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天成,媚骨天成啊!
她爱看美人,嫌这个视角不够清晰,还想往前再走几步。人还未动,忽然瞥见不远处一抹深色衣角,瞬间敛目垂眸,转身便走。
那人不急着追赶,又唤了声――
“容妃娘娘一看到本王就跑,难道是在害怕?”
他的声音极为悦耳,是她少不更事时最爱的美酒,百听不厌。可如今再闻,心底只剩下茫茫荒原,找不回过往半分沉溺。
女子顿住脚步,回头,露出一抹绝艳的笑容。
“王爷的刀杀人无情,我怎么能不怕?”
赵霁深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痛,过了会儿,他像哀求一般,低声说:“沈瑟瑟,你别这样笑,我疼。”
她笑意更甜,微微昂首,美目中一片冰冷:“有病就找大夫,本宫治不了你。”
说罢,再不留恋,袅袅离开。
望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身影,赵霁收敛情绪,末了,抬头看了眼花园中气质卓越的青衫男子,表情晦涩。
第4章 状元郎开始上钩
回宫路上,沈稚秋脚步轻盈,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清风拂过耳发,也吹皱她眼底的湖波。
唇瓣微张,吐出半个音节:“茯…”
宫女紧张闭目,哆哆嗦嗦道:“奴婢什么也没看到,完全不知道您在御花园和淮阴王私下见面,也不知道他与您进行了暧昧会谈,更不知道您和他之间曾经有一段不可描述的往事!”
“……”你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给说完了。
沈稚秋无奈得很,拉住她的手,说:“在外人面前不许这样多嘴多舌,你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落难的?”
茯苓眼神晃了晃,讷讷道:“没忘。”
她脑子天生差根弦,从前在太医院做侍药医女,没几天就把太医得罪大半。被贬去刷马桶,又把掌事姑姑气得不轻,差点就被人家活活打死。
要不是沈稚秋的步辇路过时正好听到一阵哭声,顺道把她救下,现在她坟头可能都快绿草如茵了。
女子伸手在宫女脑袋上轻轻一揉,语重心长地说:“咱们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少开口为妙。你也别想太多,只要不存害人的心思,我一定会保护你。”
女子身上透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茯苓小脸一红,嘴唇嚅嚅:“奴、奴婢知道了…”
是夜,沈稚秋泡完药浴起身,裹着丝衣迈出浴池。
茯苓煎好药端上来,瞅见她褪去妆容后显得无比苍白的脸颊,眼中满是担忧,小声说:“主子,您脸色一直不太好,要不找位太医来瞧瞧?”
寻常人即便唇色浅淡,也不至于离开口脂就不能活。可容妃倘若不点口脂,整个人看上去便如纸片一般,虚弱到仿佛下一瞬就会消散在空气里。
她熟练地端起药碗,凑去唇边一饮而尽。药材的苦味在唇间弥漫,但女子仍然面不改色,神色自若。
注意到小宫女忧虑的目光,沈稚秋笑了笑,说:“我自小气虚,每日叫你熬的汤药已有补血之用,哪儿还需要劳烦太医。”
在太医院任职时,茯苓也粗略地学习了些药理知识。她的确发现主子服用的都是补气血的药物,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小宫女还想继续争取,突然听到门‘咣当’一响,回头看去,吓得她双腿发软,急忙扑通跪倒在地。
“皇上万安。”
沈稚秋没想到他这么晚还会来灵犀宫,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惊讶,不过情绪很快淡去。她从旁边的衣架上取过衣物,不紧不慢地披上披风,向他盈盈一拜。
赵问急着与她说事,随手拂袖,不耐烦地说:“起来起来,别搞这些虚的,有正事儿和你说呢。”
能让他这么紧张,通常不太可能是传统意义上的正经事,多半与苏将军有关。
她也识趣,手掌轻轻扇动,示意茯苓退出去。
等宫人撤离,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她才缓缓起身,给皇帝斟了杯茶。
赵问一路赶回来确实累了,仰头喝完,把茶杯往桌上一搁,剑眉高挑,兴冲冲说:“你说的人朕已经找着了,将军从野狼嘴里救下她的独子,朕派去的人刚刚说明原委,那婆子便主动提出要为雪青尽一份心力。”
沈稚秋笑意温柔,诚恳夸赞:“苏将军保家卫国,与人为善,大家爱戴她是理所当然的事。”
听到自己的心上人得到夸奖,赵问比自己被夸还神气,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接下来又该如何?”他满心欢喜,声音止不住拔高,“朕知道了!将军喜欢我勤勉,这几日朕就在她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她肯定会对我另眼相看。”
沈稚秋悄悄用牙齿碾过唇瓣,让它看上去红润几分。
她说:“皇上此举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不过如果您想尽快获得将军好感,妾身这里还有一计。”
赵问非常感兴趣,催促道:“你说!”
“您这几日尽量作出昏昏欲睡的模样,漫不经心,早早退朝。”
他皱起眉头,打断她的话:“你这不是害我吗?雪青一定会对朕很失望。”
容妃巧笑倩兮,笃定道:“就是要让她对您失望,而且是越失望越好。”
皇帝默了默,等她继续说下去。
“在此期间,皇上并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做。您要理出一份阵亡名单,拨千两白银调去漠城,分给那些阵亡者的亲人。”沈稚秋温婉地说,“妾身会找机会向将军点破此事。如此一来,将军原先对您有多失望,得知真相后便会有多愧疚。”
“一旦对您有愧,日后再有所求,可就容易多了。”
他不禁咋舌,为她这招拍案叫绝:“沈稚秋,话本先生都没你能编,你哪儿来这么多鬼点子?”
她微微颔首,展现出足够的谦卑。
赵问激动半天,那股兴奋劲终于渐渐冷却。他睨她一眼,促狭笑道:“朕听闻白天的时候你偷偷溜去御花园窥视,怎么,这是看上了谁?”
沈稚秋也不与他兜圈子,爽快地说:“妾身最近对韩惜铮有意。”
他‘啧’了声,道:“韩惜铮文采不错,家世也还过得去。不过他是出了名的风流浪.荡,你别看他至今未婚,其实此人在多处秦楼楚馆都有红颜知己…稚秋啊,你机灵是机灵,眼光却差了些。”
她柔柔一笑:“妾身不在乎这些,图他模样俊俏罢了。”
皇帝:“…朕觉得你很有想法。”
还好她不是个男人,否则得祸害多少无知少女。
虽然对容妃挑选男人的标准有所质疑,但自己的盟友好不容易红鸾星动,赵问自然要大力支持。他清清嗓子,道:“好,等朕和雪青圆满后立刻就为你们赐婚。”
一来就赐婚?
沈稚秋试探性地开口:“妾身好歹是您的妃嫔,直接赐婚恐有不妥。”
她发誓自己真的不想一嫁进去就把公公婆婆气死。
赵问是个混不吝的主,一点儿不觉得难堪:“朕大可对外宣称你已身故,再另外安排个身份,什么阁老侄孙女,尚书府七小姐…唔,要不我直接认你作义妹,让你以公主之尊嫁进去?”
在他口中,封个公主跟买个大白菜没有任何区别。
沈稚秋哑然失笑,说:“您这招指鹿为马使得颇为玄妙,不过妾身还是想徐徐诱之,让他身心皆臣服于我。”
他挑起眉毛:“容妃,很有志气嘛。”
“不如陛下。”
“行!你说想怎么诱惑他,朕给你创造机会。”
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几日后,皇帝宣布要在翰林院、如意馆中寻觅画师为容妃立绘。此话一出,全宫皆惊,许多人挤破头都想争取机会,毕竟容妃受宠,帮她绘像定然不会少了好处。
就在大家跃跃欲试的时候,容妃娘娘开了金口,说要由她亲自挑选画师。
许印昭从早上开始就激动不已,连着整理了好多次头发。
他看眼一旁无动于衷的韩惜铮,很是着急,道:“沉舟,你不如也好好收拾下自己。万一被容妃娘娘瞧上,很快就能升官了。”
虽说每个状元都要在修撰的位置上历练一番,可从六品的官职到底是小了些,若能尽快上升,岂不美哉?
男子着青袍银带,佩药玉,乌发拢起,露出无懈可击的眉眼。他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轻笑着摇头:“下官手上还有些校对工作没有完成,便不去凑这热闹了。”
说罢,他也不再接话,继续捧卷而读。
翰林院近日正在整理前朝古籍,每个人手里都有许多工作亟待完成。室内一片寂静,忽然,有馨香浮动,萦绕鼻间。
韩惜铮似有所感,轻轻抬头,窥见女子修长雪白的脖颈。刹那间,犹如旭日破开乌云,投下照亮世间的第一束光,也点亮他眼底蛰伏不动的火苗。
容妃居高临下望他,字字柔媚:“韩修撰,为我绘像。”
她应该是绕过了众人,直奔向他。
一瞬的恍惚后,他随手搁置书卷,懒洋洋起身,拱手婉拒:“微臣才疏学浅,还请娘娘另觅他人。”
她被当众拒绝却丝毫不怒,冁然启颜,缓缓道:“公子桌上杂乱无章,看似不恭,然镇纸刻竹,手捧书卷不肯压皱,书架藏《静心轩笺谱》,可见实为高洁之士。”
他怔了怔,下意识瞥去身后。
书架上百书凌乱,中间一本拱花木刻彩印笺谱悄然探出头来,显出它的一角。
好厉害的观察力!
她进来左右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无声无息中竟然已将整个屋子的细节尽收眼底。
他暗叹了声,收敛自己轻浮的神色,静静凝视眼前之人。
沈稚秋表情温柔而坚定,轻启朱唇,重复一遍――
“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韩惜铮,为我立绘。”
他终于回过神来,俯下身子,郑重应允:“好,微臣遵命。”
士为知己者死,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第5章 与小白花再相遇
如今后宫凤位空缺,从一品的妃位已是非凡,因此要为沈稚秋绘像,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急于功成。得到韩惜铮的承诺后便打道回宫,给足了他时间筹备。
本想着回去小憩一会儿,补补精神,谁知刚迈入寝殿,就在里面看到了无所事事的皇帝。
沈稚秋缓步上前,故作惊讶:“皇上,您现在不是应该在问心殿处理政务吗?”
青天白日的,也就他这么闲,四处乱跑。
听到她的声音,赵问从闲书里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让朕好好演戏?我在认真扮演昏君的角色。哪有昏君天天批折子的?”
容妃忍不住腹诽:这不是演,您就是昏君本君啊。
当然,这些心里话她半个字都不会提。女子只是温温柔柔地露出笑容,问道:“陛下日理万机,这会儿特地抽空来妾身宫里,可否有什么要事?”
赵问十分喜欢和容妃说话,因为此女心思玲珑,用不着与她解释太多,她总能按着他的意思办事,而且几乎不会出错。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来由:“东厂查出赵霁曾经身中剧毒,然而朕见他身强力壮,不像有病的样子,疑心事情真伪。待会儿你带着御医去淮阴王府,帮朕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淮阴王府?
她瞳孔猛的放大,很快,垂下眼帘,挡住眸中闪烁的光,轻声说:“淮阴王心思极深,恐怕不会让御医进府。”
这样明目张胆的探视,他自然一眼就能看破。
皇帝勾唇,狡黠笑道:“所以朕才让你一同前往。”
“妾身不才,难当大任。”
“赵霁冷情冷性,最爱拿礼数约束别人,这么个假正经的东西居然会不顾体统在御花园与你搭话。”他笑了笑,兴奋地说,“朕觉得,他肯定是看上你了!”
她还没接话,赵问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淮阴王府戒备森严,朕的探子从来没能探到消息。今日朕便要正大光明地查他,哈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赵霁这逆贼要怎么过朕设下的美人关。”
沈稚秋暗自讥笑,心说:他若是逆贼,天底下约莫也就没有忠臣了。
而且,赵霁也绝对不是会囿于情爱的人。
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天下更加重要,必要的时候,他连自己都可以舍弃。
罢了…她虽不愿靠近,但如果必须如此,却也丝毫不惧。
真正该感到害怕的,另有其人。
*
赵霁指腹轻轻摩挲着玉扳指,平静问道:“你在修撰的位置上已待了数月,可有晋升的想法?”
对面那人一身黑衣,斗篷帽檐盖过额头,下半张脸尽数遮住,只露出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
他扯下蒙面,露出真容,竟是才从皇宫离开的韩惜铮。
男子恭敬俯身,说:“这个官位无足轻重,反而不会引起旁人怀疑。如今容妃让微臣为她作画,想来事成之后还会更加信任我,因此升官一事不宜操之过急。”
男人眸色深幽,指尖稍稍用力,扳指便在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
他缓缓道:“你答应了?”
韩惜铮不明所以,微微抬眸:“什么…”
“为沈稚秋作画,你答应了?”
以为王爷是在生气自己讨好奸妃,他解释说:“微臣并无趋炎附势之心,只是难得有机会接近宠妃,沉舟实在不愿错过。”
皇上本就贪玩任性、奢侈成风,而沈稚秋作为他的妃嫔,不仅没有劝陛下励精图治,反而喜好奢华,带头铺张浪费,说她是奸妃也算合理。
赵霁冷峻的脸上浮出一抹怒气,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声音仍旧止不住地喑哑――
“沉舟,你给本王记住。荒唐风流只是你示人的保护色,切勿将它错用…”
迟疑一会儿,又说:“尤其是对容妃。”
“是,微臣知晓。”韩惜铮深知王爷是心怀大义之辈,对他的提点没有任何怀疑,只当他是怕自己陷入美人心计。
赵霁神色恢复如常,道:“最近陈氏有何举动,都与本王说一遍。”
韩惜铮理清思绪,把探查到的事情悉数交代。
“陈维青昨日私下会见了陆致远,微臣料想应该是为西北军务一事。苏将军从漠北回京后,狼烟军群龙无首,他们两人见面必是就此事协商。想来如果谈妥,陈维青的党羽很快就会上奏,请求皇上调陆致远任狼烟军将领。”
他短促地笑了声:“手伸得够长,西北军也想染指。”
韩惜铮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道:“西北是我朝防御重地,绝不能落到外戚手里。您认为该如何处置?”
赵霁冷冷地说:“让言官与他们当庭对抗,反对陆致远调职。”
“好,苏将军麾下有一猛将,忠心耿耿,为人正派,是否要推他上去?”