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在办公室里和刚刚在回酒店的车上祁盛若有若无的躲闪的目光,以及那莫名其妙的疏离,心里便特别不痛快,如果知道做错了什么还好,关键是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他了。
景妍忽地起身坐在床上,沉默了很久。
心底的疑惑还是让她忍不住走到了祁盛的门前,她垂着眼帘,柔软的手轻轻攥起,手背就要碰上门时,又有些犹豫。
这么晚了,现在敲门是不是不太好?
可景妍真的不想和祁盛有什么别扭,她觉得同事之前有什么隔阂都得说清楚努力解决,于是她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缓缓敲了敲门。
门内一片安静,就在景妍以为祁盛睡了的时候,门忽然被打开。
仅仅是露了个门缝,祁盛看见门外是景妍的一瞬间,迅速想关上门,却被景妍蹙着眉头用手肘强制性地顶开了。
祁盛被推力压得向后退了一步。
景妍走进他的房间,转身将门关上,抬起眼眸,只看见男人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背影。
景妍抿了抿红唇,随即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祁队,虽然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还是要跟你道个歉。”
她见祁盛没有反应,又沉默了两秒,语气诚恳地接着说:“我觉得同事之间有什么问题应该直说的,如果我有什么问题,你告诉我,我会改的!”
祁盛还是不应,而是迈开步子走到了阳台。
景妍略有些懵,赶忙紧跟了上去,开口喊道:“祁队,我……”
男人双臂交叠放在冰凉的栏杆上,将头深深埋进去,嗓音闷闷的,低沉沙哑中带着几分颤抖:“景妍,你没有做错事,不用道歉。是我的错。”
见男人宽阔的肩膀微微抖动着,景妍瞬间愣住了,纤细的手悬在空中片刻,随即落在他修长白皙的颈上,略带些凉意的手触碰到他皮肤的热度。
“祁队,倒底怎么了……”
景妍略有些焦急地秀眉微蹙,回忆起今天的所有事情,似乎猛然明白了什么,妩媚的狐狸眼微微睁大,说道:“是因为蒋辉的话吗?”
她印象里,祁盛从审讯室出来后,状态就一直很不对。
祁盛像是被刺中了心脏,忽地站直身体,微微仰起头。月光薄而轻地倾洒,昏暗淡薄的光线中,男人流畅的下颌线都被勾勒得清晰可见,蜿蜒向下是性感突兀的喉结,随着他愈发粗重的呼吸不断地滚动着。
景妍见祁盛终于有了反应,拉住他的手臂,将他强硬地扯到自己面前。
下一瞬,景妍清晰地看见,一向高傲冷漠的男人此时面容憔悴,白皙的脸上泪痕未干,眼眸低垂,眼尾都晕着红,他如同无根的浮萍和漂泊的柳絮,迷茫又悲哀。
景妍第一次见到祁盛哭。
在她心里,他一向是很强大的存在,指挥大局,懂得隐藏情绪,从不被击倒。而此时此刻,她才真正看到他藏在心底的那一份脆弱。
景妍一时间有些心疼他。
她知道景殊的死让祁盛很自责,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她都已经释怀了,如今的执着顶多是再见到M,和他拼个你死我活。而祁盛不一样,他过不去心中那道坎。
景妍深吸一口气,回忆到往事,脑海中闪过父亲坚毅的面庞,眼眶也微微发红,但还是含笑着安慰他:“祁队,你别听蒋辉乱!我爸的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既然是我爸被M盯上了,那他就很难活下来,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的错。景妍,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当年蒋辉和我说过,说过景队会死,但我没在意……但凡我更谨慎一点,但凡当时景队被M单独约见提出以自己为诱饵时我努力阻止,结果都不会是这样……”
祁盛的声音略有些哽咽,他呼吸紊乱,眼泪再度涌出眼眶,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滴落到领口里,“你恨我一辈子也好,我该用一辈子赎罪的。”
祁盛今天一天都相当平静,没有袒露出一丝一毫的崩溃,他高傲也好面子,这让他不允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可是在景妍面前,他真的绷不住。
他怕景妍会恨他一辈子。
景妍愣住了,沉默了有将近十秒,唇角忽然流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她张开手臂轻轻抱住那略有些颤抖的修长身躯,掌心温柔地落在他背上,慢慢地缓缓地上下帮他顺气,努力安抚着他。
“我不会恨你,我不觉得你有错的。世事难料,你也不知道蒋辉当初那句话有什么特殊含义。换作是我,也会认为他是在恶作剧。这件事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景妍的嗓音很轻,如同春日里的晚风,吹进他心中,抚慰着他内心的一切情绪。
悲伤、自责,也有害怕。
祁盛微微弯下腰,下巴轻轻抵在她颈窝,闭着眼睛,无声地掉眼泪。
“景妍,我是不是真的挺废物的。”
景妍依然很有耐心地安慰着他:“怎么会!你是一名优秀的刑警,我爸那样认为,我也是。你不要否认自己。”
顿了顿,她嗓音愈发柔和,“而且你真的很棒,你没有在蒋辉面前崩溃,一直忍到完成今天的所有侦查。”
他内心的伤痕被景妍温柔地抚慰着。
祁盛心底忽然涌起一抹庆幸。他觉得他万分幸运,景妍不恨他。虽然他内心这道伤口真的很难愈合,但是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赎罪。
还有保护她,默默地爱她。
想到这里祁盛愣住了,他这时才猛然发现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害怕景妍会恨自己。
因为他喜欢她。
后知后觉。
第55章 阴影之下(11)
景妍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让祁盛倚靠着自己,后半夜才回去,却依然是彻夜难眠。
两个人解除隔阂以后,第二天一早,基本上和平常一样交流了。祁盛调整得很好,除了眼底微微有些发红之外,情绪是相当稳定的,仿佛昨晚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早晨吃完饭,祁盛就带着景妍、路鹤鸣和宋星桥一起去往南淮五中。
此时是上学时间,道路旁的车辆十分密集,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涌入了学校,他们四个和门卫说明情况后,也走了进去。
来来往往的学生把他们当做老师,礼貌地问好。
上次接待的老师还没到,他们站在档案室前等了许久,负责的老师才姗姗来迟。
老师的额头上浮起细细密密的汗珠,抬起手将刘海拨到耳后,嘴角扬起一抹含着歉意的微笑:“对不起,四位警官,路上堵车,我来晚了一些。”
她拿着钥匙开了门,拉开了窗帘,尘土又飞扬了一阵,堆满杂物的档案室里一片亮堂,储物柜的棱角都泛起冷冽光芒。
路鹤鸣的脸上露出几分苦涩的笑意,紧紧皱起眉头,看向负责的老师,再度发问道:“真的没有电子档案吗?”
老师也有些无奈:“我当然也希望四位警官能尽快获取到需要的消息。电子档案是有的,但是需要一个个录入人名才能查询到,太多年前的学生人名单,我们这边已经没有了。”
大家无奈,只好一个一个开始翻看。
根据昨天那两个人提供的消息,那个被霸凌者的外号叫黑耗子,应该是又瘦又黑的一个人,而且听说他由于被霸凌患了很严重的心理疾病,高三下学期便退学了,没有参加高考。
所以他们寻找的重点就是高三下学期退学。
一份又一份牛皮纸资料堆在一起,如同一座小山,大家抱了一摞又一摞到桌子上,然后坐在座位上,拆开密封袋,一个又一个翻看。
那届的南淮五中一共一千二百多人,女生大概占一半,剩下的将近600份档案,平均下来他们一个人要找150份。
宋星桥翻完一摞毫无收获,又跑到柜子前抱起一摞,蹬着椅子身体歪歪斜斜的,捧着的一大摞档案袋也飞速往下倒,景妍顺手帮他扶住,略有些担忧地问:“宋哥没事吧?”
被景妍扶着肩膀,宋星桥脸颊微微发红,一双圆眼闪烁着明亮的光,回应道:“谢谢小景同志,我没事的!”
祁盛淡淡地瞥了过去,眸色一瞬间沉了下去,嗓音寡淡而冰冷:“站不稳就把你工位撤了,练练怎么站稳。”
景妍微微一愣,下意识说道:“宋哥刚刚踩着凳子的,站不稳很正常的吧。”
祁盛没应,只是又冷冷地瞧了宋星桥一眼。
躺枪的宋星桥:“……”
他瞬间有些欲哭无泪,怎么了啊这,他不就是被小景同志扶了一下吗,祁队怎么这样!
路鹤鸣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狭长的眼睫却眯了眯,意味深长地看了祁盛一眼,发出“啧啧”的声音,不过这细细微微的声音被翻看纸页的声音压了下去,没人听到。
终于,在将近一个小时的翻看下,景妍找到一份档案,长舒一口气,眼眸发亮。
关青然。
照片上的男生的面容还相当稚嫩,很瘦 都能看见微微凸起的颧骨。他的皮肤有些黑,完全符合黑耗子的特征。
更关键的是,他档案上写着“高三下学期3月11号退学”。也符合下学期因为心理疾病退学的特征。
其他人翻的双手麻木,脊背都有些发疼,现在终于找到了这个人,纷纷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
祁盛淡淡地扫了眼桌子上堆着的档案袋,简直是一片狼藉,抬起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刚想让人留下整理,就听见负责的老师说道:“警官赶紧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路鹤鸣听了,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说道:“这几天真的非常麻烦您,谢谢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老师也笑道:“我应该的。”
祁盛见这里有人收拾了,就不再犹豫,立刻做出决定:“回公安局,查一下这个关青然。”
回到公安局后,宋星桥查找了关于关青然的信息。
宋星桥盯着电脑上的字,很快提取了关键信息:“关青然,男,27岁,现在是某公司的一家外卖员,没有固定的住所,大概率是住在外卖公司所提供的员工宿舍里。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开始跑单子了,咱们要找到他,肯定先得去一趟外卖公司,那里会有他跑单的记录。”
“景妍和樊哥跟我去一趟外卖公司。”祁盛说道,随即随手将放在椅子上的外套拿起来穿在身上,紧接着就走出了办公室。
干脆利落,雷厉风行,丝毫不拖泥带水。这一向是他的风格。
樊征负责开车,车速一路上飙的很快,半个小时左右就到达了外卖公司。
抵达后,祁盛向前台出示了证件,随后,前台打电话通知了公司的管理部门,经理很快就过来了。
经理是一个中年的略有些肥胖的男人,头顶的头发柔顺而稀疏,面色红润,朝着三人露出一个恭敬的笑意,随即问道:“不知道我有什么能够帮助三位警官的?”
景妍打了个招呼后就直入主题:“经理您好。关青然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吧,我们需要他的跑单信息,确认他现在的位置。
“好,好……”经理忙不迭地点了头。
外卖公司的外卖员接单都是要有明确的记录的,一查就能查到他现在接了什么单。
现在关青然在送一个常宁小区附近的包子的单,应该还在路上,常宁小区离这里比较近,但是不确定他下一单会往哪走,无法确定路线。
“麻烦您这里盯着关青然的动向,他接了新单子要去哪,立刻告诉我们,时刻保持联系。”时间紧迫,祁盛说完便带着樊征和景妍走出外卖公司。
樊征开着车,祁盛就坐在后面和景妍坐在一起。
祁盛一般是坐副驾驶位的,为什么坐到后面,樊征自然是知道的,还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们俩这是把我当司机呀?”
两人皆是笑了笑,紧迫的气氛渐渐缓和起来。
他们直奔常宁小区。
在靠近常宁小区后,接到了外卖公司经理打来的电话,说是关青然的下一个单子在城区另一个小区,他先要去店里取餐,那家早餐店就在公司附近,而关青然目前的位置是长宁小区后门。
犹豫片刻后,祁盛说道:“咱们直接去早餐店堵他。”
车开得很快,抵达那家早餐店后,他们进店和服务员说明了情况,便坐在一旁的座位上等待。
大约过了三分钟,一个穿着黄色外卖员工装,身材比较瘦,皮肤比较黑的,大约一米七左右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一切的一切都符合犯罪嫌疑人的特征。
景妍确认他就是关青然。
他此刻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盯上了,走到前面去拿外卖,下一瞬,他纤瘦的肩膀就被景妍死死摁住,他痛得低吼一声,想要反抗,转过身来,却看见身材强壮的樊征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关青然的手臂彻底松弛下来,垂在两侧,他的表情很平静,就那样看着樊征给他带上手铐。
把他的头盔摘下来,景妍这才看清楚他的模样。
这张脸万分熟悉。他的眼睛是杏眼,嘴唇向下,略有些苦相,嘴角有一颗标志性的痣,这不就是当天报案的那个外卖员吗?
居然是贼喊捉贼。
当时蒋辉说,是他告诉外卖员隔壁死了人有臭味,所以外卖员才报的警,原来这一切都是他们两个演的戏,只是为了让关青然摆脱嫌疑。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既然杀了人,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关青然被带到公安局。
审讯室里,关青然的情绪依然很稳定,他脸上的笑容阴森而疯魔。
他承认了他的一切罪行。
关青然在高中时遭受四人组的霸凌,心里埋下了一颗复仇的种子,在岁月的沉淀中长成参天大树,罪恶的藤蔓将他的最后的善锁住。
林朝永把他的脸划伤,他就在他郊游时候在小树林将他杀死并剥掉脸皮。
陈昶喜欢踹他的肚子,他趁他下班把他拖到小巷子杀死并刨开他的肚子取走内脏。
陈子晋害得他跛脚,他就趁他去取快递途径无监控路段将他杀死,用电锯砍断他的双脚。
冯建柏喜欢语言嘲讽他,他直接蹲守在他家门口的小门后,在他回家后将他的喉咙割断。
最后的最后,关青然微微仰起头,眼底透露出一丝悲哀:“高一时不小心踩了林朝永一脚,我被他们欺负了整整三年。那三年我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真的就像阴沟里的老鼠。”
“你们知道吗,那年我中考第一考进的五中,我想我本会有光明的未来的。”
“是他们该死。”
景妍也深吸一口气,眼眸中翻涌起波澜。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受害者也有罪。
校园霸凌会给被欺凌者带来一辈子的阴影,从某一角度来说,关青然真的很可怜。
从审讯室出来,景妍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而见惯了大风大浪的祁盛,只是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默默地站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