶中发现昨夜沈霁特意折回的寒梅枝,定定看了一会儿,伸手轻轻触碰柔嫩花瓣,“这枝确实好看。”
沈霁弯唇,然而不过瞬息,又听她道:“我想回府。”
“不喜欢这里?”沈霁语气温和,目光却略带审视。
谢兰音转过脸,不欲看他,面上沾染一层薄怒:“再待下去,恐怕就要像昨夜那般被你吃得骨头都不剩。”
提及此事,仿若晃荡水声徘徊耳畔,以及其中间或的呻/吟嘤咛。
沈霁这才慢悠悠笑了起来:“好,那便回去。”
昨夜得了好处,他自然愿意千依百顺。
回程的路有些远,好在黑铁骑在,安全无虞,倒是快要入府的时候宫中人寻了过来,原是萧晗光有事找他。
宫人面色焦灼,显然等候许久,直言陛下此桩事情极为紧要,即刻进宫。
听到此处,沈霁目光一凛,对谢兰音说了声“晚膳她先用不必等他”这般话,连朝服都未换,直接离开。
谢兰音一边思忖着陛下要紧之事是什么,一边往正院而去,直到目光无意间划过寒梅白瓷瓶,想到昨日弈棋和另一人的对话,心头微动。
“瓶子给我。”
谢兰音伸手,轻云不明白以为她要拿,直接递了过去。
谁知,谢兰音却不入内,反倒转身朝着另一处方向而去。
“夫人,您这是要去哪?”
“这枝既然是夫君亲手折下,自然要放在书房中。”
谢兰音莞尔嫣然笑着,随后不再理会轻云直接朝着书房走。
她去过书房几回,也借阅过几次书籍,这些无人敢拦。
轻云听到谢兰音的话自然松了口气,静静待在门口等着。
沈霁的书房,闲杂人等一律不可入内,平常都是弈棋帮忙洒扫,谢兰音来过几回。
弈棋正清理桌案前的灰尘,抬眸看到谢兰音,立即打起精神:“夫人。”
“嗯。”
只见谢兰音将白瓷瓶放在靠近窗桕的地方,正好有束日光翩然跃进。
“夫人怎么将寒梅枝放在这里?”弈棋好奇问道。
谢兰音答道:“你不觉得书房中多了这枝寒梅,更增一分雅意?”
弈棋不明白什么雅意不雅意的,他读书少,不过若是谢兰音说的,那自然没错。
他附和着应下,谢兰音勾唇说道:“你出门帮我沏壶茶来。”
弈棋不疑有他,直到背影消失在眼前,谢兰音的目光才重新落到书房之中。
方才她是刻意支开弈棋想要一探书房究竟,昨夜始终不得安眠,脑海中徘徊着那句话。
“书房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谢兰音咬紧下唇,她来到书房多次,仅对这里的书籍好奇过,也翻阅过。
书房很大,古籍浩如烟海,那么,要毁掉的东西会是这些书吗?
不——
不对,应当不会是书,她多次来这里都没有任何发现怎么会是书有问题?
不是书,那便是画,或者什么物件?
时间紧迫,谢兰音只能尽快让自己沉浸在思绪之中,目光一一从所有物件上划过。
不对,这些都不对,到底哪里有问题!
她翻开挂在墙上的画,不见任何异样,所以问题也不在这些画上?
那会是——
遽然,她的目光瞬间怔住。
那是一幅悬挂在墙壁的画,画中正是一位老者拨动琴弦。
这幅画被人换过。
这是谢兰音的第一反应,其它画上的灰尘和这一幅明显不一样。
她不假思索上前刚掀开画的一角,方瞥过一眼,又迅速将其放下从一旁随意取过一本书放在手中。
“夫人,茶来了。”
弈棋端着茶水而来,替她斟了一杯,谢兰音垂眸轻呷一口,眼角余光落在他身上。
却见他的视线朝着四周逡巡一遍,谢兰音的心登时咯噔一下,原本打算再找个借口让他离开,眼下恐怕不行了,免得引起他怀疑。
左右,方才短短一瞥,她非常确定,那幅画后面的墙壁绝对有问题。
不慌不忙继续喝了几口,指尖从书架上的书一一滑过,从中抽出几本。
等她抱着书离开,弈棋接着擦桌子,才擦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若是没记错的话,昨日好像和底下的人说过几句书房密道的事情,应当不会被谢兰音听见吧?
他不觉得会那么巧,况且她的态度一如既往,也没有流露出异样。
思及此,弈棋暂且将此事搁下。
不知不觉,外头夜色昏沉,星光点点,谢兰音原想等沈霁,可他迟迟未归,轻ʟᴇxɪ云连声劝道:“夫人,大人说了您先用膳,不必等他。”
“可宫里的人还没来,我且再等等。”
这一等,又是一刻钟,沈霁依旧未归,倒是遣了人来。
“大人说今夜宿在宫中,和陛下有要事商谈。”
来人一一说完后,又递过去一封书信,谢兰音将其拆开,上面寥寥几字,正是沈霁的字迹。
他先是致歉,随后提及宫中之事很是紧要,让她今夜早点歇息。
合上信纸,轻云赶忙让人将饭菜加热再送来,来人却悄悄看了谢兰音几眼。
“怎么?”谢兰音轻易捕捉到他的视线,表示不解。
“夫人可有要说的话或者书信送去?”来人忐忑不安提醒着,毕竟这是自己过来之前沈霁再三说过的。
没有要紧事也要回信?
谢兰音无奈归无奈,到底还是写了一封让那人交给沈霁。
来人感激涕零连连道谢,迫不及待回宫答复。
没了沈霁在身边,难得一回谢兰音只觉吃东西索然无味。
咽下一口粥,脑海中灵光一现,登时多了别的想法。
既然沈霁不在,那她不就能继续去书房一探究竟?
第五十七章 密道(二更)
再次来到书房的谢兰音躺在贵妃榻边上, 任由弈棋在一旁点着烛灯,燃起银丝碳。
“夫人,书房偏冷, 您回屋子歇息吧?”弈棋苦口婆心劝道。
谢兰音不为所动:“左右我睡不着,不若多看一会儿书打发时间,你且出去。”
弈棋只得讷讷应了, 暗想书房中虽有秘密, 但先前主子就让夫人来过多次, 想来不会被发现。
此刻的他, 浑然忘却那日自己同他人的对话,但凡多点心思, 也不至于酿成那样的后果。
房门掩上, 房内黄梨木方桌一角博山炉灼烧着香料, 香气弥漫四溢, 谢兰音并未立刻行动, 而是又看了一会儿书才站起身来在屋中踱步。
低头将烛火吹灭,告诉外头的婢女自己今夜歇在这里,左右书房中还有软和被衾。
那日画卷近在眼前,画卷背后是面白墙, 看上去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谢兰音抬手轻叩, 总算在最旁边靠近博古架的那块白墙听到不一样的声音。
只是机关, 到底在哪里?
寻思间, 手掌不经意落在白墙上, 这才发现这处地方是可以推进去, 等做完这一切, 果不其然, 出现了一处幽暗的密道。
不再迟疑, 谢兰音回身取来斗篷披上,又寻来煤油灯盏走到密道口才将烛火点亮。
密道狭窄,仅容一人入内,她掌着灯心头忐忑不安,缓步朝前走着。
愈走下来愈是心惊,除了入口狭窄外,之后的道路要大得多,也不知道沈霁到底花费多少心思弄这些,他做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密道寂静一片,除了自己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竟然再也听不到任何响动。
谢兰音生怕背后会有什么东西蹿出,又担忧弈棋等人会发现,果断加快脚步,到了最后竟成了踉跄小步。
不知走了多久,走得脚步酸疼总算来到尽头。
尽头是块偌大石壁,手中的煤油灯盏几近熄灭,此刻她唯有继续往前走,要不然就是摸黑回头。
既然来了这里,总要知道真相才是。
心脏剧烈跳动,摸了摸石壁后总算寻到机关,随着石壁打开,眼前的这片废墟令她错愕非常。
熟悉的残垣断壁,焚烧的种种楼阁亭台,一瞬间,双脚冷得彻骨,后背也泛出一片惊惧的鸡皮疙瘩。
煤油灯盏坠落在地发出“砰”的声响,可现在无人在此,也不会有人听到。
谢兰音这才明白自己屡屡错过的线索到底是什么,为何自己总觉得有些违和之处。
沈霁书房和这处禁锢自己的庄子相连,再愚笨的人也应该发现真相。
真是可笑啊,沈霁温柔体贴,进退有度,儒雅知礼,她一心以为自己寻到世间最好的夫郎,未曾想今日竟然当头棒喝!
枕边人就是曾经那个贼人,可笑可笑,枉费她一腔真心居然给了这种人。
一片莹莹雪花坠落而下,跌在眉心处,伴着眼角泪珠滚落。
大雪纷纷扬扬,倾吞着世间,终究掩盖掉所有的荒诞虚无。
……
沈霁同萧晗光谈及要事,天色渐晚,原本不打算归家,暂且在宫中宿一夜。
怎料,不知为何,心头总感到一种异样,前脚派去的人送回来信,望着信纸上谢兰音的娟秀字迹,整颗心都被填满。
“回府。”沈霁沉声道。
宫人惊讶:“大人不在宫中歇息?”
“不了,夫人来信,怎能不回?”
话毕,沈霁抬脚跨出殿门,唇畔噙笑。
送信那人嘴角一抽,话说这回信不是沈大人硬要他家夫人回的么?
沈霁并不在乎他人如何想,回程的路上心底异样丝毫未退,直到看到院中房门紧闭,没有一个婢女侍从,脸色骤然一冷:“怎么无人伺候?”
弈棋得知沈霁归来的消息姗姗来迟,赶忙说道:“大人,夫人歇在书房,眼下恐怕睡了。”
闻言,他心头微动,想到这几个时辰的特殊异样,追问:“她从不在书房歇息,今日怎么去了那里?”
弈棋解释着:“夫人说您没回来,她睡不着,便去书房那里休息。”
沈霁大步流星朝着书房而去,果不其然,婢女侍从皆候在门口,轻云困倦,抬手搓揉着眼皮,冷不防抬眸正好看见沈霁。
“大人。”
她记得分明说他不回来,怎么又……
还未等轻云细想,沈霁望了眼灯火尽灭的屋子:“她什么时候睡下?”
“一个时辰前。”轻云回想了一下,谨慎作答。
沈霁放轻动作推门而入,屋中燃着的银丝碳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响动,还有熏香的淡淡香味缭绕。
贵妃榻上锦被盖着,沈霁目力极好,瞳孔一震,一眼就看到榻上根本无人。
疾步上前一把掀开锦被,触手冰凉,他的目光幽深了瞬息,低低唤道:“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