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纷纷应了声。
祁盛把灯关上了,可景妍猛然想起了父亲被害后,她一个人躲在房间的夜晚。
和现在一样黑。
她瞬间陷入了恐惧,她慌张地抓住卓沿,却不小心碰到了水杯。
水撒了一地,滴落在脚边。
祁盛借着窗外的月光将自己的椅子搬到景妍身边,紧紧相贴,他随即抓住了景妍的手,为她开了一盏台灯,忧切地问道:“怎么害怕?是怕黑吗?”
“我不怕黑。”景妍摇头,可却下意识地抓紧了祁盛的手,努力控制住微微颤抖的肩膀,她调整着呼吸,低声道,“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顿了顿,她说道:“当年我爸离开前,把我锁在一间小房间,没有窗,也没有灯,很黑很黑。他给我留了面包和水,告诉我,如果一周之内他没有打开门,就让我报警。”
景妍随即垂下眼皮,她已经冷静下来,仅仅是眼眶发酸,再没有眼泪,随即说道:“我当时太小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
祁盛很理解景妍的心情,只是牵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没事,都过去了。”景妍说着,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祁盛。
景妍一晚上都睡得不太好。一是因为M的事情,二是因为,祁盛就一直在她身边。虽然没有触碰,但是离得很近,呼吸声都能清晰地听见。
祁盛这些天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奇怪,她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第二日清晨,不等特案队吃完早饭准备出发去废弃军工厂,就又传来一个噩耗。
请假在家的经侦支队的警察在深夜被杀,死于一个人员密集的广场上,当时广场上的群众被吓得四处逃窜,还有年纪大的老人当场昏厥。
没想到现在M的人,已经越来越胆大了。不仅仅是趁着警察落单杀害,而是变成了,随时随地作案。
大家又是悲痛了很久,一向很少出外勤的宋星桥都紧紧咬住牙,说道:“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现在就出发去那个军工厂。”
特案队全员出发。
军工厂在北城市顺福区的一个街道尽头,铁栅栏已经生了锈,将整个工厂都围在里面。
推开铁栅栏,“吱呀”一声异常诡异,工厂里四处摆放着废弃的工具,都生了锈蒙了灰尘,空气中蔓延着一阵难闻的味道。
时隔八年再度来到这里,祁盛的心中一阵酸涩。
整个工厂里除了废弃物就是空荡荡的水泥地面,祁盛说道:“当年景队便是进入这里后,和M一齐消失了。当年在现场勘察了很多次,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也没有发现血迹,没有找到通往其他地方的机关。反正就是,毫无线索。”
“人不可能凭空消失。机关一定是有的,但我们没发现。”景妍的眸中翻涌着细细碎碎的光点,她轻抿着唇,语气平静。
六个人分头在整个工程内进行了地毯式的搜找,半天后都没找到任何可疑的地方。
“靠,这破地方就这么大,怎么回事。机关真的不是被及时抹去了吗,不然不可能一点痕迹也没有啊。”路鹤鸣忍不住紧紧蹙起眉头,攥紧拳头说道。
景妍看见,一缕光透过缝隙缓缓地落入了掌心,她微微仰起头,看见墙壁上的裂缝,还有水在往下滴,裂缝周围墙壁因为潮湿凸起,可正上方却完好。那里很明显是有东西。
“我觉得,机关不一定在地下。”景妍忽然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的手指看向那个缝隙。
宋星桥有些懵,下意识问道:“那里?差不多两米高啊,没有梯子,怎么上去的?祁队,当年现场有发现梯子吗?”
祁盛摇头,但是却也注意到裂缝上面的平整墙面,于是他观察了一下四周,也没发现什么能攀登的东西,但还是走了过去,用手背敲了敲那处墙面。
声音很钝,很空洞。
“是……空心!”路鹤鸣震惊地大喊道。
祁盛的心猛地一震,和景妍对视了一眼,随即从宋星桥的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型锤子,沿着边缘处敲,很快,一个薄薄的墙皮便掉落了。
出现的是一个圆形的,很大的洞。这个洞口完全可以通人。
所有人都彻底愣住了。
直到大家到工厂后门,看到那个洞连接的其实是一个输气管,管道直插地面,应该是通向其他地方。看样子,M在杀害景殊后,很有可能是通过这个输气管道转移尸体的。
“这个管道……我们当时并没有注意,以为只是输气管道。”祁盛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心底的愧疚,嗓音愈发低沉,“我们顺着这个管道去看看。”
大家一起合理搬了很多铁板,终于能够进入管道。
“这个管道这么高,当时M怎么托着尸体进入的?”宋星桥发出疑问。
景妍却说道:“这很简单,如果里面有接应的人,把尸体拉上去,然后接住绳索一类的东西把人也拉上去,最终再将墙面修复。这个过程简直是,天衣无缝。”
祁盛打了头阵,管道很狭窄,进入后基本上只能匍匐前进。
景殊当年被抛尸的地点离废弃军工厂很近的,所以他们大概爬行了有二十分钟,便到了尽头。
祁盛用力推了推顶部,发现这是个铁板,上面种满了草,爬出去后,发现这个机关设置得相当巧妙,里面的人能轻松打开,外面的人需要向上拔——但谁能想到要拔草呢?
而且,即使是拔了草,可能也没法把这个机关打开,因为机关虽然是铁皮,但是上面放了很厚的一层土壤,看上去和普通草坪无异常。
“这个输气管是被改了方向。方才在半路上,输气管的有一处转折点,是人工改造过的。”景妍说道。
这下,八年前景殊如何被杀害后移尸,彻底明了了。
第60章 暗里窥光(3)
景妍眸色暗了暗,她缓缓蹲下身,轻轻抚摸着草坪,仿佛想通过草坪触摸到父亲的残影。野草疯狂滋长,春去秋来,年年更替,草尖尖仍然毫无温度。
祁盛一直有关注到景妍的情绪,修长的手落在她肩膀上。
景妍看向祁盛,轻笑一声,给他递去一个安慰的目光,随即冷静地说道:“M的计划太严密了。如果他后续会约见谁,肯定会换个地方,而且机关也会换掉,感觉还是防不胜防。”
景妍话音一落,祁盛的电话便响了起来,他见是局长的电话,接听后沉默片刻,又闭上眼轻叹口气。
“现在M的犯罪活动已经扩展到了……警察家属,还是入室杀人。”祁盛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眼眸中却翻涌着一片波澜,“这次远比八年前更严重。”
“M变本加厉,说明他的怨气也在逐渐积攒。首先,他八年前明确的目标是我爸,现在的目标是你和我,M对特案队的熟悉程度,绝对是熟人。”景妍垂眸,默默沉思,“父女,师徒,我觉得是有点联系的。”
祁盛立马就懂了景妍的意思,随即说道:“所以你怀疑,M是曾经特案队接触过的案子的受害者或者是父女或师生关系的受害者家属?”
景妍又补充道:“而且M是一股迅速崛起的势力,他个人是有一定能力的,才能将他的犯罪产业链完善,覆盖各种犯罪行为。”
祁盛却摇了摇头,说道:“当年我们将特案队那一年办过的所有案子都翻了出来,调查了所有受害人,相关人士,甚至是被判刑的罪犯,我们并没有发现谁符合M的特征。”
大家瞬间都说不出话来。
的确,八年前都调查不出来任何线索,而八年后的今天,又怎么能轻易查出这一切?”
路鹤鸣说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M肯定是熟人。估计要么是和景前辈在北城市公安局时办的案子相关,要么也是景前辈认识的人。”
顿了顿,他急切地问道:“小景同志,对于景队的仇家,有没有什么印象很深的?”
“我不清楚。我爸会给我讲他办案的故事,但从来不透露其他的事。而且他经手的案子太多了,仇家简直数不尽,完全没法筛查。”景妍紧蹙秀眉,说道。
六个人一路分析,准备穿过小树林往大马路上走,徒步走回工厂。
紧挨着草坪的小树林旁边有小山坡,山坡上的树木野草更加浓密。
宋星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刚拧开,祁盛就敏锐地发现保温杯上有一处反光,然而他们在树荫下,没有太阳直射。
祁盛心里瞬间咯噔一下,他猛然回过头,与层层叠叠的树木草丛中,那个眯起的眼睛对上视线。
他迅速按着宋星桥的肩膀把他往旁边推,一颗子弹犀利地划破空气落在树干上,镶嵌在上面,留下一个可怕的弹孔。
“有狙击手!”祁盛迅速环顾四周,拉住景妍的手臂便躲在树干后面,其他人也迅速反应过来寻找周围的掩体。
景妍被祁盛紧紧护在怀里,心都颤了一下,祁盛努力平复着心跳,看向不远处的宋星桥,说道:“星桥,有镜子和扩音器吗?”
宋星桥的背包里工具齐全,他将一个折叠镜和扩音器取出来,依次扔给祁盛。
祁盛捡起折叠镜,通过镜子观察着那名狙击手的动向,他暂时还没有动,依然抬着枪在瞄准。
“景妍,快报警,这附近有派出所。”祁盛把手机递给景妍,随即发现,那名狙击手的移动方向像是冲着其他人来到。
他的手紧攥成拳,决定赌一把。
祁盛松开景妍的一瞬间,景妍就慌了,她抓住祁盛的手臂,眼眸里充满担忧:“不可以,你不可以出去!别拿你的命赌!”
“放心。”祁盛没时间多解释什么,他拨开景妍的手,随即举起双臂,缓缓从树干后走出。
那个狙击手看着瞄准镜里面的男人,眉心跳了跳,额角渗出冷汗来。他没想到祁盛居然会这么大胆,可偏偏他不敢开枪。
上头的命令是,除了祁盛和景妍,随便弄死一个。祁盛大概是猜到了这些,但显然也是在赌。
祁盛将扩音器举在唇边,开口说道,语气冷静得可怕:“我知道你要做什么,你先放下枪,听我说。”
那名狙击手显然有些犹豫。
祁盛忽地笑了,轻垂了垂眼皮,问道:“你是M的人,你这次的任务是狙死除了我和景妍之外的任意一人,对吧。”
狙击手手忍不住一颤,他知道祁盛是在拖延时间等待着救援,所以没有理会他,继续寻找位置,将目标锁定在一棵比较细的树干后面的宋星桥身上。
他那个位置,换个角度大概率只能打到宋星桥。
祁盛自然是看出了他的想法,直接用身体挡在宋星桥所在的那棵树面前,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今天必死无疑。无论任务成功与否,你都会自杀。”
“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要为M卖命。被威胁,亦或是被精神控制,还是其他。但你如果还有仅存的善心,就应该放下狙击枪。”
说着,他唇角溢出一抹凄凉的笑,“M他的目标是我和景妍,但他杀了很多警察,他们都是无辜的。”
“被杀死的同志,他们起早贪黑地奔波,侦查案件,缉拿罪犯,努力消除社会上存在的罪恶。你知道吗,他们有人身上的弹孔伤口一双手数不过来,有人在擒拿罪犯时染上传染病命不久矣,有人甚至是卧底在犯罪窝点被挖去肾脏弄瞎一只眼!”
“干我们这一行的,都不怕累不怕死,但每一个人的理想都永远是死得其所,而不是被M这场针对我和景妍两个人的游戏牵连而死。”
“而且,警察也有家庭。”
祁盛说到最后,景妍攥紧手机,瘫坐在地上,眼眶里徘徊着泪水。
狙击手终于放下了枪。
他站了起来,站在山坡上,与祁盛远远对视,互相看不清楚表情。
空气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终于,警笛声由远及近,特案队的窘境也得到了缓解,许多穿着防弹衣的警察围绕在山下。
景妍以为,那名狙击手会像M手下的其他人一样,服毒自杀,然而他却空着手,面如死灰地一步一步走下山,主动伸出双手,让警察为他戴上手铐。
这名狙击手是迄今为止逮捕到的唯一一名活着人。
回到北城市公安局,景妍发现所有人都有些惊喜和激动,现在M的人有人肯被活捉了,这意味着案件将有一个很大的进展。
祁盛和景妍搭档对这名狙击手进行了审讯。
这名狙击手的脸上涂抹着绿色的油漆,可以看出来他相当强壮,剃了一头板寸,身上衣服略有些破烂,露出了坚实的胸膛,上面刺了M的图案。
“感谢你选择活下来,选择理解我们。”景妍的语气很温柔,眼角还晕着淡淡的红。
那名狙击手沉默片刻,随即主动开口:“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我的名字其实不重要,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我只是社会上最底层的人,年少辍学没有工作,偶然被上级发现带回去培养成了狙击手。”
“我们组织,M先生是最高的领导者。下面分为很多部门,有专门贩毒的,专门做枪支弹药走私的,专门做拐卖做非法器官贩卖的等等,每个部门都下设一个次级领导,每个部门互不统属互不干涉,有必要会进行联合。”
“我属于是组织最底层,我们这种干杀人这种活的都没有姓名,统一叫牲。对,畜牲的牲。”
“牲的组成很复杂。有的是刑满释放人员,他们不被社会接纳,会选择报复社会。有的是曾经的受害者,认为警察无能,也选择报复。也有那种,被挟持了亲人朋友被威胁走上这条不归路的。甚至还有被精神控制,信奉M是天降正义的,能够帮助他们积攒德行,死后可以转世享受大富大贵。”
“反正就是,各种原因。”
“我属于是被威胁进伙的。我杀人了,在入伙那年,我是打架过失杀人,当时我的上级看到了我,我怕坐牢,又加上他轻松获取了我家人的信息以此作为另一个威胁,我就入伙了。”
“我可能还算清醒吧?他们那套说辞没有控制到我的精神,但我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注定无法回头了。”
“其实我本来想着,终于轮到我行动了,我杀完人就可以去死了,我解脱了——但是,我真的被这位警官的话打动了。我有家庭,警察也有。
“我一直都是社会的累赘,警察活着比我活着更有意义。”
那名狙击手说着,眼中已经翻涌着泪水,他再度张口时,两行混浊的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去,落在掌心,变得透明。
“我已经被毁了,我没有按照规定完成任务服毒自杀,家人大概也要死吧。我想,我以前真的很自私,这次 ,我也……正义一回吧。”
说着,他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我只是牲,只和上级接触,而且是无接触交流。我只在八年前见过我的上级,他代号叫蜂洞,特征的话,我模模糊糊记得,他一米八以上,脸上有很多痘坑,面相很凶。”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希望你们能尽快抓住M,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你们要好好活着,保护更多的人,更多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