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今日德妃身体抱恙,由沈稚秋主持大局。
她在宫里闲着也是闲着,便决定亲自来这儿看看情况,不过这一看可就不得了了。
呦,白莲的毅力不小啊,千里寻夫的事都能干出来,着实让她佩服得紧。
容妃笑眯眯地打量着床上那名神情灰败的女子,心说:上苍果真有灵,知道这里即将有出大戏上演,都不用她求神拜佛,直接就把唱戏的给送了过来。
也好,反正她的复仇名单中,这位妙人也是名列前茅者。
颜楚音为赵霁挡箭中毒不假,可是那毒并不厉害,在自己的精心调理下早就该痊愈才是,怎会像她那样迟迟不好,甚至随时作出一副病弱西施的可怜模样?
沈稚秋早就生疑,无奈拿不出实际证据来指明此事,直到有一天,她意外地发现颜楚音偷偷将所有药倒进了花盆里,一口未沾。
原来她根本没想过恢复健康。
她只是想利用这具残破的身体留住赵霁的心。
本来这也不关沈瑟瑟的事,大不了撂挑子走人,不再给病西施治病。
她虽然喜欢赵霁,但是还没有小心眼到容不下旁人。那时她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不存坏心,两人之间便可维持安然。
可是世事向来艰难,她不害人,不代表别人也不想害她。
一次春宴,颜楚音在众目睽睽下吐血昏迷,经大夫诊断,竟是中了剧毒。
她的病情一直由沈瑟瑟打理,换言之,只有她能够在不知不觉中下毒。赵霁勃然大怒,不由分说一顿质问,要她救回自己的宝贝师妹。
沈瑟瑟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一遍又一遍地澄清。
然而没有人相信她,包括赵霁。
他们只会用复杂而失望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已坠身泥潭,不复从前半分美好。
最后,沈瑟瑟失去争辩的心思,以心头血入药为颜楚音解了毒。
以前她愚蠢天真,从来没有将这些事联在一起想过。可这会儿才恍然大悟,暗忖这对狗男女郎情妾意,暗度陈仓,完全将她蒙在了鼓里,玩弄于股掌之间。
宫女勾着头问她:“娘娘,这位姑娘方才一直叫着王爷…她说的是不是淮阴王呀?”
沈稚秋欣然颔首:“没错,颜小姐是九叔座上贵客。”
呼,还好!
她舒了口气,庆幸自己当时将人救了回来。
“姑娘烧得厉害,奴婢还是赶紧去请太医罢……”
容妃伸手将她拦下,笑得眉眼弯弯:“不是什么大事儿,用不着请太医…唔,端盆冷水来,将她泼醒便是。”
“……”宫女大吃一惊,杏眼缓缓睁大。
沈稚秋还嫌不够,好好琢磨了下,又说:“如今的天气光用冷水似乎不太够劲,这样罢,本宫那儿还有点冰块,你去取来加到水里,也好让颜小姐享受享受。”
她越说越觉得这是个绝世好主意,连连拍手:“如果不够,淑妃住处有冰窖,随便去拿。”
“烟柳,颜小姐知书达理,十分谦逊。待会儿她若开口婉拒,你可得坚守阵地,务必将冰块泼完才可结束,明白吗?”
烟柳咽了口口水,急忙说:“奴婢晓得了!”
只希望颜姑娘享完这些福还能有命活着罢……
第28章 旧情人逼问稚秋
颜楚音能蒙蔽赵霁这么久自然有她的道理。
她为达目的可不择手段,对自己也下得了狠手。五年来不断地亏损身体,到现在确实已经非常柔弱。
这回被人掳到云清山,一路奔波,又在门外淋了整夜的雨,导致寒气入体,很快便发起高烧。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却白得像刚落下的新雪,看不到丝毫血色。
烟柳几乎是抱着草菅人命的心态将水桶提来。
她抖了抖,哭丧着脸说:“这位姑娘,奴婢也是听命办事,您泉下有知…不…哎呀反正您别怪我就是了。”
说完,她想起什么似的,又接上一句:“也别怪容妃娘娘,她是好人。”
就是对你可能不太好,咳。
主命难违,虽然淮阴王也可怕得很,但容妃才是她的顶头上司。该听谁的话,烟柳心里门清。
将装满冰块的水一股脑泼过去,榻上女子霎时变成了只落汤鸡,从头发丝开始滴水。
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刺痛,颜楚音忍不住抽搐了下,无意识地发出痛呼。
烟柳看她脸色又白几分,不敢再在房里待着,赶忙滚回岗位继续扫地。
她走后,沈稚秋拿着颗蜜饯进来。
看着眼前这个气若游丝、嘴唇乌青的女人,她娇娇笑了声,自言自语道:“也是命硬。”
说罢,伸手捏住颜楚音的下巴,逼迫她张口,把一颗散发着药香的金丸塞进去。
“就这么死去实在太便宜你。楚音啊,戏快开始了,你可不要提前退场才好。”
那药果然有奇效,服下不久,女子的呼吸渐渐归于平稳。沈稚秋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从杂役房中离开。
没过多久,赵霁收到消息赶了过来。
他掀起袍子,大步跨入屋中。一进去便看见楚音如同一朵被雨打焉了的海棠花,湿漉漉地躺在床上。
颜楚音似有所感,勉强撑开眼皮,瞥见他绛紫的衣摆。
她忍住委屈,轻轻唤了声“师兄”。
赵霁急忙走到榻边,伸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好烫。
他心思活络,果断道:“来人,传御医!”
风寒一事可大可小,万万不能耽搁。
身旁的太监听了,小心翼翼地说:“回王爷话,没有御医……”
“妃嫔出宫带走了太医院一半的人,你却同本王说没有大夫?”赵霁声音平静,但已有山雨欲来的味道。
那公公有苦难言,扑通跪下,解释说:“山庄里所有太医都被容妃娘娘叫去了揽星阁,奴才真的找不到人过来。”
赵霁眼底全是冰渣子,冷声说:“她是得了什么了不起的大病,要占完十几个太医?”
颜楚音脸上闪过一丝紧张,扯住男人的衣袖,怯怯道:“师兄,我没事。”
她比谁都清楚沈瑟瑟的情况,因此格外害怕赵霁与容妃单独接触。
男人闻声低头看她,表情放柔:“好些了吗?”
女子应了声,又说:“您别去找沈姑娘的麻烦,她也不是有意的。”
“你就是太过纯善。”他无奈地揉揉眉心,安慰道,“别怕,本王虽不知晓瑟瑟为什么这样对你,但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见他要走,颜楚音忙撑起身子追问:“您要去哪里?”
赵霁轻轻挣脱她的手,眉宇凝霜,淡淡道:“容妃娘娘既然如此横行霸道,我便亲自上门向她讨一个太医。”
她还想说什么,但无力的感觉阵阵袭来,身子一颤又跌回床上。
过了会儿,晕眩慢慢好转,颜楚音声音抬高,紧张叫他:“师兄!”
然而这个时候赵霁已经走远,将她的挽留狠狠甩在了身后。
紫袍男子脚步匆匆,一脸寒冰,快步来到揽星阁前。
守门的太监发现他有硬闯之意,颤颤巍巍道:“王爷,没有娘娘的通传您不能进去…”
他冷冷一笑:“这世上还没有本王去不得的地方,让开。”
说罢不顾宫人劝阻,径直往里而去。
他是权倾天下的淮阴王,连皇上都奈何不得,区区奴婢又如何敢拦他步伐?
赵霁就这样畅通无阻地来到寝殿前。
看到男人不善的身影,容妃轻轻挥手,让太医们退出去。
她扬起妩媚的笑容,柔柔启口:“九叔怎么有空到妾身这里来了?”
赵霁打断她:“楚音只是一介孤女,身似浮萍,无依无靠。娘娘金枝玉叶,何必与她过意不去?”
容妃的笑意渐渐收敛。
“你现在是为了她来找我算账?”
也许是她脸上受伤的情绪太过明显,他的心忽然抽疼,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她问:“所以九叔觉得妾身贪慕虚荣,在皇宫里生活得非常好,是么?”
赵霁蹙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惨淡勾唇。
男人软了语气:“瑟瑟,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沈稚秋从喉咙里溢出声笑,一字一句道:“赵霁,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说了解我?”
“水是我泼的,太医也是我拦住的,你要如何?”她嗤了下,“杀我替她报仇?”
赵霁气极,手忍不住轻颤起来。
“你以为我会杀你?”他上前钳住她的下巴,睫毛覆下一片阴影,冷冷地说,“沈瑟瑟,你的心是石头铸成,本王不该对你有任何期待。”
沈稚秋面无表情:“滚。”
女人身上清甜的栀子香气像千丝万缕的密网将他桎梏。
赵霁喉头轻滚,缓缓逼近那嫣红的唇瓣。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道软乎乎的声音。
“师兄…”
他动作一僵。
沈稚秋趁机将他推开,冲颜楚音挑眉:“你还没死啊?”
赵霁勃然大怒,呵斥一声:“沈瑟瑟,你怎么会变得如此蛇蝎心肠?”
他脸上满是失望,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一样。
颜楚音啜泣着说:“沈姑娘你别生气,是我不好,我没事…师兄,我真的没事。”
“够了。”赵霁拉起她的手,冷笑道,“她不救你,本王救,我看谁能阻拦。”
话音落下,他扶着楚音往门外走去,没给予她半个眼神。
望着两人相互依偎的背影,沈稚秋悲怆至极,猛的涌出口血,如断线风筝那般瘫软倒下。
赵霁被宫女尖厉的惨叫吸引回头,却见那如夏花绚烂的女子倒在血泊之中,生机全无。
他终于惊慌,痛呼一声――
“瑟瑟!”
第29章 瑟瑟病危查过往
赵霁幼年早慧, 深得圣宠,十三岁就被封为淮阴王,不仅有封地良田, 手里还掌管着一支独立的军队。
正是因为他在军事上拥有不小的话语权,所以即便陈氏对他恨之入骨也没有办法将其连根铲除, 只能任由他在朝堂上结交党羽, 与自己平分江山。
令人闻风丧胆的摄政王一向都是喜怒难辨、淡然从容的模样, 鲜少表露情绪。
可这位所有人眼中高不可攀的权臣, 现在却一脸惊痛地望着床榻上的女子。
他竭力按住颤抖的手, 语气轻柔:“你说什么?”
江太医被他吓得不轻,双腿一抖,急忙跪在地上求饶:“王、王爷恕罪, 微臣实在是尽力了…娘娘中毒已经有些时日,那毒早就浸入骨髓, 药石难医。先前她不知用了什么巧妙的法子将毒压下去, 本来还可以再撑一段时间,可这回受了刺激, 毒气攻心,恐怕……”
“恐怕什么?”
太医将心一横,闭着眼睛说:“恐怕不剩多少光景了。”
“荒谬!”
“你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大夫,治过无数奇难杂症, 怎么可能连一个小病都看不好?”他按住太医的头,阴桀道, “给本王治好她。”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带着极大的威慑力。江廷不住地打着冷颤, 裤子前面那处也逐渐湿润。然而生死面前顾不得丢人,他咬咬牙, 道:“请恕微臣无能,三日梦乃天下剧毒之一,无色无味,毒性极强。娘娘又服用得太多太久,便是神仙也束手无策啊。”
说罢,他忍不住感叹了句:“中此毒者,每到夜间就如蚂蚁噬骨般疼痛,寻常人根本无法忍耐。容妃娘娘中毒的时间不短,按理说应是深受折磨才对,可平日半点没有表现出来,微臣实在佩服。”
其实这些话哪里用得着他说。
三日梦发作时是什么滋味,没有人比赵霁更了解。可越是这般,他的心越是搅作一团,疼得没有办法呼吸。
他缺席的两年时光,瑟瑟便是如此熬过来的吗?
那个连扎破手指都要撒娇的姑娘,她该有多疼啊……
仿佛有只无形的手伸进胸腔,将心脏紧紧攥在手里,胡乱揉皱,捏得生疼。
赵霁铁青着脸出去,将山庄里所有太医全部扔进房间,指着床榻的位置,冷冷道:“给我治,容妃要是死了,你们也不要想活。”
在他的逼迫下,大夫们纷纷硬着头皮上前为娘娘把脉。
可是奇迹并没有出现,每一位太医诊完脉都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不停哭喊求饶。每个人的回答都是“微臣无能,娘娘的情况已经回天乏术了”。
“胡说!沈稚秋方才还在与本王争执,怎么可能会死?”赵霁拒绝承认这个事实,执拗地握紧她的手,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太医好像撞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赶紧俯下身子继续磕头,生怕多看一眼被王爷灭口。
天啊,淮阴王与容妃娘娘?!
真是夭寿了!
贺三在一旁看着,心情极其复杂,知道这些太医是真的没有办法,不是刻意推辞,便挥了挥手让他们出去。
赵霁已经完全失去搭理旁人的心思,他就这样静静地盯着那张熟悉的容颜,默不作声。
他想:其实我和瑟瑟早就重逢,可为什么每次遇见,不是针锋相对就是互相折磨?我明知瑟瑟心中有怨,为何就是不肯向她低头服软?
若是可以重来,什么天下兴亡,国家责任,他统统不要去管,只想好好守着他的瑟瑟,与她恩爱白头。
“王爷,您要保重身子啊。”贺三看不过去,忍不住劝了句。
赵霁仿若未闻,迟迟没有回应。
过了会儿,他说:“把孟尝雪找来,本王有事问他。”
他的脸上没有哀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贺三跟在他身边的时间不长,还不清楚王爷现在这种情绪意味着什么,但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危险的讯号。
男子迟疑了几息,旋即大步往门外走去。
孟尝雪在遥远的渝州任职,一来一回起码三日。
这三天的时间里,赵霁寸步不离地守着沈稚秋,滴水未进,颗米不沾。
到第三天的傍晚,天光尽覆,孟尝雪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从门外进来。见着榻边的绛紫衣袍,他郑重其事地请安叩首:“末将参见王爷。”
赵霁始终没动,神情淡淡。
半晌,他为沈稚秋掖好被褥,微微抬头,问他:“两年前本王到底是怎么解毒的,你如实回答。”
看着床上容颜惨白的女人,孟尝雪心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他心如明镜,但还是嘴硬地说:“回王爷话,您的毒自然是用回魂丹解的。”
当年淮阴王病入膏肓,孟尝雪为了救他,在没有得到王爷许可的情况下私自率兵攻入药王谷,夺走宝物回魂丹。后来赵霁醒来得知此事,气得将他两腿打折,又把人发配到渝州镇守蛮荒之地,命他此生不得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