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身处高位, 哪能安稳度日?这世上总有无数人想把他从如今这个位置扯下来取而代之, 一朝不慎, 满盘皆输。
回想萧晗光从前每一回相见同沈霁关系极好, 要是他真存了除掉沈霁的心思, 那该多么可怕!
后背隐隐泛起一层凉意,惊若寒颤,指尖更是冰冷到心间。
“他暂时还不会动手。”沈霁覆上她的柔荑,声音温和宽厚, “凡事有我。既然你嫁了我, 我自然要好好护着这条命, 总不能让你成了寡妇。”
谢兰音瞥了他一眼, 故意讥讽:“你若是死了岂不正好, 届时我改嫁!”
“你敢!”
沈霁目光如炬, 顷刻间冷沉下来, 紧紧锢着她的手, 凝着她不放:“你要真敢改嫁, 就算我成了厉鬼都要拖那个野男人下地狱!”
他说得分外认真,绝不是撒谎,深沉如墨的眸子似永夜漆黑,望不到边际。
“音音,莫非你这心肠真是铁石做的,为何对其他人那般怜悯,却独独对我这样无情残忍?”
他压低着嗓音,其中浸染着挥散不去的疲倦和失落,尤其当他用那双温情似水的星眸四目相对,更叫谢兰音心头乱成一团。
“不要再说了——”
她咬紧牙关,将手抽回,她不能仁慈,沈霁这人太会装,从以前到现在不都在伪装吗?
这样一个伪君子,但凡她多流露出半分信任和退让,他定会蹬鼻子上脸。
沈霁没有继续逼问,而是慢慢抽回手,二人相坐无话,直到宫门。
等他从车中下来,早变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温雅模样,谢兰音望了一眼,手指绞在一块,唇边扯开一抹苦涩笑意。
看,这就是他的真面目啊,转换自如,这样的人太过能耐,要不当初怎么将自己骗得团团转?
入宫后,二人分开,沈霁去了萧晗光的御书房,谢兰音则是跟着宫人到了谢凝黛的宫阙。
还未入内,方走到殿门处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低低的轻咳,其中太医沧桑声音传来:“娘娘这次要好好休息,老臣会开些安胎药,免得龙裔不稳。”
谢凝黛躺在榻上唇色苍白,抬手抚了抚额头,漫不经心摆手:“下去开药,少来烦我。”
太医无奈苦笑:“娘娘,老臣也是为了龙裔着想,良药苦口,还望娘娘忍一忍。”
谢凝黛不懂这个老古董怎么废话这么多,说了让他走还不滚,索性拎起香枕砸了过去。
“滚——”
废话连篇,她懒得听,还不如好好睡一觉歇歇,毕竟就算演戏也很累的好不好?ʟᴇxɪ
太医被香枕兜头打了一下,好在香枕绵软不像花瓶,要是花瓶砸来,他恐怕真要头破血流。
早知这位昭仪娘娘的脾气不好,太医暗暗在心底叫苦不迭,慌忙告退。
谁知刚一转身就看到进来的谢兰音,匆忙行了一礼:“沈夫人安。”
谢兰音轻轻点了点头,径自入内,而原本还在气头上的谢凝黛一看到她进来眼睛倏然一亮,哪里还有方才的怒意,面上堆满笑意,声音也娇柔几分:“阿姐,你来了!”
一只脚已经跨出殿门的太医下意识回首望了一眼,可惜被一面屏风挡住,若不然他真想看看这位昭仪娘娘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好似换了一个人。
谢兰音走到方才香枕掉落的位置弯下身子将其拾起,一旁宫婢连忙上前接过。
谢凝黛拧眉:“阿姐拾那个做什么,快坐过来。”
随着话音落下,谢凝黛朝里坐了坐,拍了拍床榻边缘的空位。
谢兰音没有动,望了她一眼,“你不是困了?”
谢凝黛笑意微滞,转瞬恢复如常,“刚才只是打发那个太医才说的那句话,阿姐一路过来想必累了吧,快过来!”
说完,转头朝周围婢女挥了挥,众人纷纷退下,将独处留给她们。
她们一走,谢兰音上前坐到她留出来的位置,禾眉频蹙,刻意压低声音;“你不是假怀孕,为何那个太医……”
听太医刚才的话,怎么还从一个假怀孕的人身上诊断出了喜脉?
谢凝黛捂唇笑道:“我又不傻,特意准备了一个怀着身孕的妇人备在宫里。刚才他诊脉隔着垂幔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诊的自然不是我的脉象,而是那位妇人的。”
听了她的这番解释谢兰音恍然大悟,“你就这么告诉我了?”
“那又如何,你可是我阿姐,难不成还会害我不成?”
也不知谢凝黛从何而来的信任,倒叫谢兰音受之有愧。
“你落了水,可有哪里受伤?”
即便知道她没有怀着孩子,春日湖水比不得隆冬时分,但也冰冷非常。一朝不慎,极其容易染上风寒。
“我早就知道身边这些人不是什么善茬,就算是假孕,也一个个盯着我的肚子。若非这般做,逼不出背后那些人,就连殿里的宫女都换了不少。”
谢兰音这才反应过来怨不得进来的时候看到那么多陌生面孔,原来已经换过一回了。
“阿姐不必同情她们,她们替旁人办事,有这么一天早该想到的。”
谢凝黛唯恐谢兰音觉得她太过心狠赶忙解释了一句。
谢兰音摇首,“不,我只是觉得宫中险恶,你能这样很好。”
要是谢凝黛太过良善,才会被那群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眼下她这样,无异于最适合在宫中生存。
她自然以为谢凝黛是来到宫中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却不知谢凝黛本就是这个性子,否则也不至于被萧晗光看中硬要被他当成后宫里的挡箭牌。
她和萧晗光二人都是一样的人,不过萧晗光没有她幸运,她的身边至少还有谢兰音。
想到此处,谢凝黛心头微暖,转而说起正事:“那封信,阿姐看了吗?”
谢兰音:“来前已经看过,你说陛下接下来会怎么做?”
若是沈霁倒台,被萧晗光谋算针对,谢兰音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别看谢凝黛如今独得萧晗光恩宠,可这也不过是因为她还有价值,要是有朝一日她失去利用,恐怕就和被拉出去的那些宫人无异。
对于这一点,她看得格外通透,即便对沈霁有再多忌惮与不满,可也不得不承认,他将谢兰音护得极好。
一个江柏舟,一个姜照,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旦沈霁失势,他们两人绝对会对谢兰音下手,届时不论谢兰音被他们强取入府还是沦为外室,这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陛下遣人送了一封信到边关。”谢凝黛没有告诉谢兰音这是她今晨送汤去御书房无意间看到的,“他恐怕想让姜照回来。”
“姜照?”
说起来谢兰音嫁给沈霁之后就没有再见过此人,听说他远去边关,就连这次姜婉初入狱他也没有回京。
陛下为何要在这种时候让他回京?
“他回来做什么?难不成——”
谢兰音原本想不出来原因为何,直到想到这几日众人围绕着兵权争执不休,蓦然脑海中多了一种念头:“他该不会要将兵权给姜照?”
一想到此处,她的心骤然一寒。
姜岸为了姜婉初自然愿意将剩下兵权交出,可是其余人却不会愿意看到这一幕,原来以为平阳侯府和长宁侯府联手可以镇得住沈霁,可现在眼看两家势力逐渐衰败,这一次要是长宁侯真失去兵权,沈霁可就无人能够抗衡。
“若是姜照拿到兵权,想来陛下也是愿意的。毕竟姜照比起姜岸那个狡诈的老狐狸而言更为可控,还有就是姜照并非姜岸独子,他是庶出。”
一句话,叫人醍醐灌顶。
不错,正因为姜照是庶出,这才好出头。
姜岸那么多儿子谁不想要兵权,姜照自然也想,而若是萧晗光愿意允诺他兵权,让其对抗沈霁,那么姜照便成了他的肱骨之臣,誓死效忠。
这一点雪中送炭,姜照定然感激涕零。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姜照曾经心悦谢兰音,想必以萧晗光的能耐,不可能查不出来这些。
种种加持,想必姜照会选择和萧晗光合作。
一想到萧晗光这样的做法,谢兰音恶心到不行,他莫不是忘了当初沈霁是如何扶持他登基,现下却要换种方式制衡?
“古往今来,哪个帝王不无情?我早就看开,入了宫,只有权势才是真的。”谢凝黛幽幽叹息了声,不知想到什么,眉眼黯淡。
“姜照若是拿了兵权也不过是一小部分,想必沈霁会有办法。”
说到最后,谢兰音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然而,她的心还未安定一瞬,殿外一宫人匆匆忙忙跑进来,面色仓惶无措:“娘娘,沈夫人,不好了,沈太傅被刺客行刺,如今身受重伤!”
此话落下,谢兰音瞳孔一震,面色一白。
谢凝黛连忙握住她的手:“阿姐莫怕,想来陛下已经命太医过去了,我现在身子不便,不能陪你。”
她还在演戏,只能继续在床榻上躺着,对于无法同行的歉意尽数写在脸上。
谢兰音心头担忧,顾不得和谢凝黛多说什么拎起裙摆朝着殿外跑去。
宫中极大,路之间的距离很远。
她跑了许久路过拐角处不小心撞到一人,鬓间青丝凌乱,发钗坠落在地。
“夫人小心。”
来人适时伸出大掌将她搀扶住,等她站稳才慢慢放开手。
“夫人要去哪里,不如由我送你过去?”
来人唇角牵着一抹笑意,可眼底的晦暗和隐隐的势在必得叫谢兰音心头大震。
姜照,怎么会出现在宫中!
第七十一章 冤枉(二更)
方才和殿内才和谢凝黛说起他, 这么快就从边关来到宫中,想必那封信是萧晗光故意放在桌上要让谢凝黛看到的吧!
一想到此处,谢兰音五味杂陈。
“姜大人。”
到底身处宫里, 饶是谢兰音对姜照抵触非常,也不得不行了一礼。
匆匆擦肩而过,却听他满含戏谑声音传来:“好心好意扶了夫人一回, 夫人怎么连一个‘谢’字也不愿说?”
“多谢。”
谢兰音不想同他过多纠缠, 人多眼杂, 她也没那个耐心。
轻飘飘抛下这两字, 姜照深深望了她一眼,眸光渐冷:“夫人向来都这么冷心冷情, 还是只独独对我这般?”
一旁领着谢兰音的宫婢骤然听到姜照这句, 骇得整个人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目露惊恐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听姜公子的口吻, 莫不是他对沈夫人有意?
想到此处, 宫婢恨不得抬手捂住耳朵,恨不得自己根本就没有听到此句。
“姜公子慎言,我已嫁作人妇。”谢兰音拧紧眉宇正色直言。
姜照幽然笑着开口:“夫人恐怕是来看沈太傅的吧?太傅在那边,我带夫人过去。”
他朝着一处宫阙遥遥一指, 迈步便走, 谢兰音愣了片刻, 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没办法, 沈霁暂且歇着的宫殿只有从这条宫道过去最快, 若从其它地方走, 还要费上不少功夫。
左右宫中人多眼杂, 这么多人在, 也不怕他敢做些什么。
谢兰音暗暗提防着他, 她可没有忘记姜照曾经两次都要带自己离开,显然,他不如表面上流露出来的那么简单。
“姜某去了边关数月,好歹也算旧相识一场,夫人怎么不问问我在那儿过得如何?”姜照一面为她引路一面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像在思索些什么。
谢兰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薄唇紧抿:“抱歉,我不想和姜家人有过多联系。”
闻言,姜照眸光黯淡了瞬息,“如果你是因为婉初的事情而责备我,我未免太过冤枉。说起来婉ʟᴇxɪ初在做出决定之时我也劝过她多次,可惜她无法听进去,执迷不悟,眼下落到这样的地步只能说是她自己的造化!”
“身为她的兄长,看到她身陷囹圄却无能为力,说到底,都是一个情字。”
他说得振振有词,痛心疾首,可在谢兰音看来,他们二人不过是蛇鼠一窝。
临近宫阙,姜照依旧表露无辜,谢兰音冷冷讥讽道:“若你当真无辜,又怎会数次要将我劫走?姜照,你也不过是个小人而已!”
此话一出,姜照瞳孔一震,深邃冷凝,直直落在她身上,犀利无比。
“你说我小人,沈霁又会好到哪里去?”他冷声嘲讽,“他可是禁锢过你,这样一个人受了伤你焦急成这副样子,莫不是喜欢他了?”
他可以容忍谢兰音不识情爱,甚至对江柏舟那样的人产生过心动之意,可换成沈霁,他着实容忍不了。
凭什么沈霁这样一个小人使出那样的手段能够得到她,他不过是做了相似之事甚至没有达成目的,却要惹的谢兰音憎恶非常避之不及,这一点都不公平!
“你错了,你们两人,我谁都不喜欢!”
谢兰音冷冰冰抛下此句步入殿中,唯独剩下姜照一人站在殿前任凭朔风吹拂而过。
姜照眉宇紧皱,一身墨色衣袍几乎同漆黑眸色相融,直到最后嗤笑出声,转身离开。
殿中晕染着一股浓郁药味,几位太医守在此处互相商讨着药方单子,而沈霁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处裹着厚厚一层绷带。
他的唇瓣微干缺水,谢兰音先是倒了一杯这才走上前递了过去。
“你来了。”他的声音分外虚弱,颤着手要接,哪知刚一接过水杯便洒在地上。
难得见到他这副模样当真凄惨,到底念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转身又倒了一杯,好心递到他唇边。
湿润水泽浸染着唇,喝了一小杯他总算觉得好多了,微微笑道:“多谢夫人。”
不必多问也知此次他伤得极重,恐怕还要在宫中静养一些时日,等到大夫开完药方交给弈棋几人,众人纷纷退了出去,谢兰音这才问他道:“宫中怎么会有刺客?”
由于先前和谢凝黛的谈话,她不得不怀疑这会不会是萧晗光布的局。
沈霁哪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声音低低:“刺客不是来行刺我的,是要刺杀陛下,我为陛下挡了一刀。”
当时沈霁和萧晗光距离很近,手边也没有任何兵器,一时防备不及,来不及多想就挡下这一刀。
至于刺客早就自尽身亡,根本查不出别的线索。
一听此事不是萧晗光所为,她下意识松了口气,可至于那个还未出现的幕后主使之人,她的心着实不能放松半刻。
“陛下呢?”她好奇追问。
“调查刺客去了,希望能从他的尸体上再找到别的一些线索。对了,谢凝黛那里如何?”
眼下,后宫之中诸事繁杂,有不少人想要揪出谢凝黛的错处。
这一次谢凝黛落水趁机除掉林美人一族不知得罪多少人,要是再来一次,也不知道她可否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