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扇子没有什么研究,但也看得出这把扇子的价值应当很高。
小金在一旁颇为自豪地道:“这是殿下亲手做的折扇,我看它坏了可惜,还想着看能不能修好。看我准备了那么多东西,也没怎么用上,我压根不会修!”
桌上的确还摆了不少的物件,全是做扇子所用的东西。
司韶望着那一条条削好的扇骨,忽然也来了兴趣,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说不定做着做着,就想到法子了呢。
她兴致盎然地道:“这坏的没办法修,不如重做一把好了!”
说着她就在位子上坐下来,开始摆弄那些扇骨,又抽出用作扇面的纸,一时却觉无从下手。
这好像也不简单。
小金注意到她望来的视线,连忙摇头:“我不会!修扇子都修不好,更不用说做扇子了!”说着他想到什么,对她悄声道:“不过殿下会呀,而且殿下的手艺极好,你叫他教你吧?”
闻言,司韶看了眼面前乱糟糟的桌面,思索了一下,立马起身,蹬蹬蹬便奔到了那人的身边,拽起他的衣袖:“你有空吗?我想做一把扇子,可是我不会,你能不能教我一下?”
对上他淡淡望来的视线,司韶朝他眨了眨眼,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傅希年轻点了一下头,把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拽回来,起身,便与她一道走过去。
他当先在桌边坐下,司韶紧跟着他,坐在他身旁,兴冲冲地道:“怎么做?那扇面要怎么画呀?啊,我不会画画!”
于是,为做一副精致的扇面,她还得先学一学怎么握毛笔,怎么画那些十分有意境的画。
此前她几乎没摸过毛笔。
看着傅希年先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握得稳稳的,那毛笔在他的手中乖乖顺顺的,便觉得自己也可以。
谁知一下笔,顿时觉得手不是自己的手了,为什么颤颤巍巍的,抖来抖去,写不好一个字?
一只手忽然覆上了她的手,后背也随之一暖,他贴身靠了过来,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字,稳稳当当的。
那字也写得极好。
司韶垂眸盯着纸上的“司”字,怔了一下,他刚才竟是带着自己写下这个字的吗?
手指无意识地轻点了点那字的旁侧,她轻轻呼吸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这人是不是靠自己靠得太近了,有些热。
司韶抬手扇了扇风,努力忽视心里那点不自在的感觉,笑道:“算了,我一时是写不好这字了,不如随便画画好了?”
低沉的声音就响在自己的耳侧:“那你想画什么?”
画什么呢?
司韶转头朝屋外张望了一下,看到庭院里那棵繁茂的桃木,忽然便想起了傅希年的那柄玉骨扇,上面没有什么复杂的图案,只是简单勾勒了一下桃花的样子。
她不由道:“画桃花吧。桃花好看。”
这一下午便在画画中度过了,画费了许多张纸之后,司韶终于做出了一副稍令她满意的扇面。
天色渐渐暗沉,画了一下午又累又饿,她便不继续做了,将那做好的扇面和扇骨放在一起,预备等明日再做这最后一步。
三人一道吃饭。
小金又做了好多样的菜。
司韶满心欢喜,筷子动个不停,心思都沉浸在了吃饭中,一时顾不得身旁的人是什么反应。
正在这时,忽听一道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响起,起初咳得很轻,谁想却一下止不住,而且还越咳越厉害。
司韶当即放下了筷子,朝傅希年看来,见他抬手捂着胸口,压着声咳着,一张苍白的脸都咳红了。
身上缭绕的病气更重。
总觉得他一个扛不住就要去了。
司韶冒出了一身冷汗,靠近了他,却又不知该怎么帮他,便抬手轻拍他的后背,而后急忙对小金道:“他的药熬好了吗?快去拿来!”
现下才是吃饭的时辰,他一般吃了饭才去喝药。
万没料想竟会在吃饭时忽然发作。
傅希年抬手按下她的手ʟᴇxɪ臂,用那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说罢他又咳了起来。
这哪像没事的样子?!
好在小金很快就端着一碗药回来了,司韶接过,小心翼翼地递到他的唇边,却觉这药竟还热着,也不知烫不烫。她抿了一小口,发觉还是有些烫,便给他轻轻吹着,这样还是太慢,她急得汗又冒了一层。
这时,忽见傅希年的头往一边侧去,一下便吐出了一口血来。
小金着急地大喊:“殿下!!!”
这天晚上一整个兵荒马乱,等到让傅希年平复了些,喝药睡下之后,已至深夜。
司韶给他掩好被子,看他睡熟了,才轻轻地从房里出来。
小金还等在外面,看到她便担忧地道:“司姑娘,怎么办?殿下的病好像又复发了,且还比以前更加严重。以前只是咳嗽,后来吃药便调理得好了些,平常只需每日喝一碗药也无什么大碍了,现下竟然还吐了血!殿下他……”
说到后来他哽咽了一下,已然预料到傅希年的情况着实是不好了。
司韶只觉头脑有些乱,知他在梦中是一副病弱残躯,可没想到忽然便严重至此,她来他的梦里是为了帮他心想事成的。
现下这种情况,会不会他在梦里都死去了,她还没有找到什么法子?
之后又要如何?
是再来一个梦吗?
司韶摇了摇头,对小金道:“没事,会没事的,你且先稳住,还要靠你熬药呢。”
说了这一句话,她便转身回了屋里,直往床榻而去。
室内灯火昏暗,静谧无声。
少年只身躺在床上,双眸紧闭,面容惨白,呼吸轻得她都快听不到了。
一股浓郁的药味迎面扑来,司韶没有上床,只坐在床边,静静地瞧着他,后来觉得有些困了,忍不住趴到了床沿,很快也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便对上了一双正专注望着她的琥珀眼眸。
司韶怔住,半晌才回过神来,有些开心地笑道:“你醒来了?太好了!”
意识到自己还趴在他的床沿,她赶忙直起身,在椅子上坐好,问他:“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想咳嗽吗?胸口处难不难受?”
清脆饱含着关切的声音不断钻入耳里,傅希年闭了闭目,忽又睁开,没有看她,只道:“好些了,没想咳嗽,胸口处也不疼。”
她问了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司韶听得点点头,放下心来。
谁想他说完这一句话之后,忽将视线又移到了她的身上,平静地道:“司姑娘的仇家应当已经解决了吧,或者说并没有什么仇家。这里乱糟糟的,实不是什么好地方,司姑娘若是无事,便请先离开吧。”
竟又是叫她离开。
为什么?
她唇边的笑忽然便凝固了,轻咬了一下唇,张口便想要说什么,他却当先开了口:“我们不是夫妻。那场拜堂,司姑娘不必当真,便当做是一场儿戏吧。”
为了接近他,她无赖地用那场婚礼表明二人已是拜堂成亲的夫妻,以此赖在他身边,他没有与她多计较,竟默许了她的所为。
没想到,他现在又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还是要赶自己离开。
司韶直直地望着他,他却又挪开了视线,不知望去了哪里,嘴上还在说着那些话:“司姑娘本是江湖中人,大家萍水相逢,有幸结识一场,相处一段日子,这便也够了。在下不过是被幽禁的废弃皇子,实也不值得司姑娘在此逗留,就不耽误司姑娘闯荡江湖了。”
字字句句都是要她离开吗?
他什么时候能说出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了?
司韶真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忽然便换了个态度,明明昨日都还好好的,他不是很有耐心地教她怎么做扇面了吗?
那扇子还没做好呢。
她猛然凑近了他,双手拽住了被子,眼眸与他的对视,道:“我在这里不行?”
这回他没回避她的目光了,同样看着她清澈带着一点执拗的眼睛,道:“这里终归不是司姑娘要待的地方,司姑娘应当知道。”
他一副病弱残躯,被囚禁于一处,本就是要死之人,或早或晚而已,那些暗处深藏的心思一点没有见光的必要。
长睫轻轻垂下,彻底遮住了暗涌的情绪。
司韶看他十分坚决,好似她的胡闹就到此为止了,他再不能容忍她这般待在他的身边,她从哪里来的,便该回到哪里去,便松开了手。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线平稳地道:“好吧,那我就先离开了。是我无所顾忌地来到这里,打扰到了你,我深感抱歉。不过今后不会了,我继续闯荡江湖了!后会有期!”
说到最后,她语气轻松起来,按着大家道别的话语与他道别,身体轻轻一转,便往门外走去。
干脆利落。
没有回头。
床上的少年忽而抬起了眼帘,眼神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她消失在了门外,再也不见。
第99章 回来
为什么又回来了?
大街上, 人来人往,街边的各种叫卖声不绝,司韶行走其中, 却半点没让这些嘈杂入耳。
前面有几个小孩子在嬉戏玩闹,欢呼笑闹声不停传来。
司韶闷不吭声地往前走,直至腿边撞到了什么东西方才停了脚步, 低头一看, 是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刚刚没注意竟将她撞了一下。
摇摇晃晃地, 就要跌倒,司韶赶忙将她扶住。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盯着她, 半晌, 嘻嘻笑了一下, 道:“大姐姐怎么皱着眉头, 是心情不好吗?”
心情不好?
确实有些心情不好。
任谁忽然被人扫地出门, 都会心情不佳吧?
想起他那些条理清晰、字字在理,好似全然为她考虑的话,司韶只觉心间忽生一股郁结之气,一时消散不去。
她沉沉地呼吸了一口气, 对这到她大腿根的小女孩笑了一下, 道:“嗯, 是有些心情不好, 因为大姐姐遇到了一个大混蛋, 对大姐姐说了一些不中听的话!非常讨厌!”
小女孩皱起小眉头, 思索了一下, 义愤填膺地道:“没关系, 他在哪里, 我去帮你揍他!”
童言稚语,却也最是真挚。
司韶忽觉那股郁结消散一空,心间畅快,被这样的话逗得开心地笑了起来,道:“多谢你的帮忙了!不过,要揍他的话,还是大姐姐来吧!”
下回,他若是还这样说话,她就去与他打一架好了。
打不过也要打。
随后与这小女孩聊了几句,司韶便迈着轻快的步伐往前了,虽然要让这家伙心想事成,但现在她可不想这么快就回去,不如在这梦中的城池到处去逛逛。
不是说要她去闯荡江湖么,那她就去闯荡好了。
……
司韶在外面游玩了三天,心间却始终沉甸甸地悬着什么,着实不能轻松地去玩。
想来那个任务没有完成,她也不能玩得尽兴吧。
便打道回府。
从墙上翻下来,打眼就看见小金从屋里出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一张脸皱成了一团,面上可见憔悴,两眼无神地往这边走来。
好像没有看见她,差点就要与她撞上了。
司韶觉得奇怪,把人拉住,问道:“小金!怎么了?走路不看路的吗?”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小金连忙看向她,随即又惊又喜,继而又哽咽地道:“司姑娘,你去哪儿了?这几天都不见你!你快去看看殿下吧……”
听来好像傅希年出了什么事,司韶心内咯噔了一下,想去屋里,转而想到什么,又急急问道:“你说清楚!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小金擦了一下眼角的泪,哭道:“殿下、殿下他现在很不好,病得都说胡话了!三天前便开始陷入沉睡,睡睡醒醒,还是睡的时候多,总之情况很不好!”
尤其司韶离开之后,肉眼可见地,少年身上的生气迅速消散了许多,如同行将就木,他心慌不已,只盼着司韶赶紧回来。
万幸她终于回来了,小金续道:“司姑娘去看看殿下吧,殿下他……很想见你!一直念着你呢!”
他会想见她?
还念她?
不是让她离开了吗?
司韶只觉脚步变得轻飘飘的,如同一阵风到了屋内,往那张床榻行去。
纱帐都挂了起来,司韶展眼一瞧,便见三天前还说了一大段话叫她离开的少年,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床上,额上搭着一块布巾。
短短三日,他的面容竟消瘦了许多,面色越显苍白病弱,喘气声很是粗重,好像他在艰难地呼吸。
他不是说已经大好了吗?
怎么又病得这么严重了?
是骗她的?
司韶慢慢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两眼直直地盯着他看,不知内心是什么感受。见他的嘴唇既显苍白,还因缺水泛起了死皮,她便从自己衣袖里抽出一方巾帕,浸湿了水,往他唇上一点点擦去。
擦到一半时,忽觉他的嘴唇动了一下,以为他要醒来,司韶当即把巾帕挪开,眼眸盯着他看。
却见ʟᴇxɪ他紧闭的双眸没有睁开的迹象,反倒是嘴唇微微翕动,似是在说着什么话。
小金说他病得都说起胡话来了,便是现在这样吗?
他在说什么胡话?
司韶慢慢俯下身,将耳朵凑到了他的唇边,仔细听他在呢喃什么。他的声音很是含糊,压根无法听清,她听了一会儿没听出什么,刚想要退开身子时,一道极低微又很是清晰的声音落入了她的耳中。
“韶……韶……”
他是在叫她的名字吗?
她只将姓名告知了小金一人,而他好像并不想知道她的名字,从来都是客客气气地唤她司姑娘,当日叫她离开时尤其如此。
这家伙什么时候知道她的名字的?
床上的少年好像陷入了什么梦境中,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身子忽然抖动了一下,那声低微的呼唤便大声地叫了出来。
“韶韶……!”
司韶慢慢地坐直身子,眼睛凝视着昏睡的少年,一动也不动。
心上裹着的一层壳,已有了无数裂痕,终在他这一声声低唤中,彻底崩碎,露出最深处、最柔软的内里。
有什么温暖潮湿的东西流了出来。
她彻彻底底地怔住了。
小金说他在念着她,她听到了。
……
傅希年的身体早已破败不堪,这一次病发来势汹汹,司韶和小金忙得连轴转,好在她可以自由进出,药不够了还可以立即去采买。
又过了七天,傅希年看起来总算比之前好些了,可以安安稳稳地沉睡,不再说胡话,偶尔还可以醒来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