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侍卫走了之后,小厮担忧地看向傅希年,要说什么,下一刻傅希年竟从轮椅中站了起来。
原来他还是可以走路的。
眼见他身姿挺直,白衣裹着腰身,只身缓慢地朝着院子外走去,司韶当即也紧跟了上去。
大门外已候着一辆马车,几名带刀侍卫守在周边,看见傅希年到了,也不见礼,等他上了马车,就驱使马车往前走。
朝着皇宫所在。
司韶躲在暗处,看他们离去了,想了一下,也悄然无声地紧随。
按她的身手,就算是皇宫,也可闯上一闯。
很快,马车就抵达了皇城。
傅希年下了马车,由一个小太监引着在皇宫弯弯绕绕的通道中走。皇宫里头的城墙极高,守卫森严,一路上也没什么人经过。
那小太监刚开始态度还是很好的,没过一会儿,便没了耐性,对身后的少年道:“走快一些,皇上还在等着呢!”
看傅希年走了一段,司韶便也知道,虽然他的腿还能走路,但应当曾经遭过损害,走也走不快,只能缓慢地走,与双腿完好的小太监比不了。
当然,司韶也看出,那小太监对他如此,也不是因为他走得慢,不过是看他如今已完全失了势,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废人罢了。
而对小太监如此言语,少年面色不变,表情淡然,仍旧按着自己的步伐在走。
于是,那小太监只能暗自气怒不已,不能对他如何,便拿言语刺激他:“五皇子曾经也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如今却只能在静园里待着,不得外出,感觉怎么样啊?是不是很难受?特别是现下又回到了皇宫,想起以往的日子,更加痛苦不堪吧?”
傅希年没有什么反应。
司韶躲在暗处,却忍不住捏了捏拳头,直想过去把人拎起来揍一顿,让他嘴那么臭。
但这里是皇宫,她不能轻举妄动。
只能一路听着那小太监的尖酸刻薄,一路憋着气,跟着到了一座恢弘的宫殿。
司韶悄无声息地攀上了屋顶,隐藏好身体,便揭了一块瓦,偷偷往下面看去。
殿内宽敞,一身明黄的皇帝坐在上头,看着年岁已是很老,眼角皱纹很深,须发已斑白,凝目望着下头的傅希年。
傅希年立在殿中,只简单给他行了个礼,便不再作声。
老皇帝语声沉沉地道:“小五,当年的事朕不想再多说,如今你在静园也安分守己,朕心大慰。”
说着,他话锋一转:“眼下你已近弱冠之年,朕念你思悔己过,便给你赐下一桩婚事吧。”
这老皇帝把人叫进宫,竟是为了给傅希年赐婚?
司韶眼睛盯着那个身姿板正的少年,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有些不舒服,虽说这是在他的梦里,这一切不过都是假象,那老皇帝也不存在,更无什么婚事。
但她忽然就是感到了一阵不明缘由的怒火。
应该是身处其中,对这一切感受极深,再有先前那小太监的恶意,ʟᴇxɪ她的怒火是对这老皇帝的吧。
下一瞬,她就听到了少年声音低低地道:“谢主隆恩。”
他接下了旨意。
所以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在梦中和一个女子成婚了?
而老皇帝也不管他内心是什么想法,听他如此回答,面上也露出了一丝笑,随即又告知了他择定的日子。
不知是不是侮辱他,那吉日竟就在十日后。
也是,一个犯了大错的皇子,还能得到皇帝的召见,并为他赐下婚事,已是要感念上苍了。
还管对方是什么女子,婚礼又是如何急迫从简。
离开那座令人窒息的宫殿后,司韶一路心情闷闷的,跟着他到了宫门口之后,也不等他慢慢走了,自己先一步回了静园。
于是焦急等待主子归来的小厮,先瞧见了一脸阴沉的少女忽从屋顶翻了下来,将他吓了一跳。
可少女见了他也不说话,一声不吭地在庭院里坐下。
一时竟不敢去打扰。
第95章 似曾相识
下意识做出了如此举动。
半晌, 司韶扭过身来,对他一笑,道:“我叫司韶, 你叫什么名字?”
小厮一时没有动,这少女行事诡异,捉摸不定, 主子对此也没有说什么, 他倒不好一直横眉怒目了。
再说她年纪轻轻的, 却有那般高深的功夫, 一个人行走江湖,来去自由, 似乎谁也奈何不得她。
他忽然对她生起了一点好奇, 走上前道:“我的名字叫小金, 因为我五行缺金, 是主子给我取的!”
司韶:“……”
傅希年的取名风格真是一如既往, 前有小白,后有小金,同她一样地懒。
未料想,下一瞬一旁忽然窜出来什么东西, 猛然往她身上跳去。
司韶连忙伸手接住了。
垂眸一看, 却是只小猫。
毛色纯白, 软乎乎的样子, 一双大眼睛幽蓝纯澈, 直直望向了她。
司韶忍不住抱着它坐下, 一面拿手轻轻抚摸着它, 却听小金大叫着道:“小白!你怎么到处乱跑了呢?”
瞧见司韶疑惑的眼神, 小金续道:“这是主子养的猫, 叫小白!”
又是小白?
小金欲要伸手将猫接过,被司韶轻轻避开了,道:“它要和我玩。”
纯白的小猫乖顺地窝在她怀里,一动也不动,任她的手摸来摸去,简直不像以往那乖戾的模样。
小金挠了挠头,心道自家养的猫倒与外人相熟了,转而想起方才少女那阴沉的神色,不由问道:“你的仇家追来了?”
司韶心不在焉地摇摇头:“没来啊,这里很安全,找不到的。”
那她方才为何那副脸色?
闲着也是闲着,小金便顺势问道:“那你刚才怎么脸色看起来那么不好?”
话音一落,少女倏地抬起了脸,眸光有些不满地瞪来,哼道:“因为老皇帝给你家主子赐婚了!”
小金当即被这话震了一震,因主子进宫而生的担忧重又袭上心头,道:“你怎么知道?!”
司韶轻道:“因为我神机妙算啊!”
这话一听就不是真话,小金待要再问,却听到了有人正缓慢踏进院子的脚步声,登时回身看去,果然见到了从皇宫回来的傅希年。
少年面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好似有些不适,身子走动间还有些不稳,小金立即将那轮椅推了过去,让他坐下。
到了石桌旁,倒了一杯茶给少年饮下,小金才忍不住问道:“殿下,听司姑娘说,皇上要给您赐婚,这是真的吗?”
闻言,少年却没有立即回话,而是蓦地望向对面垂头抚摸着猫的少女,轻轻点了点头。
竟是真的!
小金愁眉苦脸,转瞬又心喜起来,主子的年纪也大了,虽落到了如今的境地,可是圣上没有全然忘了主子,还给主子安排了婚事。
二人昨日方见了一面,除却早晨那短短的会面,现下才是正正经经的第二次见面。
见了她之后,他没有叫她离开,但也没有要与她说什么的意思,只在小金激动地问着具体的事宜时耐心地回答。
小金问道:“殿下,与您结亲的事是哪家姑娘?”
这回傅希年却没有回答了,淡淡垂下眼帘,抿了一口清茶。
小金遂不再问,虽说圣上给主子安排了婚事,可想来主子心里必不愿被如此安排,那姑娘主子也没有见过,岂非是个陌生人?
这时,忽听对面沉静抱着白猫的少女轻声开口:“你当真要成婚了?”
场面静了一下。
少年声音无波无澜地道:“你不是知道?”
方才小金只是略略提了一下是她说的此事,原本以为他不在意,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现下反倒拿这话来噎她。
司韶心内轻轻哼了一声,她算是明白了,梦中的他虽看起来温温和和的,像是个正直君子的模样,但那惯常噎人的习性还是去不掉。
她“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愿意啊?”
少女一双清亮的眼眸巴巴地望着他,眼底带着一点期待,好似在期待他的回答。
他的回答有什么重要吗?
傅希年垂眸道:“圣命难为。”
听了他这话,少女不再问他什么了,总归这事与她无关,顾自抚摸着那只小白猫。
午时,小金准备好了饭食,过来推傅希年进屋。
看到司韶还静静地坐在一旁,小金犹豫了一下,但主子不发话,他也不好说些什么,正要推轮椅上的少年进屋,就听少年低沉的声音道:“饿的话就一起吃些。”
司韶眼眸亮了亮,抿唇一笑,道:“好啊,我现在很饿了,正想吃些填饱肚子呢!”
说罢,她毫不客气地当先一个人进了屋,到圆桌旁坐下,刚想拿起碗,就听后头少年的声音传来:“先洗手。”
看到手上还沾了点猫毛,司韶只好到一旁去洗了手,再折回来时,少年已在桌前坐下,就在她的位子旁边。
司韶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这虽是在梦里,身边的少年也不认识她,但是二人已然那么熟悉,她实在无法将他视作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不与他客气,当即开吃起来。
小金的手艺竟然极好,只是三个人也做了好多道菜,而这张桌子也实在有些大,想吃的一时竟夹不到。
司韶比了比那段距离,伸长了胳膊还是有些勉强,便想着去吃其他的菜吧,反正还有好多好吃的。
没承想,下一瞬自己的碗里忽然伸进了一双筷子,一块喷香的鸡肉便落了下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
那时还是在凌家,现下却是到了梦里,二人成了陌生人,他对她没有一点记忆,可却下意识做出了如此举动。
司韶抬眸,果见少年似是愣了一下,对上了她的目光,当即道:“抱歉,我以为你喜欢吃这道菜……”
没等他说完,少女已轻轻笑开,夹起那块鸡肉咬了一口,他的话骤然说不下去了,方才没有使用公筷,用的是自己的筷子。
她竟好似没有发觉,抑或是完全不在意。
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她将那块鸡肉吃进了嘴里,红润的唇上沾了油光,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蓦然垂下了头。
后来桌面上安安静静的。
没有人再说话。
对面的小金已着实震惊了好一会儿,不敢睁大眼看,只好捧起碗扒饭,偷偷觑着对面的二人。
到了下午,院子里照样一片静谧。
司韶坐在桃木下,看着树下拿着一本书在看的少年,不由暗自思索,赐婚的事好像对他没有影响,平日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他被囚禁在这一座宅院里,倒也安然自得,无欲无求,简直像是要成为和尚了。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呀?
愁死她了。
司韶倏地起身,对那安静看书的少年道了一句“我走了!”,脚尖一点,便跃上了屋顶,藕色的身影转瞬消失不见。
这里不是她的归处,她是自由的,想去哪儿便去哪儿。
少年抬眸望着她消失的地方,捏着书脊的手指无意识地紧了紧,半晌后,如同什么也未发生一般,继续看着书面上的文字。
可那一列列整齐的文字,忽然像是变成了一个个墨团,竟无法看下去。
他骤然合上了书本。
小金默默立在庭院的角落,一声不吭地看着眼前一幕,就听少年唤道:“回屋。”
还没到往日回屋的时辰,主子怎么就要回屋了?
小金纳闷不已,不由看了一眼屋顶,司姑娘怎么突然走了?
而少女这一走,竟然一整天都没再出现,晚饭时桌上便少了一人,主仆二人各自闷不吭声地吃饭。
……
翌日一早,司韶是被一声猫叫给唤醒的。
她睁眼,便见一只纯白的小猫攀在树枝上,两眼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看,见她醒了便不再叫。
乖乖巧巧的,真是可爱。
司韶顿觉那被扰醒的一点烦躁也没了,伸手将小白猫抱到了怀里,柔柔软软的一团,摸着舒服极了。
“小白!”
下头又传来小金的呼唤。
小白猫全然不理,安安分分地窝在她怀ʟᴇxɪ里。
司韶一笑,抱着它就从树上跃了下来,目光一错便对上了少年望过来的眼神,晨光熹微,落在他清透的眼底。
显得极是专注。
司韶得意地道:“这只小猫好喜欢我,是它自己来找我的!我可没有拐走它哦!”
对面的少年没有说什么。
抬手轻轻招了招,那只小白猫当即从她怀里跳了下来,朝着他奔了回去。
司韶哼了一声,一时立在原地不动弹。
少年将小白猫放在了腿上,修长的手指在柔顺的白毛上抚来抚去,忽然低声道:“为何睡在树上?”
司韶怔了一怔,没料到有朝一日竟听他问自己这个问题,明明该是自己问他才对,他才是那个天天睡在树上的人。
她仰面对着晨光,随意地道:“我可是江湖儿女,四海为家,更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微微扭过身,见少年抬了眸,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却辨不出那是什么情绪,司韶怔住,眨了眨眼,转而笑道:“我们江湖人就是这样的,随地而居!”
他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又没了话,没问她昨日去做了什么,对她回来也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中午一道吃过饭后,司韶同昨日一般,道一声“我走了!”,又出了门。
她知道老皇帝给傅希年赐婚的姑娘是谁,但不知她家在何处,昨日花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人找到了。
傅希年说了是圣命难为,由此可见他本人应是不愿成亲的,不过到他这处境,一切都是老皇帝说了算,万没有反驳的余地。
而他好像也没有去反驳的意思,像是随便怎样都可以。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怪她了!
要想知道傅希年心内藏着什么未如愿的东西,当然还是近身才能方便了解,不然以如今二人的关系,得到猴年马月方能知道点什么吧?
她可不能跟他这样耗下去。
现下倒是有了绝佳的机会。
按傅希年如今的处境,早就没有了尊贵的身份,更不用说都还被囚禁着呢,可想而知,京城里怎么会有姑娘心甘情愿嫁给他。
所以,昨日她便偷偷寻摸到傅希年赐婚的对象家里去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姑娘家里是一片愁云惨淡,而那姑娘得知自己被赐婚给了傅希年,更是哭声不绝。
司韶微微笑了笑,身子在一个墙头落下,听到屋里还隐隐传来姑娘家绝望的声音,伸手将门一推,便进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