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胸前没有巨大的贯穿伤,也没有被炸之后的灼烧痛感,他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起身离开这里。
泰利耶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把烟掏出来,送到唇边,然后点燃。
虽然决定退出这场混战,但不代表他会对背叛自己的人手下留情,他冷酷地想,这些人被她玩弄在股掌还不自知。
真是可怜透了。
一直走到外面的喷泉那里,在哗哗水声的干扰中,泰利耶还能听见莱尔微弱的声音。
“我……”她吞吞吐吐地说:“希瑞确实是我的朋友。”
“请您别伤害他。”
泰利耶没有回头,透过青灰色的烟雾,水幕像镜子一样,照出背后扭曲的画面。
她走到提亚特身侧,和班卓站在同一战线,挡在希瑞面前。
事情发展到这里,泰利耶已经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的欲望,他吐出一片烟雾,从花园小径出去,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
泰利耶把这些甩在身后,但是提亚特却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他看着在自己面前,为希瑞求情,并且主动维护他的莱尔,很轻松地就从她眼睛里找到被她慌乱藏起来的茫然。
“想把宾客们都带去休息。”提亚特对着两旁林立的卫兵吩咐:“仪式推迟到傍晚。”
宾客本来也没几个,被半请半强迫地弄到别的地方去安置,剩下温顿几个,坐在椅子上一副不太舒服,病歪歪的样子,卫兵们犯了难。
提亚特两手扶着莱尔的肩膀,见对方瑟缩了一下,不详的预感更重了:“看着我。”
小狗犹犹豫豫地抬头看他,眼神湿漉漉的,藏着一丝害怕。
他还没开口,莱尔就先道歉:“对不起,我刚才是不是不该那么说?我不是故意的。”
“您先把希瑞放了吧,他平时比较冲动,容易情绪上头,没有恶意的。”
“没有恶意?”提亚特重复她的话,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说:“他刚才破坏的可是我们的婚礼,也是你期盼已久的。”
提亚特的小狗,应该无条件地站在他身边,对他作出的所有决定都透出赞成票,然后夸夸他。
但是这次没有。
莱尔小心翼翼地瞟他一眼:“对不起,希瑞毁了你的婚礼,我替他向您道歉好吗?”
她伸手,想去扯他的袖子,又觉得不合适,于是那只手犹犹豫豫地停在半空。
希瑞听了她的话倒是十分惊喜,从班卓身后冲出来,握住她的手:“我就知道你心里有我,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假的。”
一副情比金坚的样子,让班卓忍不住作呕。
他故意从两人中间撞过去,把牵在一起的手撞散。
提亚特更直接,他捂着嘴唇偏头到一旁干呕两声,一双眼睛黑沉沉的,说:“不是我的婚礼,是我们的。”
他话还没说完,坐在下面的文森特迷迷糊糊地来了一句:“就是假的,傻子。”
虽然知道他嘲讽的是希瑞,但提亚特也忍不住心头一窒。
还没等他开口,温顿在旁边有气无力地:“你们alpha有病吧,狗撒尿标记地盘是吧,怎么哪哪都要插一脚说一句啊。”
又来了,这种不管走到哪里,总有无关群众和讨厌的人要过来横插一杠子,一种永远也摆脱不了这些傻逼的崩溃感压在提亚特心头。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把目光重新放到莱尔身上,说:“这里的每一株花,每一张椅子的排列,都是按照你的吩咐做的。”
莱尔用一种陌生又不可置信的眼神看他一眼,实际在想,那可不是,狗东西当时忙着安慰前任呢,她不搞谁搞,搭个棚子就结婚吗。
“钟声,白鸽。”提亚特一样一样地数过去:“砂之海没有请证婚人的习俗,这个也是你当时强烈要求的。”
他盯着莱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要在牧师的见证下,在神明的祝福中,完成这场仪式。”
莱尔似懂非懂。
她不自在地捏着裙子,提亚特知道这是她紧张时的小习惯。
“虽然您说的确实是我心里想的。”她说:“如果有朝一日,我碰到心爱之人,举办结婚仪式的时候,我会这么布置。”
“但是我真的不认识您,大人。”
“什么?”提亚特反问,脑子里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她歉意的态度,让提亚特压抑已久的愤怒炸了出来:“你说什么?”
她被三个人团团包围,退无可退,被提亚特暴戾的眼神吓到,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却跌进班卓怀里。
班卓把她扶起来,握着她的手臂。
莱尔挣了两下,没挣脱,只得倚在他身旁,怯怯地说:“对不起,我只记得我跟希瑞还有文森特大吵了一架,从工作的地方跑了出去,后面的就不记得了。”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您结婚,我也不太明白。”
她说得多轻巧啊,把过往种种都随意地一笔带过,一句不记得了就能略过发生的一切。
“是你凑到我面前来,让我救你的命,是你每天缠着我说要结婚,说会一辈子爱我。”提亚特抱着胸,看着她,齿关打颤:“一切都是你先开始的,你别以为一句不记得了就能轻飘飘带过。”
他冷冷地说完这些话,胸膛拼命起伏,除了愤怒还有冲天的怨怼。
提亚特不可自抑地低吼了一声,他觉得自己此刻像个怨妇,不仅怨,还有数不清的委屈和愤慨。
面对他的控诉,她不自在地偏头,彻底撞到班卓怀里。
一阵沉默后,莱尔开口了:“可是,您是有未婚妻的人,虽然我穷,但是我看新闻的。”
“您和温顿殿下才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她目光清凌凌的:“这样的人,这样的美好感情,我怎么忍心去破坏呢。”
“我虽然不择手段,但也不至于这么卑劣吧。”
她的视线落在宾客席的温顿身上,冲他笑了一下,好像在谢谢他刚才为自己说话。
温顿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妈的好想吐,谁跟这个狗崽种是天生一对啊。
他对着莱尔说:“你给我清醒一点,是要我请你吃枪子儿是吧。”
与他相反,提亚特心神不稳,他阴郁的面容之下,藏着的是对感情的焦虑,以及她脱离自己掌控的惧意。
“那不一样!我们是……我们是……”他声音低了下来,总不能说,他们结婚是为了让温顿能有理由离开帝庭,然后截杀他的新未婚夫吧。
莱尔甜甜笑了,同时也舒了口气:“我就说我不是那种人。”
文森特嗤笑一声。
她转头对班卓说:“请放开我吧,我只是个低贱的beta,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别脏了您的手。”
班卓一会儿觉得她是装失忆,一会儿又觉得她失忆了是好事一桩。
提亚特还在心痛,他对莱尔的说法深信不疑。
她那么重视他们之间的感情,那么期待婚礼,怎么会故意用这种说法来破坏一切,失去生命也会维护这份感情的莱尔,不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
班卓笑得别有深意:“你怎么会低贱呢。”
他没有去看失魂落魄的文森特,松开莱尔的手,在她耳边低声说:“你想知道你缺失了一些什么记忆吗?”
莱尔一怔,咬着唇没说话。
他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了个手势:“我可能知道小姐你的一些小小的秘密。”
班卓决定相信直觉,她是装的也好,还是真的也罢,身为每次都被丢下的那一个,可是会生气的啊。
这一次,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没道理他又被远远甩在后面。
猎物送到嘴边,狡猾地狼不想再慢慢逼近了,先跳出去,狠狠地咬下一块肉来再说。
那些记忆就算她不记得了,就算是假的,他也要把这些变成真的再说。
“你想找文森特吗?”他伸手,掌心向上摊开,示意她把手放上来。
“我送你过去吧,太太。”班卓笑着说:“哦不是,莱尔小姐。”
希瑞上前把他的手拍开,冷冷地说:“你谁啊,少套近乎。”
他们俩互不相让,一人牵着莱尔的一只手,把她带到文森特身边。
班卓看着三人之间奇怪的气氛,目光像带着倒刺的舌头一样,从莱尔身上刮过,恨不得先刮下来一层皮。
他灵活运用那些恢复了的记忆,低声说:“怎么不说话呀,莱尔小姐和文森特应该也认识才对。”
“别那么紧张,我是来加入你们的,又不是来拆散你们的。”他笑嘻嘻的。
话音刚落,就被追上来的提亚特一拳掀翻:“你他妈加入谁呢?”
他偏头躲过班卓的攻击,冷嘲道:“不过你刚才叫太太是没叫错,休整一下,婚礼会继续进行。”
莱尔摸了一下文森特的袖扣,希望他能懂。
就是因为这些神经病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她才会装失忆啊。
养一条狗不费事,但是一群狗凑在一起,狂犬病就像会传染。
上个周目她几乎什么实事都没干,全浪费在这群狗互咬上面了,她好疲惫好崩溃。
崩溃之后,深刻地意识到了,一个情绪稳定的诈骗对象有多重要,看来看去,这群人里情绪最稳定的当属文森特了。
除了被绿当晚举枪要杀她,后面共事的时候都能一直保持冷静。
莱尔看看希瑞,再瞄瞄文森特,想起自己的初心,实在不行,三个人凑合过吧。
文森特果然懂了,他故意抬手看了一眼光脑,莱尔心领神会。
……
一场闹剧,婚礼如愿推迟。
要不是温顿精神还没恢复,他就不是光坐在旁边拍手叫好这么简单了。
除了莱尔,大家一起进了医疗室,先喝点营养液恢复一下精神。
莱尔火急火燎地甩开希瑞,赶到房间联系奇利:[速速联系巴特雷,不能再拖了,今晚就行动。
那边奇利回复得也很快:[我在路上了,马上到你房间。]
另外一边文森特快迈出白星庄园的步子又收了回来,他转身往莱尔的住处走:[你刚才什么意思?是说叫我还钱?还是约我见面?]
她低头给文森特回复消息:[约你见面行了吧,你晚上过来。]
文森特:[在路上了,我要跟你说清楚。]
文森特暗暗咬牙,她别想再随意/玩/弄/他,指使他。
外面有人敲门,莱尔心里嘟囔,看了眼时间,离奇利给她回复还不到三分钟,这家伙难道一直蹲在她楼下?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三个字被她卡进喉咙,吞进去:“你到这来干什么?”
门外的根本不是奇利。
泰利耶也不知道抽了多少,烟雾缭绕地,腾着云架着雾就来了,他慢吞吞把手上的烟掐灭,表情自然地挤进她的房间找垃圾桶。
他眼里似有水光,在莱尔马上就要请他出去的时候,把她压到门边,低声说:“我想了很久,你再咬我一下试试。”
莱尔:“滚啊!”
她腕上光脑一直有消息进来。
奇利:[我还是先躲床下面还是怎么的?现在正面没有守卫,我爬窗户?]
文森特:[到楼下了,开门。]
第四十八章
泰利耶从从花园走到审讯室, 又从审讯室兜了个大圈绕回去,路上经过秋千架,想起和莱尔初次见面的样子。
他靠在秋千架上, 回忆起她杀人时的利落劲, 以及诈骗不眨眼的深沉样子。
伪装和谎言是刻入她骨髓的,像血液和氧气一样在她体内游走。
从开始到现在,她对自己,对着这些人有一句真话吗?
泰利耶的思绪到处发散着, 一根烟快抽到头了, 火焰燃到最后面,烧到他的手指,把他烫醒。
他想,趁着现在事情还没发生, 他可以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
泰利耶竖起防备,理智催促他现在不是坐在这里瞎想的时候,赶紧站起来,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要让提亚特他们远离她, 得把她锁起来, 最好把她的嘴巴也封上。
就像……就像在沙漠里那时候一样。
不,还是杀了吧。
打火机的盖子打开又合上,短时间内,点火的动作一直在重复。
在飘飘忽忽的火焰中,泰利耶被咬破的腺体又开始隐隐作痛, 那种疼痛和病态的依赖感,跨过时间和空间重新找上门来。
他掐着自己的手心, 竭力恢复平静,另一只手把烟灭掉, 在心脏骤停之前往后颈摸去。
痛,好痛。
那块硬币大小的地方,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嵌在肉里。
好烫,快要连带着把他的骨头都烧穿了,alpha的腺体被咬之后是这样的吗?
他终于站起来了,焦躁地走来走去,无意识抓挠着后脖颈上那块皮肤。
时间好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又慢又煎熬,泰利耶打开光脑,开始搜索,OMEGA被标记后,除了绝对依赖和臣服之外还有什么。
内容加载得好慢啊。
泰利耶又重新搜索,alpha腺体被咬后,会有什么副作用。
砂之海的网络怎么这么慢,根本等不到结果出来,泰利耶就抬腿快步离开这里。
总之先回去婚礼现场再说,得阻止提亚特跟这个歹毒的beta结婚才行。
泰利耶面无表情,说到歹毒,提亚特这个因为几句话就背叛兄弟,在背后开枪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俩根本就是天生一对,没什么好担心的。
泰利耶攥着拳头,从走变成跑,像赶场子一样,拔腿狂奔,害怕自己抵达的时候,婚礼已经结束了。
现场没人,他松了口气,往莱尔住的地方赶。
去的路上泰利耶想了很多,等会见面的时候一定要跟她把话说清楚,问明白她接近他们到底有什么意图。
到地方,打开门。
离她越近,那种颤抖和紧张就无法抑制。
看出莱尔对自己的到来不是很欢迎,泰利耶用膝盖抵住她立马就要关上的房门,若无其事地走到垃圾桶旁边,把没抽完的烟丢掉,顺便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把汗湿的手心在衣服上擦干。
“滚啊。”她好不耐烦啊。
泰利耶把她堵在门边,听到她的斥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不是。”他慌了一下,努力修饰着自己的措辞:“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个婚你先别结了。”
莱尔拧着眉头:“不是,你有病吧,我结不结婚跟你有什么关系。”
“提亚特不是省油的灯。”又是这样,还没来得及在脑子里过一遍,润色一下,就脱口而出了。
她眉头紧皱,突然想起刚才他好像不在现场,也就是还不知道她假装失忆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