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无人作答。
显然,谢兰音早就不见踪影。
……
长而窄的密道灯火如昼,长长火把被人握在手中,指引前行。
弈棋战战兢兢回答:“大人,夫人方才表现得毫无异样,我也不知怎么突然就……”
沈霁目光沉沉如霜,高举火把打量着这条密道,声音冷彻:“她若是想要做点什么,又怎会叫你们察觉?说起来终究还是我太过大意,眼下先找到她。”
若非他太过自信,让谢兰音自由出入书房,也不至于叫她发现这个秘密。
弈棋却被这句话惊得身子一颤,醍醐灌顶:“夫人不会胡乱翻找,毕竟机关那么隐秘。恐怕……恐怕是我那日在庄子里说的话被她听到……”
越想这些,弈棋脸色渐渐泛白如纸,沈霁的视线这才重新回到他身上,略带审视意味:“什么意思?”
在他犀利如电的目光下,弈棋不得不将其一一道出:“那日我无意间同底下的人提了一嘴,还让他们抓紧时间免得夜长梦多。即便我说得极为隐晦,想必被夫人听见‘书房’二字,她才打定主意,知道书房藏有秘密。”
或许也有这个原因,但现下追究起来无济于事,唯有尽快找到谢兰音,不能让她脱离自己的掌控才是首要之事。
走到尽头,正是京郊外别庄,地面散落着一盏煤油灯,还有隐约的脚印,只可惜落着雪花将脚印掩埋大半。
弈棋一看到那盏原本应当放在屋中的煤油灯瞬间心头一凛:“大人,这就是夫人落下的。”
“看好那两个婢女,派黑铁骑去找。”
沈霁负手而立,墨色双瞳深邃幽深,如冬日破冰寒潭,寒凉无温。
皎月悬在空中,勾勒出清晖冷光,眼前涳濛大雪纷纷扬扬,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此时的谢兰音冻得浑身冷颤,她不想回头面对那个恶人,可这月夜大雪愈来愈大,周遭也不知有哪里可以休息的地方。
好在临行前裹着这身斗篷,能够稍稍抵挡寒意。
如瀑月色落在这片莹莹大地,百草凋敝,影影绰绰的枯树唯剩枯瘦枝干,被皎洁月色一点点拉长,投影在地面落下斑斑痕迹。
影子交织,密林森森,森冷吊诡,颤得人心头发虚。
再往前不久便是一片村野人家,谢兰音思忖着,也不知能否寻到下榻之处暂且熬过这个夜晚。
还未靠近,官道传来一阵响动,谢兰音立即打起精神藏在粗壮树干之后,却见一群身着黑衣甲胄的黑铁骑骑在高大骏马上居高临下,目光俯视,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心骤然一紧,她知,这群人是沈霁的手下,定然在找她。
她不敢出声,紧紧捂住口鼻,只听其中一人高声道:“去那边找。”
话毕,一行人分成两路。
直到他们离开,谢兰音才踉跄着步子离开。
显然,他们已经发现自己不见,若是被找到,她也不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是沈霁此人深不可测,俨然不会让自己好过。
思ʟᴇxɪ及此,她毫不犹豫转身便逃,可惜,她没有马匹只能凭借双脚行走,自然比不得黑铁骑。
其中两人迅速发现她的踪影策马而来,谢兰音才刚刚跑出几步,就被二人困住。
他们一前一后下马,其中一人恭敬说道:“夫人,主子正在找您,请您回府。”
谢兰音想要后退,可惜退无可退,她紧紧咬着下唇,愤愤望着面前二人:“我不可能回去。”
“既然如此,属下得罪。”
话毕,那人上前抬起手,正要碰上谢兰音的肩膀突然后背一疼,一柄长刀割破血肉,等不及反应整个人昏死过去。
另一人也是黑铁骑打扮,却毫不犹豫出手弄死了同伴。
见状,谢兰音暗道不好,恐怕此人来者不善。
果不其然,那人定定望了眼谢兰音,勾唇笑道:“沈夫人应当也不想被沈霁找到,既然如此,还请夫人跟我走一趟。”
谢兰音后退一步,目光警惕:“你是什么人?”
“放心,不会让夫人受委屈。”
话毕,他从身上递出一块牌子,正色道:“主子想念夫人许久,左右落到沈霁手里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不若夫人跟着主子,毕竟主子对您可是痴心一片!”
第五十八章 雪夜(一更)
令牌上的字谢兰音再熟悉不过, 甚至但凡多看一眼就忍不住想笑。
“江柏舟人都不在这里,手居然也能伸的这么长?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姜婉初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如今他这是想做什么?还是说——他也来了京城?”
谢兰音眼底划过一抹厉色,她可不认为先前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江柏舟还能对自己一往情深, 恐怕……想要让谢家的人付出代价还差不多!
来人面上含笑:“夫人, 这些事情等您见到主子再说。”
他清楚谢兰音没那么好糊弄, 好不容易等到她独身一人, 自然不能放过。
谢兰音深知这次恐怕逃脱不得,不是落在沈霁手中就是江柏舟那处。
不过, 若是被沈霁带走或许极难脱身, 倒是江柏舟的话, 还有些许可能。
思及此, 她索性不再挣扎, 任由他将自己带走。
……
无情冷漠雪花坠落而下,殷红血液冻结,死去的人睁着眼睛,瞳孔没有任何焦距。
弈棋弯下腰为那人阖上双眼, 声音低沉, 散落风中:“大人, 大概是一盏茶左右。”
他说的是此人的死亡时间。
沈霁垂眸, 望着雪地凌乱无序的马蹄脚印, 其中一道虽被风雨掩埋, 但能隐约窥见其中痕迹。
“顺着这道走。”
沈霁果断做出决定, 扯过身旁骢马一跃而上, 动作迅捷凌厉。
马匹嘶鸣, 朝着脚印而去,身后黑铁骑亦跟上前去,然而这片茫茫旷野山林,他们早已走远,要找到谈何容易?
“主子,脚印到这里就消失了。”其中一人从马上跳下,蹲下身仔细搜寻着周围线索。
沈霁望了一眼,显然随着时间过去,风雪愈盛,脚印消失的愈快。
“黑风还没到?”他拧紧眉宇,眺望着暗夜流光下的重重山峦。
那人正要说些什么,耳边传来马蹄疾驰的猎猎声响,抬头一瞧,正是姗姗来迟的黑风,以及——他特意带来的两只狼犬。
“大人。”黑风单膝跪地,弯下腰,姿态恭敬。
“她应该就在不远,立即搜山。”
“是。”
出动的这两只狼犬嗅觉敏锐,是特意从大理寺借来,沈霁递过谢兰音平日常用的帕子任由狼犬嗅着,有些时候,这些畜生倒是比人有用的多。
狼犬朝着一处方向飞快跑去,所有人尽数跟上,一盏茶后,果不其然在前方看到一匹马,不过马上的人并未看见。
“继续找。”
沈霁攥紧掌心,眸光狠戾如刀,他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家伙居然敢带走他的人!
“主子,这里有片布料。”
黑风寻到一块勾在枝桠处的黑色衣料,看材质,显然是黑铁骑所属。
目光倏地一沉,想来藏在黑铁骑里头的内鬼就要找到。
有狼犬引路,如有神助,看到谢兰音跟着另一男人月下奔逃,沈霁眼底落满的霜寒比这漫天大雪还要森冷。
“长弓给我。”
沈霁拉开沉重弓弦,将箭矢对准前方奔逃二人,眸光凛寒,淬满锋芒。
黑风心头一顿,忙道:“大人,夫人想必事出有因,这……”
黑风和谢兰音不曾有过太多交谈,论起来,弈棋同她的关系比他要好上太多,但这不妨碍谢兰音终究只是一个无辜女子,甚至府中偶尔做出来的新鲜吃食也会赠予他们尝尝,不止是他,几乎所有人都受过她的惠泽。
他们向来行走在刀尖嗜血的这条路上,得到的温暖太少太少,而她就像是其中那道光。
沈霁冷冷瞥了一眼,漫不经心笑道:“我怎不知你同音音关系这般好,竟也值得你求情?”
短短一句话,顷刻间冻彻心扉。
黑风双脚僵硬如柱,素来面无表情的面上划过一抹愧疚之色,“大人,我……”
“你莫忘了,我要的是一把锋锐的刀,成为我手中最重要的工具。”沈霁声音冷寒,不沾半分温度,“既然是工具,就不能有任何杂念,也不可有任何怜悯之心。”
话毕,箭矢破空,直直刺穿那个黑铁骑的胸口。
大量献血迸溅而出洒向天空,猩红温热,还有一片溅落在谢兰音的衣裙,同绯色斗篷融为一色。
令牌从那人怀中滚落,直直滚到宝蓝底银纹鞋履前,一旁有人弯腰拾起恭敬递过去。
来人拇指摩挲着令牌雕刻,唇畔笑意清浅,天青色锦袍如落了一层霜华:“原来是江世子的人,没想到江世子就算流放到偏远之地还惦记着曾经的未婚妻。”
话毕,目光如水般落在谢兰音身上,牵起温和笑意,“音音,他对你用情至深,只可惜来的不是时候。”
他似是惋惜似是轻叹,随着话音落下朝前走着,看也未看地面一眼,直接踩过那人的手,片刻就来到谢兰音面前。
谢兰音冷得浑身发颤,由身到心,她想要后退逃离,可黑铁骑早就尽数包围,她完全没有退路。
“若要赏雪下次我陪你便是,何必在这样的雪夜?”
他好心帮谢兰音找了个借口,抬手整理她胸前散开的斗篷系带,动作温柔体贴。
“啪”的一声,谢兰音直接打开他的手,怒目而视,颤栗着身子冷声叱道:“不要这样惺惺作态,我早就知道真相,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唇畔笑意微滞,他那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住令牌,青筋迭起,眼底流泻的笑意依旧,声音温和如斯:“可你不就喜欢我这样伪装出来的模样?”
话音方落,褪去所有温和,多了几分戏谑和强势般的笃定,这眼神,和那个贼人一般无二!
曾经的记忆重新漫上,谢兰音不假思索便要逃,才刚跑出一步,身子就被沈霁扯回。
“放开我,我不要回去——”
这个贼人,她恨不得千刀万剐,嫁给他甚至不经意喜欢他已经是一重罪孽,怎能继续留下?如果是这样,那她曾经的委曲求全又算什么!
“你不过是被外人蛊惑罢了,江柏舟胆敢掳走我的妻子,我可不会轻易这么算了。”他紧紧贴着她的耳廓,压低嗓音,带着诡异般的森寒阴鸷,“你且看着,今后有谁胆敢带你走,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被他强势搂在怀里,谢兰音挣扎不过,偌大惊惧几近令她失声,一滴滴泪水坠落,梨花带雨,美人垂泪。
“你到底要什么,怎样才能放过我?”
沈霁轻笑出声,倏然问了她一句没来由的问题:“你可知我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
她抖得身子发颤,面色苍白,根本说不出话来。
沈霁不等她作答,自顾自往下说着,唇角勾起如沐春风般的笑容,“就是那次灯会,我见你第一眼便知,这辈子我的女人只能是你,就算没有江柏舟的事情,姜婉初不将你带走,你们的婚事也不会成。”
毒蛇匍匐多日,只为一朝将食物吞噬腹中,筹谋已久,怎能就此放过。
他早已打定主意,就算他死,都不可能放过。
垂落纱幔熏染着淡淡香意,破碎衣料散落一地,脸颊潮红未退。
纤纤玉足被攥在温热掌中,就像一条觊觎贪念的毒蛇沿着脚踝攀爬而上,露出尖锐毒牙,刺破玉骨冰肌,落下属于他的印记。
“音音,音音……”
如玉冰凉手指抚摸着娇颜,在那细腻雪肤上流连不去。
谢兰音一身湿汗,里衣紧贴,薄唇咬下一道齿印,声音破碎:“滚——”
转身欲逃,脚踝被人轻轻一拽,柔软香榻似要将她彻底锁在这里,惧得她浑身发颤。
“左右天色未明,音音这么有精力,看来为夫还不够努力。”
他弯着唇说得意味深长,眼底的欲裹挟着风雪,在她惊恐的目光下,直起身,慢条斯理松开衣襟上ʟᴇxɪ的系带,全程一错不错凝着她,宛若凝着猎物般不容她挣脱半分。
窗外,月华如练,同冰冷大雪交织。
分明心底是彻骨的冷,可身子却像浸泡在温池中,灼烧着她,几近疯癫。
眼尾落了泪,沾染红痕,洇湿香枕。
男人舔去那滴莹莹泪珠,喑哑道:“喜欢么?”
她的手落在耳侧,同他十指紧扣,颤颤泪水凝结,落了一滴又一滴。
思绪变得混混沌沌,模糊不清,她被锁在他怀中,眼睁睁看着窗外第一抹天光流泻而进,以及,簌簌大雪止息的风声。
天光云影,霁色分明。
终于疲倦阖上双眼,一枕入梦。
……
沈太傅的夫人病了一场,特意入宫请来御医看诊,为此还惊动了陛下和昭仪娘娘。
一病便是十来天,说是感染风寒所致,是日,天子同昭仪二人一并来到沈家。
沈霁刚喂完谢兰音汤药柔声哄着,还未多久,就听见下人禀告。
正要起身出门迎接,萧晗光已经率先踏入屋中,不甚在意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沈爱卿这几日不上朝,倒是扔了一堆烦心事给孤。”
他仅站在门口处,里屋隔着一扇山水屏风,正好挡住视线。
沈霁弯唇,面上没有丝毫愧疚之意,正色直言:“说起来陛下来的正好,臣这里还有其它的折子烦请陛下过目。”
萧晗光:“……”
好不容易过来躲个清闲,他还要塞给自己政务,沈霁能做个人不?!
第五十九章 疑心(二更)
距离京畿遥远的流放之地, 即便姜岸差人使了银子,可到底还是犯人,故而住着的条件比起其他囚犯要好上许多, 可和曾经京城里的日子相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姜婉初小产一回,此地条件简陋, 身边仅有一个婢女伺候着, 再怎么尽心也无能为力, 等她休养好身子足足瘦了一圈, 穿戴的衣裙都像麻袋般披在身上,瘦骨嶙峋, 同往日光鲜亮丽不可同日而语。
这也便罢了, 江柏舟日日夜不归宿, 听说今儿个又去了这儿最负盛名的天香馆, 不知今夜点了哪个头牌?
最初的江柏舟并不是这样, 他最开始还想着蛰伏多年重新回到京城把谢兰音抢回来,可也不知后来发生过什么,导致他一夕骤变,如今的风流肆意, 流连烟花柳巷, 都快叫姜婉初险些认不出这个枕边人。
呵呵, 枕边人?
想到这三个字, 她的唇边扯开一抹讥诮凉薄的笑意。
除了那回用药, 他何曾与自己同床共枕过?
当得知自己真的怀有身孕的那刻, 欣喜到喜极而泣, 泪眼婆娑间却瞥到他的面上没有丝毫喜色, 他就像个陌生人一般高高在上, 眼中没有任何神采唯有冷漠一片,他淡淡开口:“能打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